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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四十)沙场一知己,秋风五丈原(2) ...

  •   “你叫我来就为了做这些数字游戏?那我们还是各自回去干点正事吧。”司马懿转身要走。
      “当然不是。我们都是熟悉结果的人,所以你会教育儿孙不要太残忍的吧?”
      司马懿的表情是胜利的表情:“你在求我?”
      诸葛亮摇头:“我在救你。”
      “最后赢的人是我,我还需要你救?”
      “你记得我对曹子桓说的‘免身为幸,刑在子孙’吗?”
      “记得。”
      “对你也适用。”

      曹叡来见永安宫太后郭煦,依然问起当年母亲甄氏的死状。
      郭煦依然大打太极,就是不正面回答。
      曹叡很不甘心,虽然郭煦承认与否都不会影响他对此事的认知,但他就是想听见郭煦亲口说出,最好再加上痛哭流涕伏地请罪,那才有一种为母亲报仇的快感,就像受害人家属一定要听到凶手亲口承认自己罪行的那种心情。
      “太后还是说实话吧。”
      郭煦不答。
      “太皇太后已经死了,太后不会以为这次还会有人出面解围吧?”
      卞太皇太后在五年前病逝,曹叡为之上谥号曰宣。
      “陛下何不先言武宣皇后之崩?听闻与先帝薛美人之死有关,而宫中知详情者莫若陛下。”
      郭煦的话让曹叡的脸上红红白白了好一阵:卞太皇太后差不多是被气死的,死前大骂曹叡逼幸先帝嫔妃的行为是“禽兽行”,而使卞太皇太后知道内情搅得皇宫大乱的就是那位贞烈的薛美人。
      “或者……陛下说说毛氏?”
      曹叡的皇后毛氏,初以美貌得盛宠,逼退了曹叡的原配虞氏,终于坐上了皇后的宝座,然而“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曹叡移情别恋的速度比他爹和他爷爷都快多了,毛氏的新鲜感过去之后,他就开始厌烦她。他像曹丕当年一样出去游玩却不带皇后,回宫时毛氏只不过问了他一句,他就大怒,认为身边有毛氏的眼线监视自己,他先是把侍奉毛氏的宫女内侍全部处死,接着,又逼迫毛氏自杀。
      “她暴病而死,与朕何干?”
      郭煦从容答道:“先帝固有此言。”
      “毛氏也有不贤!”
      郭煦仍然从容:“先帝固有此言。”
      曹叡倍感尴尬,郭煦是在用毛氏的遭遇比拟甄氏,暗指曹叡父子俩一个德性。曹叡绕来绕去只能绕回最初的问题:“朕只想听太后说母后崩逝的原因。”
      “不知道。”郭煦说得一点都不含糊。
      曹叡扫了一眼郭煦身边的婢女:“太后身边人也许有知道的?外间传言太后从先朝陵中救得一位宫女,能说先朝故事,分毫不差,想来过去的事都记得如此清楚,近来的事就更记得清楚了。”
      “怪力乱神非老妇所知。”
      “哈!”曹叡怪笑了一声,“巧了,这宫女朕刚好知道在哪儿,不如当场问问?”
      曹叡一声令下,内侍押进来一个老妇人,显然已经受过刑,身上的衣裳都被鞭子撕成了一条一条的,血迹斑斑,花白头发揉成一团,脸上有几处青肿,鼻子还在滴血。
      曹叡看着郭煦没有变化的神情,暗自冷笑,命那个老妇再说一遍供词。
      老妇断断续续讲述了自己早年曾为甄氏接生,后来被当年还是郭贵嫔的郭煦找到,要她谎称东乡公主已死,甄氏在重大打击之下与曹丕决裂的事。
      “真不容易,朕总算找到了证人,太后还有什么可说的?”曹叡的口气居高临下。
      “口说无凭。老妇还要问她诬陷太后之罪!”郭煦说。
      “事已至此,你还敢说母后不是你杀的!”
      “先帝自杀,何以责问我!”
      突然的安静。
      “哈哈哈哈哈!”曹叡突然大笑,“你总算承认了?母后不是暴病,不是因为不贤公议当死,而是被杀的!”
      郭煦楞了一下神的工夫,曹叡就急不可耐地命人端来鸩酒:“送太后上路!”
