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0、(十六) 女辛为主报仇,月英替夫谋计(1) ...

  •   有点黯淡的灯光之下,铺着简陋席子的床榻看上去泛着有点诡异的青蓝色的光。
      郭嘉就静静的躺在这样的床榻上。
      她的灵床。
      女辛满身缟素,跪在灵床下安放的火盆旁,细心守护着不让火灭掉。
      旁边几个帮着守灵的易州本地的婢女连续几天如此,已经撑不住了,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
      女辛抬头用目光扫视了一遍,在看到负责续香的婢女已经靠着灵龛睡着,而那香在寒冷的北地因长时间无人照看即将熄灭时她的眼睛突然充满了杀气浓重的红血丝。虽然已经两日两夜不曾休息,但她依然动作敏捷的站起来,稳稳的几步走到那个睡的正熟的婢女面前,用手里的火钳毫不留情的开始重重抽打对方。
      那婢女在睡梦中被疼痛惊醒,被打得嗷嗷嚎叫。
      女辛听到她的声音随即抽了她一个耳光:“住口!贱婢!先生在睡呢!”
      那婢女不是春韭秋葵,不知道女辛的习惯,换了春韭秋葵早就忍疼不哭了,这个婢女又疼又吓,却是哭得更惨,女辛手里的火钳就更不客气的往她身上招呼。
      这个功夫,其他婢女已经完全清醒过来,连忙阻止女辛。
      “谁敢阻拦?”女辛暂停了一下,冷冷的吐出这么一句,众人被震慑着犹豫的功夫,女辛下一秒就继续狠狠殴打那个可怜的婢女。
      眼看那婢女有被活活打死的危险,终于有一个年长的老婢出来磕头:“辛公子,虽说她在祭酒灵前职责有亏,理应处罚,可念在祭酒殁时她也曾贴身服侍,还算尽心,令其功过相折,饶她一命吧!再说……再说辛公子于祭酒灵前处罚此婢,恐坏了祭酒清静,若这贱婢伤了性命,祭酒于泉下亦自不安啊!”
      “说的也对。”女辛冷冷的说,扔了手中的火钳。
      众人长出一口气。
      “来人,把这个贱婢拖到远离灵堂的寂静无人处,乱棍打死。不许她出一点声响。”
      女辛在众人恐惧的眼神中面色冷峻的指使士兵封了那可怜婢女的口,婢女挣扎着被拖出去了,门框上留着她模糊的血手印,女辛和灵堂中所有人静静听着细微但并非不可辨别的棍棒重重打在□□上的声音。
      女辛突然想去看看这里的军棍是什么样紫的,她想起郭嘉曾经近乎恶作剧般的爱好,在司空府的军棍上钻眼儿,然后绑上五色漆漆过的布条。女辛问郭嘉为什么要这么做,郭嘉给她讲曹操当初设置五色棍棒严明执法的事例,然后说这就叫“司空特色”。可是女辛想,这件事连荀彧都不知道,还是郭嘉告诉他的,郭嘉比荀彧来的还晚,郭嘉为什么会知道?曹操并不像是个会跟手下谋士分享这些经历的人,这个五色棍棒是个政治上不成熟的表现——曹操就是因为这个得罪了祖父的同僚——那些宦官,然后被贬了。
      今日打死这个婢女的棍棒,似乎并没有五色的标识,这是多么可惜的一件事情啊。

      郭嘉去世,起灵成了大问题,也不是没人建议就地埋于易州,女辛听了这话便哭——女辛现在是郭嘉身后事的全权处理者,于是大大小小的人找的都是女辛。
      “若司空在,必不使祭酒如此?”
      话不在多,在于诛心。
      无论曹操是基于那个年代的普遍习俗考虑命人扶郭嘉灵回她传说中的老家颍川还是基于和曹操多年的关系葬于许都——后者有未来迁坟陪葬魏武帝陵的可能——曹操都不大可能允许郭嘉这么随便的睡到易州。
      假若有一天曹操问起来:“谁让你们把奉孝埋易州的?”这个责任谁有胆子负?
