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人的三国》李坤主

44、（十七）刘玄德三顾草庐，赵子龙再解危难（1）

　　诸葛亮发现定亲信物不见了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出去找。
　　但是迈了两步她又停住了：如果不去找，那么月英肯定会发现玉佩不见了；如果去找但找不到，月英肯定还是要发现的；如果去找也能找到但是玉佩并不是掉在离家两步远的地方——比如掉到了新野，那月英肯定要怀疑自己刚回来又跑出去那么久是去干什么了所以还是会被发现。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月英不会发现：玉佩掉在离家很近的地方并且恰好没被人捡走。
　　诸葛亮觉得最后一种理想情况出现的可能性简直比有一天被告知了“刚体出现实物了”还要低……
　　既然反正都是要被发现的，那还不如主动交代，起码混个“自首情节”能有宽大处理。
　　于是诸葛亮就很为难的，也是很不安的，还用了很多修饰词和语气词的……不管怎样终于还是把“订亲的玉佩被我丢在半路了”这件事说清楚了。
　　黄月英听了以后一言不发，但是诸葛亮眼见她表情越来越难看，诸葛亮估计自己的表情也不会太好看，最后黄月英几乎是快要哭出来了，她以帕拭泪：“夫君何必作此托词？若有邻女窥墙，妾当自退！”
　　诸葛亮霎时觉得混乱：她来到这里来之后都快不知道自己是男是女了，可有一点她很确定：应付黄月英一个女人就够勉强了。黄月英以为应付女人是那么容易的吗？还怀疑她有外遇？她就算有外遇也是跟男人好不好！哪里来的邻女窥墙！
　　黄月英偷偷瞄着诸葛亮的脸色，后者眼神茫然表情变换……黄月英突然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夫君，你还当真了？”
　　诸葛亮恢复正常，很无奈的看着黄月英：“月英，兵不厌诈不是让你用到我身上的。”
　　“看夫君茫然无措的样子也很有趣。”月英咯咯笑着，走上来帮诸葛亮脱去外袍，换上家常衣服，“玉佩丢在哪里了你还记得么？”
　　“记得在新野县城吃饭的时候还在。”诸葛亮沉吟了一会儿，想起那个太咸的肉夹馍。
　　“这么说是在回程不见的？”黄月英接过婢女奉上的一杯热酒，递给诸葛亮，“先喝了暖暖身子。”
　　诸葛亮接过那杯酒，却突然用力握住了黄月英的手：“月英，我说了，兵不厌诈不是让你用到我身上的。”
　　黄月英脸色也正经了：“我骗了你，还不止一次，看你反复权衡却不能决断连夜里都不能安睡，我就决定要替你出手了——我发过誓，就算以后这决断被证明是错的，那也是我的错，所有责任都在我身上，与你无干。我只要你毫无负担的去做你真心想做的事，所有的后果我愿意一人承担。”
　　“怎么与我无干啊，”诸葛亮放开了黄月英的手，叹息着弯腰去拾取落在脚边的一卷《兵争篇》，“从你在羽扇上动手脚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知道却不揭穿你，这只能算是合谋，怎么能说无辜。归根到底，也只能怪我自己私心太重，总盼望着要一个合自己心意的结果，即使是天意不可违，也不甘心的想着自己也许能侥幸翻盘。”
　　“孔明！”黄月英激动地翻身拦腰抱住了诸葛亮，“人心亦是天意啊！纵然天意已定，又为何不能因人心之变而变！与其看你被天意所困，不如与天意一争，若苍天怪罪，只来怪我！”、
　　诸葛亮听着黄月英说到“苍天”，突然觉得这些话还是不说的好，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什么的，可是现在苍天并没死，黄天指引的黄巾军倒是已经融进了各地混战的军阀队伍，了无痕迹了。自己执拗的痛恨着的曹老板，手下的青州兵不就是一个典型例子么？
　　“好了好了”，诸葛亮安抚的拍拍黄月英的后背，“我们不是在说玉佩么，怎么扯到苍天去了，现在还是想想玉佩可能会在哪儿，如何拿回来吧。”
　　“小猪！”毫无征兆的突然有人在背后这么喊。