      郭煦无数次的设想过这个场景,可是十几年过去,她也就麻木了,因而当曹叡突然雷厉风行起来的时候,她还是慌张了,身为太后培养出的冷静的气度,在求生的本能面前一败涂地:“汝为人子,可追雠死父,为前母枉杀后母邪?”
      曹叡不听,命内侍强行把毒酒给郭煦灌下去,然后看着郭煦痛苦地在地上翻滚。
      “现在你知道我娘当年是什么感受了。”曹叡冷冷地说,趁着郭煦还听得见,看得到。“你放心,我也会剪掉你的头发,划开你的脸,在你嘴里塞满糠皮的。这是你应得的。”
      郭煦的手脚在地面抓刨着,大口吐血:“……呜噜噜……”
      曹叡凑到郭煦近前:“你说什么?”
      “嗉……嗉哇……”
      “朕没忘了她。害死母后的,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如果你相信历史是你知道的那样,你就该知道你的子孙会如何;如果你不相信历史是你知道的那样,你为何笃定这次会赢呢?”
      “我笃定的是你会死。”司马懿气定神闲的踱至近前:“你那一封信把我骂得狗血淋头,还给我送了一件漂亮的外袍——真是太感激了。你派来的使节说你吃得少干得多,不会是骗我的吧?”
      “‘食少事多,岂能久乎?’他听见你这么说了,回来跟我讲过,伯约当时就很生气,文长更直接,他说你咒我。”
      “你的伯约生气算什么,你知不知道你送的那件外袍让我手下的将军们差点炸营?他们说你羞辱我,让我一定要出战。”
      “然后?”
      “然后我就穿上给他们看了看——他们大概都忙着花痴去了,没人再提出战的事儿。”
      诸葛亮知道司马懿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如此行为在意料之中:“那本来就不是用来羞辱你的,我知道你反正不会出战。”
      “那你信里为什么骂我?”
      “那是做个样子的,骂你的话又不是正文。”
      诸葛亮派出的使节携带诸葛亮亲笔信和一件华丽的女式蜀锦外袍来见司马懿,冠冕堂皇的正文在司马懿听来根本不能算是羞辱:你见过谁用“你是个女人”这样的话来讽刺女人的?
      司马懿看着信件四周点横点横的装饰图案,一笑:时间地点。摩斯电码是个好用的东西。
      连那件蜀锦外袍的领缘上也是摩斯电码的变形,不显山不露水的一句话:
      你早晚用得上。
      “我用这件衣服能干什么?顾影自怜?这么荡漾的颜色你是要我去勾引什么人吗?”
      “难说啊。”诸葛亮看着不远处的司马师。
      司马懿顺着诸葛亮的目光看了看:“别看了,那是我儿子,用不上的。倒是你,不要让身边的人寒心哪。”
      司马懿意有所指,诸葛亮却不接招:“将来高平陵上,不知谁又寒了谁的心。”
      司马懿皱眉:“你知道的不少啊。”
      “当然。包括你现在头疼的事。”
      “?”
      “夏侯徽。”

      司马师随司马懿出征前,夏侯徽生下了第五个女儿。
      司马昭则刚刚和王元姬结婚,婚礼上这孩子笑得没心没肺的,王元姬挺着几个月的大肚子,一脸的骄傲。
      夏侯徽能感觉到司马师对她一天比一天更明显的冷淡,归省了几次,她去向哥哥夏侯玄讨主意。不过夏侯玄不大顾得上妹妹,因为曹真死后,曹爽接替父亲,渐渐成为朝中新贵,曹爽和夏侯玄是表兄弟,走得很近,曹爽经常登门求教,对夏侯玄很恭敬,他还多次保证过,如果自己以后得重用,一定不会忘了夏侯玄。
      “那子元也能重新做官吗?”
