16、糊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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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老宅早已关门落锁，甚是清静。
杨老太太歇在黄花梨透雕福寿双全嵌百宝罗汉床上，手里握着串玉石佛珠，有一下没一下的捻动着。
旁边两个小丫头一左一右地跪在地上，一个拿着美人锤替杨老太太锤背，一个手捧着个填漆小茶盘儿。
帘子微微一动，杨老太太最得用的大丫头吉祥进来道：“老太太，柯家人回去了。”
杨老太太一睁眼，右边的小丫头立刻将茶盘递到杨老太太跟前，杨老太太垂着眼睛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茶，才放了茶盏道：“打明儿起，不必给柯老姨娘送水送饭，让她好生清清火儿。”
看着吉祥低头应了一声是，杨老太太才抬了下眼皮，发话道：“三房老太爷身边的柯家丫头，可打发出去了？”
吉祥摇了摇头，轻声道：“三老太爷说，难得身边有这么个知冷着热的丫头，实在舍不得，倘若有什么过错，瞧着他的老脸，请老太太权且恕一恕？”
杨老太太眼里闪过一丝怒气，脸上绽开一抹冷笑道：“这个老东西，听见了点风声，胆子也涨起来了。很好，我看他是活得太舒服了？”
半合了合眼，杨老太太沉默不语，许久，方平静道：“去，叫人给衙门里递句话。上梁不正下梁歪，让那老狗到公堂上讨脸面去。”
吉祥刚要出去，门口一个婆子撩开帘子，笑道：“何妈妈来了。”
何妈妈原是杨老太太的陪房丫头，当年也算数一数二的得用，后来许了人，当了管事媳妇，更是体面得意，虽说派去侍候三老爷后，沉寂多年，但这次一回来，依旧很得杨老太太重用。
故而吉祥看着何妈妈一进来，便屈身行了个礼，若是往常何妈妈少不得点点首儿，可今日却跟没看见似的，走到杨老太太跟前，缓了缓神色，轻声道：“老太太。”
杨老太太皱了皱眉，将茶盏往小丫头捧着的茶盘里一放，看着何妈妈道：“这么晚了，你过来作什么？”
何妈妈上前凑近杨老太太，字斟句酌道：“老奴不敢惊扰老太太休息。只是林家来的人要接大太太回京，这事，要不要……”
杨老太太闭眼嗯了一声，轻咳道：“糊涂！能修得这样的亲戚，倒是老大媳妇的福气。”
下了一夜雨，到次日早上，仍有些潮意，竹叶上滚动着晶莹的水珠，分不清是雨水未干，还是雾气所凝。
李萱因一夜不曾好睡，早上便起晚了，醒来时，只见阳光透窗，满院翠荫，分外明媚。
刚披衣坐起，咳嗽了两声，蕊珠便掀帘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铜水壶儿，笑道：“我才说打好了洗脸水，再唤太太起来呢？”
说着，便将水壶里的热水倒了一半在铜盆里，连着脸盆架一同移过来，又揭开了妆台上的镜套儿，取了梳头匣子出来，将抽屉里的香膏脂粉摆出来，才捧了手镜并牙粉巾帕过来。
李萱刚洗完脸，才拿牙刷沾了牙粉放入口中，便听见外头一阵喧哗，接着一个婆子在帘外道：“林家两位妈妈来请安了。”
李萱猛得一吓，差点被漱口水呛住，“咳咳”地拍了拍胸口，就着水吐了好几口，才算把喉咙口的火燎感给去掉了。
用帕子擦着口，李萱分外怀念现代的牙膏，难怪穿越小说里都爱用古代卖牙膏香皂来挣钱，这纯天然手工制品和工业化产品果然不能比。
李萱略梳了几下头，挽了个如意髻，勒着竹根青色抹额，换了衣裳，便迎了出去。“这匣子里是我们老爷写的祭文，并着赙仪单子。这一个匣子里则是节礼的单子。”
赵赖二位妈妈送上两个黄花梨帖匣，皆是通体素工，光映如丝，只匣口正面的如意云形拍子，略有不同，一为银制，一为铜制。
李萱一见匣子，便已猜到银制的匣子中应是奠仪单子，赖妈妈一说，果不出她所料。
李萱请了赵赖二位妈妈坐下，命人上齐点心茶水，方自蕊珠手中接过匣子，先打开银制的匣子，从里头拿出一封白笺，一眼扫过，只见得字体端方，笔法清健，方正中自有一种空灵秀雅，不落凡俗。
再见满纸皆是骈四俪六，生僻字几乎是一句一个，令人目花头晕。
李萱连蒙带猜地看了一遍，无非是呜呼哀哉，天不使之寿等言语，也就放下不管了。
另拿了匣子的冰纹礼单来看，只见得上面开头便写赙仪两百两。
好大的手笔，李萱不由得一惊，看向林家二位妈妈道：“这赙仪？”
赖妈妈笑道：“姑太太可别笑我们悭吝，原该备齐祭品祭席，一并带过来，偏从京中到蜀地，实在是山长水远，多有不便，只能带着奠仪过来……等姑太太择好祭墓的日子，我们再置备祭席酒水到坟上烧纸了。”