　　诸葛亮看也没看身后，依然安抚着黄月英，手里的羽扇直指门口：“以后进来走门。还有，赵云，我今天没空，圆润的离开我家。”
　　“那么这东西你也不想要了？”赵云在背后难得的冷冷的说。
　　诸葛亮回过头去，看见一枚柿蒂纹玉佩在赵云手里悠过来荡过去。

　　黄月英退下去，吩咐侍女们准备酒食，坐到坐榻上的诸葛亮却面色不善的说给她碗凉水就够了，然后就向赵云伸出手去：“还给我。”
　　赵云没急着还，而是问诸葛亮：“你就不想知道这东西怎么到我手上的？”
　　诸葛亮看看她：“我已经知道了。还给我。”
　　赵云拿起玉佩又悬在手里看了看，然后啪一声把玉佩拍在桌子上，推到诸葛亮近前：“徐军师于皇叔面前力荐你出山，你的地址已经曝光了，等打退夏侯惇这一拨进攻皇叔就会来了，怎么打算的你自己想好吧。”
　　赵云说完了，也没等酒食，起身就走。
　　“你不怕提前告诉我这事儿，我会到时候隐遁起来？反正这里不像我们原来住的地方，深山老林什么的还是很多的，藏个把大活人不成问题。”诸葛亮在赵云身后慢悠悠的说，拿起婢女端来的酒杓给自己角杯里倒满了。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了么，那我说不说有什么关系？你想藏起来还是会藏起来的。诸葛，你一直都把自己看得很高，你觉得你一个人能改变历史，可是你又放任历史发展什么都不做。你在自欺欺人，其实历史什么都不能做，决定做不做的，只有你自己。”赵云把这些天积在心里的话一股脑说出来，这些话她想了好久了，说出来痛快多了，于是她满意地大步离去。
　　剩下诸葛亮坐在油灯边上想着，她想得很慢，但是想得很清楚。
　　就这么出神了好久，也不知多长时间，黄月英也不来打搅她，诸葛亮突然觉得有人拉住了自己的袖子，她的思绪被打断，扭头看时，颇有些意外：“阿今？”
　　诸葛今揉着眼睛：“爹还没睡？”
　　“没有。”诸葛亮把女儿抱到怀里，已经四岁的诸葛今很乖巧的抓着诸葛亮的衣襟。
　　“你怎么不睡？”诸葛亮问诸葛今。
　　“睡了，刚刚醒。”
　　“再去睡会，天还没亮。”
　　“睡不着了……爹跟我玩！”
　　“你想玩什么？”
　　诸葛今向几案上的八卦伸出手去：“还要上次那个八卦阵！”
　　诸葛亮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是她闲来无事研究的东西，随便做一个旋转中的平面八卦图，然后教诸葛今像走迷宫一样在里面绕来绕去，谁知道诸葛今一玩儿就迷上了，没事就闹着诸葛亮和黄月英陪她做这个游戏。
　　诸葛亮不能打击女儿的积极性，只能暂时放下心里的思考，陪着女儿绕八卦，一边看着诸葛今被这个简单但千变万化的小游戏轻易逗得“咯咯”笑，一边想着，每次画图太麻烦了，不如弄个实体好了，还方便当后续研究的平台。
　　“爹爹，我要追上你啦！”诸葛今的话让诸葛亮专心了些，她甩开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全心全意的做游戏。
　　孩子的世界果然因单纯而快乐。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过的最快，诸葛亮正在卧龙岗的草庐边上打桩砌板给诸葛今做现实版“八卦迷宫”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夏侯惇遭到迎头痛击的消息。
　　这消息让诸葛亮长出一口气。
　　但随即诸葛亮也意识到：按赵云的说法，刘备就要来了。

　　建安十二年十二月，在徐庶的鼎力推荐之下，刘备终于决定亲自去拜访诸葛亮。
　　说“拜访”而不是“延请”，是因为刘备此时还没完全打消疑虑，他不能确定诸葛亮是否值得他如此屈尊降贵。虽然礼贤下士至少能给自己搏个好名声，但是名声是虚的，请来的人得能干那才是实的。费了半天力气结果奉为座上宾的是个庸才，以后麻烦事儿还多呢，比如：那么多人都看着你把人请来了，今后这人你是用还是不用？
　　自从夏侯惇败走，新野连带着荆州很过了一段时间的安稳日子，不完全是博望那一战的功劳，还因为徐庶一直努力的用刘备的名义煽动西北的马腾在曹操的后方捣乱。徐庶诚恳的在信里说：马将军，不记天子诏耶？