      夏侯徽充满希望地试探着问,却没有得到哥哥的任何回答。
      从那时起,夏侯徽约略地感觉到,新的政治集团在形成,而且这个集团,是排斥司马师的。有人对她说,她的丈夫,不,不止她的丈夫,应该说,司马一家,都是“非曹魏之纯臣也”。
      夏侯徽在这样的环境中也不得不强迫自己学着去偷听、刺探和阳奉阴违。
      在夏侯徽“无意”撞上几次司马懿和司马师低声商议事情的情况后,司马师就跟夏侯徽分居了,夏侯徽有点害怕,想到自己的五个女儿,又顿时觉得有了底气,孩子是她最后的屏障,却也是最坚实的。
      青龙二年,洛阳又爆发了一场瘟疫,波及范围不算太大,但是建安二十一年横扫四方的那场瘟疫实在给人留下了太深刻的教训,所以司马懿家里,分餐行为执行得很彻底。夏侯徽不想看见自己丈夫的脸色,分餐的事让她也很高兴。
      但是蜀汉又来找麻烦了,司马懿不得不带儿子出征,走之前,总要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一顿饭的。
      几案上摆了各自的饮食,新婚燕尔的司马昭夫妇也在座,司马懿挥退了婢女,只留下柏氏、伏氏和张氏三个小妾侍奉,目的就是为了让家里人不要拘束。司马懿先动了筷子,司马昭和王元姬跟着迫不及待的夹菜,然后甜甜蜜蜜地喂给对方秀恩爱;柏氏把一块腊肉恭恭敬敬放到司马懿碟子里,司马懿尝过,觉得合口,又亲自取了一块夹给冷艳高贵都不肯动一下筷子的张春华:“夫人,这次的肉味还好,你尝一尝。”
      夏侯徽看着羡慕不已,她偷眼看司马师,盼望着司马师也能这么做。
      司马师感觉到了,他停下筷子,深情地看着夏侯徽的眼睛:“夫人渴吗?喝点酒吧。”
      夏侯徽并不渴,但司马师的举动已经让她受宠若惊了,她答应着,伸手去拿自己面前的耳杯。
      “我说的不是这个。”司马师拦住了夏侯徽,然后击掌三下。
      帷幕后转出来一个下卒模样的人,手里用漆盘端着一只酒樽,走到夏侯徽面前,恭敬地跪倒奉上。
      “喝吧,夫人。”
      夏侯徽先是高兴,继而有点莫名其妙,这不过是一场普通家宴,司马师搞得却太过隆重,一杯酒,何必如此郑重其事?
      也……说不定是他为过去冷淡我感到内疚,借此赔罪呢。
      夏侯徽想到这里,无比欢欣地伸手要去拿酒樽:“酒有些浑浊呢。”
      “当然了,这是鸩酒。”
      司马师的口气平淡无奇,夏侯徽在听到“鸩酒”两个字后却吓得惊叫一声,这么祥和的氛围,丈夫突然拿上鸩酒给她解渴是什么意思!
      “喝了它。”
      夏侯徽震惊地看着司马师说不出话来。
      “你喝不喝。”
      “……”
      “好。”
      得不到回答的司马师很干脆的站起来了,一手取过装满鸩酒的酒樽,一手揪住了夏侯徽的头发,把她往帷幕后面拖。
      “啊……疼!疼……”
      一屋子人都愣住了。
      司马师不去理会众人的眼光,来到帷幕后面,便用力揪着夏侯徽的头发强迫她抬头,把一杯鸩酒都强灌下去。
      夏侯徽连惊带吓,哭得眼泪鼻涕都糊在了一起:“不……”
      然后就连“不”也说不出了,只有液体灌进食道的咕噜噜的声音。
      司马昭傻在案前,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直到王元姬碰了他一下:“你还吃不吃?”
      “元姬!你看……这……大哥他……”
      “关你什么事?”王元姬给了他一个大白眼,“这个芥丝你还吃不吃?喂,我说你别看了,嘴张那么大,爹和娘都在看你呢。”
      司马昭扭头去看司马懿和张春华,果然两人都在看他,但下一秒,两个人又如常地吃吃喝喝,互相夹菜敬酒。
      三个侍奉的小妾里,伏氏和张氏浑身打着哆嗦,但也一声不敢出,柏氏面色平静,沉默着继续给司马懿和张春华倒酒。
      帷幕里夏侯徽披头散发,不顾一切地挣扎,要把喝下去的毒酒吐出来,司马师面无表情地扭住她的双臂,夏侯徽绝望地哀号道:“司马师!你为何如此对我!我嫁到你家五年,有什么过错!我还为你生了五个女儿!”
      司马师眼睛都不眨,别说五个女儿了,就是五个儿子他都不会放在心上。
      “我和你这些年的夫妻之情,你全然不顾,你到底有没有心!”
