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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恨与不恨 ...

  •   帐篷的窗被支开,阳光照进来,形成一道柔和的光柱投射到地板上,空气中的尘埃在光柱里起起伏伏,好像在游戏。

      塞坦尼尔坐在窗前,空洞的眼眸倒映着窗外的树木,就像两泓毫无波澜,阳光也照不进的静水。

      阳光慢慢变得黯淡,树的影子越拉越长。

      塞坦尼尔动了一下,白皙的手从黑色的衣袖下伸出,探出窗外,触到了最后一缕阳光。苍白的阳光在他的指尖上缠绵一下,马上就被黑暗逼走了。树林里,光明像败退一样逃走,让位给强大深邃的黑暗。第五狱短暂的白天已经过去了。

      门吱呀响了一声,然后是裙子摩擦的沙沙声,灯被点亮了。魔石发出的光驱散了黑暗,整个帐篷笼罩在温暖的黄色调里。

      塞坦尼尔没有回头。

      轻轻的脚步声过来,然后艾拉温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殿下,梅尔克大人送了些新鲜水果来,您想尝尝吗?”

      塞坦尼尔摇头,“不了,谢谢。”

      “那您想看书吗?我帮您拿过来?”

      “不用了。艾拉,可以让我自己呆一会吗?”不是不明白她的好意,只是疲惫的精神让他只想这样坐着,不想动不想说话不想做任何事。他本来以为自己会在床上躺一段时间,也有可能是一辈子,可今天早上就发现身体又恢复了原状。昨天晚上的梦有点模糊了,他也不知道后来那个人到底是真的还是他的梦,不过那个悲伤而绝望的声音却一直留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让他有点晕乎乎的。

      艾拉平时也算顺从,可今天她却没有听话的离开,则是在他身旁蹲下,仰着头看他:“殿下,您和陛下是不是吵架了?”

      她其实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昨天的晚会上本来大家都很高兴,和村里的一些年轻的男魔们也聊得很开心。中途的时候陛下和殿下不见了,近卫们也都走了,却没有人叫她们。她们又呆了一会,后来觉得不对劲,便回了营地,本来想来侍候殿下,却被卡莫斯拦在外面,说殿下已经休息了,不用她们侍候。这也很平常,因为殿下是男人,平时睡觉的时候都是由男仆守夜的。她们各自回了帐篷,一会之后又有人来通知说陛下要处罚几个犯了错的近卫,让她们呆在帐篷时不要出来。然后就是鞭子抽在皮肉上的声音和压抑的呻•吟。

      艾拉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想到回来后没见过塞坦尼尔,不由担心是不是他出了什么事。她胡思乱想了一晚上,直到早上过来像平常一样侍候塞坦尼尔起床,见他举止如常才放了心。可是后来塞坦尼尔让她们都出去,自己在窗户边坐了一早上,索德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来看塞坦尼尔,只是刚才把她叫过去问了一下塞坦尼尔早上在做什么,她说了殿下的状态不太对之后,索德也没说别的就叫她回来了,她这才觉得不对劲。

      艾拉年轻单纯,不是心里藏得住事的脾气,到宫廷里做事也不久,还没学会沉默,既然觉得陛下和殿下两个都怪怪的,就忍不住问了句“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虽然塞坦尼尔心情很沉重,她的用词还是让塞坦尼尔不由笑了声。吵架?多么轻松的两个字,就像孩子的游戏。可死亡和伤害并不是游戏,没有办法逆转,也没有办法平复。只要一闭上眼,他仿佛仍能看到那个魔族死前惊恐的表情,听到血液流出时缓慢而粘腻的声音。

      他知道索德是警告他以后不要再尝试逃走,否则会连累很多人。说实话,他现在真的没任何想法了,他累了,也厌倦了这种身不由已的生活,只希望这一切早点结束才好。

      他出了一会神,一低头看到艾拉还在眼巴巴地看着他,等着回答。他嘴角弯出一抹忧伤的笑意,说:“怎么会呢?索德陛下在魔界有绝对的权威,任何人都不会触犯。”

      这个答案显然没什么说服力,因为艾拉看向他的目光更担忧了。她犹豫着,过了一会才吞吞吐吐地问:“殿下,您是不是……是不是,有点恨陛下?”

      塞坦尼尔低下头,在她清澈的棕色眼眸里看到自己的倒影。这还真是她会提出的问题呢,塞坦尼尔浅浅笑了。他一直觉得艾拉是个单纯开朗的女孩,没什么野心,也没有太多想法,所有的事在她眼里都简单,就像对或错,爱或恨,可现实又哪是这么简单的?