　　赵云以前来和诸葛亮聊天的时候，说过曹操和董承的矛盾，也说到了汉帝诏董承等人讨贼的事，自然，还说到了无辜却又不得不死的董贵人。诸葛亮敲打着桌子若有所思，说马氏割据倒真是一个好棋子，可是时不时利用一下，就像朝鲜一样……不过好棋子总要在棋手手中掌控才最有杀伤力。
　　曹操的精力被马腾多多少少的分散了，于是他看看败归的夏侯惇，又看看地图上那一块荆州，安慰自己说等几天也不要紧。
　　于是刘备得到了喘息之机。
　　挑了个适合探亲访友的日子，刘备早早就起来准备，带上关羽张飞，马背上载着礼品往隆中来。关羽张飞其实是不想来的，听刘备说诸葛亮年纪不过二十六七他们就很不爽了：这样一个只耍耍嘴皮子的人还值得大哥亲往交谈？刘备看他们不情愿的样子，转而想带赵云去，结果没想到一向好说话的赵云坚决表态不去，还虚伪的说：啊，主公和二将军三将军去吧，我守城。
　　刘备不知道赵云犯了什么毛病，但是看到赵云一听诸葛亮的名字就无比愤慨的表情，刘备顿时觉得还不如带关羽和张飞。
　　一行人出门的时候赶上飘小雪花，走到半路就变成了“燕山雪花大如席”，于是张飞颇有些不满，他问刘备大哥你不是说挑了个适合的日子吗？这样大雪，我看还是不适合去拜访，我们回去吧，等雪停了再说。
　　关羽也觉得这说不定是上天在警示不应该去见诸葛亮。
　　刘备瞪了两个人一眼，张飞就突然想通了：这样的天气去拜访“贤士”，传到别人耳朵里一定是加分的。
　　但刘备只是对两个人说：但诚心拜访耳。
　　一路景色清平，快到年底，赶上大雪，路上人也不多。刘备看着村落里炊烟袅袅，时有鸡鸣狗吠，还看见稻麦的茬子，密密的整齐的排列在一块块田里，又看见路边偶尔会有些怪模怪样的东西，记起徐庶跟他说，主公这一路上如果看到什么奇怪的木制品，那多半是诸葛亮的手笔。
　　远远能看见一道土坡，刘备勒住马，仔细辨认了一下，看着积起雪的一溜土脊好像龙形，知道到了卧龙岗。卧龙岗上有一个草庐，诸葛亮就住在那里。
　　刘备打马上前，到了门外下马，取了礼物，就亲自前来叩门。立时有人应门，是个小童儿，但刘备刚说出“备特来拜访先生……”，那童儿就不客气的说：“先生不在，访客请回。”接着就关了门。
　　关羽张飞脸上都有忿忿之色。关羽对刘备说：“不料其人无礼之甚！”
　　刘备摆摆手，表情一如平时：“是我等无礼在先，不曾先下拜帖，诸葛先生又不知我等前来。”
　　“兄长所言甚是。然今过其门不得入，预留拜帖亦不得……”张飞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有孩子脆嫩的笑声。透过竹篱，可以看见院中一片沙地，沙地上有大石奇特的摆放着，一个几岁大的小女孩梳着环髻，穿着棉衣麻裳，在其中跑来跑去，没几步就不见了，下一秒却又从另一块石头后面露出头来。
　　刘备看得有些吃惊，这石阵显然有些名堂。于是他走到竹篱前，放低声音叫那小女孩过来：“女公子？这边来。”
　　小女孩停下身形，有些疑惑的看着篱笆外身形高大的陌生人，突然带上了几分警惕的神色：“汝等何人？”
　　刘备笑了，这小姑娘严肃的态度看上去特别可爱：“吾乃新野刘备，前来拜见孔明先生。”
　　小姑娘眨了眨大眼睛：“尊驾何事欲见家父？”
　　原来是诸葛亮的女儿。刘备向小姑娘躬身施礼：“备不知是诸葛女公子，失敬。”
　　诸葛今一本正经回了礼。刘备问起诸葛亮的行踪：“不知令尊现在何处？几日方归？”
　　“敢劳尊驾动问：家父远游，归期不定。屈公车驾亲至，甚为不安。叔父往视田垅，目下将归，家中多为内眷，不敢久留尊驾，还请早回。”
　　刘备想了想：“备不得见先生尊颜，深以为憾。欲留拜帖，烦女公子代为奉达。”
　　马上征战多年，常用笔墨都随身携带，刘备就着马背，写下木牍拜帖，写完又仔细读了两遍，然后恭恭敬敬隔着篱笆双手递给诸葛今，诸葛今双手接过，又向刘备行了一礼，然后就跑回了草庐。
　　刘备看着诸葛今的背影，对关羽张飞感慨：“有女如此，其人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