京中风俗，若是亲近的亲戚送赙仪，不但要送银子，还要送席面果品纸钱等物，送得越多越是关系亲近。
京城到蜀地何止千里，置办东西带来，想也不现实，无奈之下，封上一封丰厚的赙仪，倒也是不难理解，但这赙仪两百两，却实在是太多了。
见李萱沉思不语，赖妈妈又笑道：“这赙仪是两百两。那张单子上还有一封百两，是我们夫人给表姑娘买果子吃的。我们也知道姑太太不短银子用，只是略表个心意儿。”
若只是赙仪丰厚，还可说是贾敏出身大家，习惯性出手大方，但多了这一百两果子钱，李萱也明白了过来，怕是贾敏已猜到了陈萱娘的处境，多想了几分，特意送银子帮补些儿。
她心中微微涌上一层暖意，不管怎么说，被人关心照顾，总是一件好事。
自从知道贾敏和林如海是原身的亲戚，并且要接她进京后，李萱难免心下忐忑。
她对贾敏和林如海的印象，只在于书中所提及那几行苍白文字，几代单传命中无子的前科探花林如海，金尊玉贵的国公千金贾敏。
就算在曾见过林如海的原主记忆中，林如海的面貌也早已模糊不堪，依稀只剩下很会读书的表哥，人人都说必成大器这样单薄的印象。
至于贾敏，原主对她的了解，更是少得可怜，不过是从亲戚或下人口中得知，贾敏出身很好，人也和善，并不端什么大家小姐的架子。
如今从这差来的仆从和送来的银钱上来看，人品且不论，贾敏的行事却是极体面大气的，这样坦荡洒脱的作派，看似从心所欲，内里却颇有章法，非寻常人物可比。
光明正大地打发人撑腰送钱，却又不忘在细微处体贴人心，这风格着实阔达。
李萱曾觉得红楼中薛宝钗的手段，已然是周全圆滑，常人难及了，但今日与贾敏一比，宝姐姐却不能宽严相济。
观书中故事，宝钗行事风格在老成稳重和轻佻孟浪不断变化，时而在王夫人跟前宽慰送衣，时而又失口栽赃于黛玉，时而体察贾母心意，以贾母的爱好为喜好，时而又越俎代庖地扮演起了及时雨送燕窝送螃蟹。
极端的行事风格，就如同宝钗身上的热毒与冷香丸，一冷一热，互相压制。
书中人皆称王熙凤是脂粉队里的英雄，但行事与贾敏相较，肆无忌惮有余，光明磊落不足，而且因为不读书的缘故，草莽气过浓。
论心思阴毒，手段狠毒，闺阁妇人中胜过凤姐儿不知凡几，偏都不如凤姐儿招人恨，无非是凤姐儿行事骄狂，刻薄过甚，手段激烈，不留后路所造成。
朝廷行事尚要顾忌法度规制，为人何尝不是如此，不知收敛地展现出无意义的残暴，这样的人，在李萱看来，无非是个庸人。
而探春，书中以敏赞之，志大才高，可惜心里虽是最有算计的一个，却过于死板，不能举重若轻，用老话说，心是好的，可惜把事办坏了。
这也是某些人的通病，总觉得自己一片公心，但却不为人接受，公心归公心，办事之前，总要衡量下损失和收益吧。
破坏大于成果，本心再正直，也毫无意义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不如来个好官我做，笑骂由之的领导呢，至少摆明来意，不装白莲花，省得群众不知道是该骂官当得烂还是该赞演技不俗。
李萱对比了书中几个人物的行事手段，暗自摇了摇头，难怪王夫人会说贾敏才像个千金小姐的体统，用贾敏的丫头贬低三春姐妹。
从探春，宝钗，凤姐来看，个个都有不足，但行事在当时已算得能干，甚得王夫人依仗，王夫人都要依仗小辈出面打理事务，能力可想而之。
对贾敏，王夫人有点不能明言的羡慕嫉妒恨，倒也是人之常情，寻常人看见听见比自己强的能人，佩服之余，心中难免有点嫉恨，但嫉恨有之，被嫉恨这种情绪左右行事，从而仇恨毁谤落井下石，那就是彻底地小人行径了……
心念闪过，李萱咳嗽一声，不好意思地笑道：“表嫂这也太破费了，叫我怎么说才好？”
心中却想着，下次穿越时，记得多多的添置些好东西，她若是去不了京城，多送些东西过去，也勉强能还一还情了。
将礼单放回匣子里，李萱将匣子放到一边，才开了另一个匣子，拿出里头的蓝色描金粉蜡笺，见上头所写的，除了赖妈妈曾提到的一百两之外，还有十二匹各色绫罗绸缎，并着京作的荷包物件，苏样的首饰玩意儿，轻重不等，略算了一下，也得三四个箱子才能装下。
李萱笑道：“这里头的东西，不会只是给我们母女俩的吧。”
“这是姑太太的，旁人那里，自有别的送去，姑太太只管放心。”赵妈妈放下茶盏，笑盈盈地答道。
“这院里的竹子，越发长得好了？”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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