      “没有。”
      司马师突然说。
      “我十七岁就没有心了。”
      “我是夏侯氏之女!我哥不会放过你的!陛下也不会饶了你的!”夏侯徽不完全是恐吓,曹氏和夏侯氏护自家女儿都是出了名的,曹丕曾干过因为夏侯尚宠幸小妾冷落自己的姐妹就把那个小妾赐死的事儿。
      但张春华举起耳杯,悠悠地叹了一句:“好厉害的瘟疫。”

      “司马,做一个好人吧。”诸葛亮说得很诚恳。
      “难道我现在不是一个好人?”
      “你杀了太多不应该杀的人,你以后还有可能杀更多不该杀的人。”
      “做好人有什么好处?”
      “知者不惑,仁者不忧。”
      “我现在也没什么可忧的。”
      “你的后代子孙呢?还有,你的后代子孙将要统治的那些人……”
      “又是这些老掉牙的因果报应!”司马懿不耐烦听,“像你这种人,路上看到掉的钱也从来不会去捡,就因为担心意外之得会带来意外之失,却不想想‘天与不取,反收其咎’?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因果,倘若真有天道,也忙得来不及作用在每一个人身上!若真有因果,你在盘蛇谷也杀了许多人,你……”
      司马懿突然顿住了。
      “是,所以,我也做好了准备,我会承担这个后果。司马,你准备好了吗?”
      “你说的后果……包括你儿子?”
      “包括……我儿子。”
      这就没什么好说了。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信。”司马懿甩开斗篷,大步向回走,“你有本事,就活下去,直到看到结果的那一天,再来我面前认输!”
      “司马,我知道了,你在这世上,果然只爱你自己。”诸葛亮在司马懿身后,叹息着盖棺定论。

      是夜,诸葛亮病笃于五丈原军中。
      杨仪再次从成都赶来,亲自听诸葛亮交待了蒋琬和费祎继任的安排。然后杨仪反复追问诸葛亮身后诸事,这也是刘禅最关心的,诸葛亮闭口不答。
      杨仪只好退出去了。
      剩姜维一个人跪在榻前唏嘘流涕。
      “葬我于……定军山……”
      姜维吃了一惊,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诸葛亮身后的丧葬事宜连代表刘禅来的杨仪都不告诉,怎么回告诉他呢?但他确定那一定是极其重要的话,于是他顾不得礼数,抱起诸葛亮,耳朵几乎贴到了唇边:“先生还有什么话要交代?”
      “埋……定军山……”
      “先生不回成都吗?陛下也一定会安排的。”
      “定军山……”
      诸葛亮如此执拗,姜维只能回答“是”,这个时候还让先生牵挂是一种罪过。姜维想起欧翁曾经说过,定军山是个好地方。
      “全军……缓退,不可乱……文长殿后自行……公威……公威不可随军……”
      “是……我记住了……”姜维一边哭,一边暗自难过:先生的最后时光,依然是留给国事的。
      诸葛亮却好像体会到了他的心情一般:“今年……我不能去先帝陵了……你替我,替我去……案上……烧……”
      姜维看着诸葛亮艰难而缓慢的向几案伸出手去,连忙答应着把诸葛亮的身体平放到榻上:“先生稍等,我去拿!”
      压在砚台下的几张白绢,很好地叠起来,姜维拿到手里,连忙转身回到榻前。
      “先生……”
      诸葛亮的眼睛已经闭上了,仿佛是疲惫至极而陷入沉睡。
      “先生。”姜维轻轻唤着,试图再次抱起这具身体。
      手上的感觉有种轻飘飘的沉重,经过操劳已经不堪负荷的身体当然没有几两肉,沉重感却是来自本身的无知觉。
      姜维心里一惊:“先生!”
      没有支撑的身体依然垂坠着。
      “先生!先生!”
      诸葛亮了无生气的身体倒在姜维怀里,已经听不见姜维的大哭。
      一霎时天都塌了的感觉,天空中乌云开始聚合,打旋的阴风掀起大帐的一角,悄悄溜进来,把姜维取来的白绢吹得四散纷飞。
      展开的白蝴蝶双翼翩然,身上都是相同的两句话: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2章 (四十)沙场一知己,秋风五丈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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