      “不过……先生临终,对易州亦颇有留恋,命我等于此地设衣冠冢。”
      女辛的折中方案让所有人都可以接受,于是就这么干了,有些聪明的,看出这里还有另一番用意——设疑冢,对日后可能的盗墓多少起点预防作用。这也正常,曹司空为了筹集军队粮草就挖了不少别人墓里的金银,总负责过这个事儿的除了一直管后勤的荀彧就是替荀彧管过一段后勤的郭嘉,郭嘉仗着自己看过《盗墓笔记》还是给曹操出了些主意的,也因此对大多数盗墓手段门儿清,所以,如果说郭嘉提前防备盗墓这都是人之常情。
      于是女辛主持着给郭嘉起了很小的衣冠冢。女辛听着有人暗地嘲笑她没见识:大张旗鼓的把郭嘉的灵柩运回许都,别人怎么会看不出易州的墓是假的,又如何起到防盗墓的作用。
      女辛冷眼旁观,这些人都不知道郭嘉其实根本没有对自己死后的丧葬问题作过任何安排——死前的一刻,郭嘉满脑子想的都只是历史历史和历史。
      在郭嘉的衣冠冢中,其实是放入了一个躯体的。这个冢,其实打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郭嘉修的,那里面,是可怜的,尚未来的及见识这个世界的曹禾。
      郭嘉在还清醒的时候,曾经淌着眼泪对女辛说曹禾,问女辛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给这个按惯例直接扔到某个角落的孩子一个名正言顺的安息之所?
      当时女辛默然不语。
      这孩子既然压根不算出生过,自然身份不能见光,也就谈不上名正言顺的安息之所。而且,他不存在,还是对所有人来说,都最理想的结局。
      要实现郭嘉的心愿,要让知情的不知情的人都满意,还要满足女辛自己的某种隐秘的愿望——在她眼里,这孩子也是害死郭嘉的凶手之一——她一点也不希望这孩子陪着郭嘉入葬。最后,连女辛自己也想不到,竟可以有满足所有人的方法。
      尽管这方法,是用女辛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作为代价的。

      按照习俗,最迟七日之后也就该起灵了,但这时候又遇到了起灵的大问题掮幡——引魂幡是必须打的,最好还是孝子贤孙来打,汉朝一直以孝治天下,死后灵前没个继承人掮幡,是无法启齿的事情,最糟糕的是,在当时人们的心中,灵魂不受这番引导,便飘渺无根,不能回乡,不能享四时供奉。
      有人建议由易州本地官员掮幡,一向表现的和善且好说话的女辛在这个问题上异常固执,她早早命人回许都去接郭嘉的嫡子——郭奕。不管别人怎么说,女辛在这个问题上坚持不肯妥协。
      这一来一去,要许多岁月,有人心急等不得,女辛甩了袖子:“易州天气寒冷,祭酒容颜尚好,便多等几日何妨!”
      但出人意料的是,又过了三日,便有人回报,说在半路上就遇到了春韭秋葵带着郭奕,护送此三人的人是荀彧安排的。荀彧并不知道郭嘉已死,这三人纯粹是听说郭嘉病了才安排来照顾郭嘉的,没想到原本的用处没有用上,倒有了额外的用途。
      女辛见到春韭秋葵的时候,这两人已经换了重孝,哭着来见她。
      女辛看她们如桃子一般哭肿的眼睛,很想跟她们一起哭,却发现眼睛里已经流不出温热的水来。
      为了先生,我已经没有眼泪了,女辛想着。
      “都别哭了!”女辛冷不丁的低吼把哭着的春韭秋葵吓得一哆嗦。
      “要哭,以后有的是时候,先把正事办了。奕公子已安顿了?”
      春韭忙回答:“一来就有人引着他去灵堂上给祭酒磕了头,明日起灵掮幡,他还小,怕精力不济,先睡了。”
      “好。”女辛沉吟着点了点头。
      “辛姊,先生之事,是否报与司空和尚书令知道?”
      “曹司空处,先生留有遗命,不欲报知。荀令君处倒是应该……不,不必了,待扶灵至许都,我将亲往报信。”女辛打定了主意,扭头对春韭秋葵说,“你二人这几日需小心勤勉,先生灵前上香添饭之事,你二人务必看好了。”
      春韭秋葵不疑有他,连声唯唯而退。
      女辛于是在自己房内泡了一杯当归,稳稳的坐着等待下一件必然发生的事情。
      春韭秋葵顶替了灵前添香的婢女,这婢女便战战兢兢的来请示女辛自己下一步的安排,女辛看着她哆嗦着迈不动步子,连进门都在门槛上绊了两下的样子,心中了然。
      那婢女好容易来到女辛面前,头低得快贴近胸口,声若蚊虫的给郭嘉道了礼。
      女辛看也不看,张口便是迫人的气势:“跪下。”
      婢女惊慌失措,扑通一声跪倒,抖如筛糠:“辛姊……辛姊饶命!饶命!”
      女辛很满意这个效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当然知道这婢女为什么如此恐惧,当初被打死的婢女和这个是搭档,一起在郭嘉灵前负责的。亲眼看着同伴被处死的她,不可能不担忧殃及自身。
      但是女辛装不知道。“你倒聪慧,知道求饶。只是,你求错人了,求我何益?当求曹司空。”
      婢女有些莫名其妙的抬头看了看女辛。
      女辛也作出迷惑的样子:“你不知道求谁,如何知道自己有性命之忧?”