      塞坦尼尔移开目光,淡淡地说:“不。”

      “真的?!”艾拉有点意外,却很高兴,但马上又像不相信似地确认道:“您说的是真的吗?陛下把您抓来魔界,又曾经伤得您很重,您真的不恨陛下吗?”

      塞坦尼尔的呼吸停滞了一下。脖子上的项链沉甸甸地压着,连呼吸都觉得压抑,背后紧绷的伤疤时刻提醒着他已失去了飞翔的权利,还有曾受到的监视和侮辱……

      应该为这些而怨恨吗?

      塞坦尼尔吐出那口气,轻声说:“艾拉,做为敌对的双方,无论给对方造成什么样的伤害,都是无可厚非的。索德陛下现在愿意给我起码的礼遇,我已经觉得感激。”

      神说过,要爱你们的敌人,为那些逼迫你们的人祷告。塞坦尼尔觉得自己并不是合格的天使,因为他没有办法像爱自己的同伴一样爱索德,但也说不上恨他。

      他曾经认为索德肆意发动战争的行为是值得谴责的,可在亲眼见过魔界的困夺之后,他理解了索德做为魔界之王希望为自己的族人争取更好的生活条件的愿意。他知道魔界承载了天界不需要的黑暗,换而言之,天界的繁荣美好都是建立在魔界的贫瘠黑暗上的了。他不愿意在索德面前承认这个事实,可他本性中的公正却让他愧疚难过。

      五千多年的战争让神族和魔族都死伤无数。他曾经为索德残杀天界的战士而愤怒,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弹指之间就抹杀了五十多万魔族的生命呢?所以其实没什么好怨恨的,胜者主宰一切,败了就要任人宰割,这是这个宇宙的规则,连父神都不会插手。

      艾拉的语气振奋起来:“真的吗?这真是太好了,我们还一直担心您会记恨陛下呢,我们是真的希望您和陛下成为好朋友的。”

      她口中的“我们”自然是那些侍女们了。塞坦尼尔虽然有些不忍心打破她们的幻想,还是纠正道:“艾拉,索德陛下和我是敌人。”

      艾拉愣了一下,“那是以前……”

      “以前,现在,或以后都会是。”塞坦尼尔温和地打断她,“只要索德陛下一天不放弃攻打天界的念头,我们就永远是敌人。”虽然他能够理解索德的行为,却不可能牺牲天界,那是他的故乡,有他的族人和信仰。天界是父神的国度,是无数神族的家园,而他作为天界的君主,自然要担负起保护它的责任。是对也好错也罢,他只能与索德为敌,纵然无奈,却也别无选择。

      他的语气很肯定,艾拉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她蹲得有些腿麻了,便挪了挪脚,换了个姿势。

      塞坦尼尔的目光落到窗外。夜已经很深,帐篷里的灯光在窗户周围打出一块小小的光晕,它们挣扎着想继续向外扩散,可很快就被黑暗吞噬掉了。塞坦尼尔的声音也像这夜色一样沉重:“实际上,索德陛下是我很钦佩的人,但我们的关系也就只能这样了。”不管对彼此的观感如何,两人的立场是不能也不愿改变的。索德想为亿万魔族争取应有的权益,他身后又何尝不是站着亿万神族,利益冲突下,谁也不会退让,就像光明与黑暗无法调和一样,这是早已注定的命运。

      艾拉两条细长的眉毛苦恼地拧在一起,“殿下,您说的我不太明白。”

      塞坦尼尔低头看他,微笑说:“像你这样的小女孩,不需要懂这些。”

      艾拉一愣,随即嗔道:“我已经两百七十三岁,早就不是小女孩了。”

      塞坦尼尔哑然失笑,“两百七十三岁,还真是小女孩呢。”看到艾拉气恼地胀红了脸,他俯下•身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年轻和未经世事的纯真都是好事,我很羡慕你们。”他的声音很温柔,放在她头上的手就像带着魔力似的,让她的心砰砰乱跳起来。艾拉傻傻地看着他精致无瑕的面孔,略带忧伤的神情,早就忘了生气,只盼着他的手就永远这样放着才好。

      然而一会之后,塞坦尼尔就收回了手说:“艾拉,先出去好吗?让我一个人再呆一会。”

      “哦。”艾拉忍住失望站起来,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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