      婢女更加迷糊,但好歹还听懂了“性命之忧”四个字,于是连连磕头,口称“辛姊救我”。
      女辛捧着当归水站起来:“当日祭酒将逝,除我以外,还有你和另一人贴身侍奉。后祭酒将你二人逐出,独留遗命与我——你二人当时在何处?”
      小婢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继而恐惧的表情,不再说话,只是拼命磕头。
      “哼!”女辛冷笑了一声,“曹司空远离易州之日,便特别叮嘱你二人贴身侍奉,但凡与祭酒相关之事,不拘大小,俱要小心——所以你二人便不顾祭酒驱逐之用意,隔窗窃听,意图将来报与曹司空,是也不是!汝等当真以为祭酒全然不知汝等用心?”
      这婢女不说话,只是提高了磕头的频率。
      “郭祭酒临终所托,俱是军国大事,非汝等所知。我受祭酒遗命,方知何事为重。汝能分辨否?”
      婢女摇头。
      女辛抱着盛有大半杯当归水的卮,绕着这婢女走了几步,突然蹲下身,伸手掐住了对方的下巴,抬着对方的头,看向对方的眼睛:“那你就去一字不落的汇报给司空吧,不过在这之前,记得跟家里人做别,安排安排你的身后事……”
      那婢女早已被女辛一时松一时紧的行为吓得六神无主,见女辛突然发狠,更加无所适从。
      女辛知道她混乱了。混乱好,就是要她混乱,人只有在混乱的时候才会失去判断力,这也是最好控制和利用的机会。如同在混乱的鱼群中放入一只方向明确的机器鱼,那么所有鱼都会跟随这个新首领而去——不管这个新首领会不会带它们去死地——错误的方向也好过没有方向,就是这个道理。这是郭嘉跟女辛聊天的时候讲的,当然机器鱼的细节被换成了无脑鱼,不然女辛理解不了。而郭嘉的灵感来自于诸葛亮和司马懿共同的报复恶作剧——三河工大新校区建成第一年还没多少建筑,学校里还留了不少农户的鱼塘苞谷地之类,学生们没少去消减人家的劳动成果,农户们大多抱着善意也没把糟蹋的那点儿放在心上,但是有一家养殖的比较计较,鱼塘周围下了篱笆和夹子。在多次发生学生被夹伤事件后学生会副主席司马懿不胜其烦,找到诸葛亮,和她商议报复性的做了一条外形接近的机器草鱼,然后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控制它带领一群草鱼冲向闸口——赵云率领一群学生就在那里等着,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食堂连着做了两个星期免费鱼汤,被评为“优秀食堂”,养殖户差点把学校告上法庭,最后这事儿是郭嘉联合周瑜去摆平的,司马懿因为这事儿被撤了职,诸葛亮被记了个处分,一个星期后双双撤销。
      女辛居高临下看着那婢女,语气轻蔑:“知道官渡之战吗?”
      “知道……”
      “打官渡的时候缺粮,司空杀了一个治粟官,知道为什么吗?”
      婢女摇头。
      “因为……”女辛下手掐的狠了,“他知道粮草不济,然后就去报告司空了。他当然没做错,司空很感激他,于是就砍了他的头,告诉士卒说这人贪污盗窃军粮还散播谣言,大家就欢呼司空英武……现在,你告诉我,你也打算这么干?”
      那婢女已经魂都快被吓掉了,女辛一松手,她就软在了地上,已经连磕头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辛……辛公子,救我……”
      “救你什么?”女辛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去坐着,没多看她一眼。
      “教我……教我……回复司……司空……”婢女缓了半炷香的工夫,总算恢复了点神智。
      女辛静静打量她一刻,最后嗤笑一声:“自己想吧,我救不了你。”
      “我……”
      “离司空回到这里召见你还有很长时间呢,慢慢想吧。”女辛说,“滚出去,没你的事儿了。”
      婢女没动,仿佛在认真思考什么,思考了很久,女辛也没有赶她,最终她咬紧牙关,跪爬向女辛,牵住了女辛的下裳:“辛公子……带我走吧,带我……回许都……我愿意……愿意一辈子给祭酒守墓……”
      “祭酒的墓轮不到你守,你以为你是谁。”女辛冷冰冰的拒绝了,“司空对祭酒的重视程度你看不到吗?”
      “所以司空一定会杀了我的……在这里……一定会杀了我的,我是最后跟着祭酒的人,祭酒的事司空一定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一定会杀了我的……说不定会连累父母家人……只有我跟着去为祭酒一辈子守墓,才有可能活命……”
      女辛微笑了,伸手和蔼的把对方搀扶起来:“你不笨。去收拾东西吧,明天就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十六) 女辛为主报仇,月英替夫谋计(1)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