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三十五）万年之日长恨矣，千载谁堪伯仲间（4） ...
-
曹叡来到永安宫。
自从曹丕崩逝，郭煦就以太后的身份移居在此。
曹叡暗地里下达了禁止郭太后离开永安宫的命令，而郭煦也似乎很识趣，始终都没有迈出宫门一步。对卞太皇太后的晨昏定省自然做不了了，但郭煦一面称病，一面派身边的女官替她每日问候，而卞太皇太后偶尔来永安宫看望儿媳，郭煦态度恭谨，只是称赞曹叡，绝口不提自己的境遇。
这就让曹叡想做点什么，都没理由。
但是不做点什么，他又不舒服。
因为他动不了司马懿，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不要说司马懿最近谨小慎微，称病赋闲在家，就算司马懿依然像以前那么风光和高调，曹叡也深为忌惮——他想再追究司马懿上一次殿前失仪的事，结果一堆大臣反对，陈群是跑着进宫的，就为了劝他别动这个心思。
曹叡眼里，司马家就像一颗毒瘤，寄生在魏国的健康躯体上，可是这毒瘤深深植根于血肉神经之中，不动，可能会死，动了，同样可能会死。
就在动与不动之中，这颗毒瘤的根子却越扎越深了……
那就从不那么重要的边边角角开始清理吧。
比如司马昭已经到了任职的年龄，曹叡暗地下令，不许任何人为之写荐书，司马昭对此倒是没什么反应，可能司马懿在背地里给这个儿子做过交代，也可能司马昭神经粗……司马师的太子舍人因为太子变成了皇帝自然也做不下去了，按理说这种类似皇帝发小一样的存在理所当然就应该留在身边委以重任或者外放治理一方，但曹叡却让他改做了中散大夫，这是个俸禄和地位说的过去的闲职……不知道后来司马昭不顾三千太学生上书，一定要杀嵇康的原因里有没有包括嵇康是中散大夫这一条，你们曹魏太tm赤裸裸的侮辱人了。
但这些远远不够。
曹叡总是想起自己母亲被杀的那一天，自己在屋外徘徊，屋里郭煦像个神经病一样哭着笑着喊着叫着，甄氏的尸体在她手砸出砰砰的声音。
“太后安康否？”曹叡走进永安宫，有宫女撩开珠帘。
“托陛下鸿福。”郭煦跪坐在妆镜前，并不迎接。
“太后如今已老，揽镜自照，犹心惊乎？”
“老妇欲去白玉簪，代以赤玉，更适妇人耳。”
曹叡的脸色不好看了，郭煦这话里是有话的。曹叡登基后，就把帝王冕旒前后的玉珠串改成了红色，有人觉得像妇人喜欢的颜色，背地里有非议。
“妇人若无美貌，簪环多亦无用，太后之貌，与昭皇后相比如何？”
郭煦泰然自若：“不若先皇后生前多矣。”
至于死后的，那就不好说了。
“太后能记母后当年？先帝因何罪之？”
又来了，这是每次都出现的问题，无论怎么开头，最后的问题一定会绕到这上头。
“老妇不知。”
“太后怎会不知？”
“老妇如何知道？”郭煦已经做出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这样的问题也总是如此收场的。
曹肇在曹叡怀里撒娇。
曹叡今天却一直有点心不在焉。
“陛下怎么了？”曹肇看出来了。
今早送来的紧急奏报，蜀汉大军据说要北伐，东吴作为联盟响应，孙权已经派诸葛瑾带五万水陆军扑奔江夏和襄阳，据说孙权自己也会去。
曹肇大眼睛眨啊眨：“东吴……很厉害么？”
东吴不见得很厉害，可它的水军不好惹，曹叡叹着气梳理着曹肇的头发，当年曹操和曹丕和东吴交手都是败绩。
“朕现在都想不出派谁去应付。”
“派司马懿去啊！”曹肇一骨碌坐起来了。
“司马懿？”曹叡吃惊的看着曹肇。
“对啊！”曹肇笑得眼睛弯弯的好像一对月牙，“陛下说，先太祖武皇帝和先文皇帝都没赢过东吴，司马懿再厉害还厉害得过两位先帝么？让他去，他要是败了，不就正好有理由治他的罪！”
“说的对啊！”曹叡兴奋起来，他之前一直想的都是如何取胜，却一时疏忽忘了败仗也是有利用价值的。
但曹叡很快冷静下来了：“万一……她打个平手或者赢了呢？”
“不能取胜即败绩！至于赢了……那怎么可能呢？除非他比先帝还厉害！那……那就没办法了……”
“传司马懿及其子入宫！”
曹叡看着带着俩儿子跪伏在地的司马懿。
“东吴犯我疆界，江夏襄阳都是魏之重地，司马懿，你务必要保住这两个地方，大败吴军，彰显魏国军威，听到没有！”
“是。但臣未曾领军……”
“朕拨人马给你。”
“陛下给臣多少？”
“一万……”
“一万？！”司马昭在后面跪着，以为自己听错了，曹叡不是说东吴有五万水陆军么？
“陆军。”
“……”
“怎么，子上若是嫌多，那就再减几千。”
司马昭倒吸一口冷气：“小子绝无此意！”
曹叡看司马懿：“卿此次去，许胜不许败！能做到吗？”
司马懿没有立刻答应：“臣若做不到，如何？”
“可献头！”曹叡顿了顿，又恶意的看了看司马师和司马昭，“当然了，卿是托孤老臣，朕也还是念旧的，朕看不如就还按上次的办法来，让卿之子代为受过，反正卿有二子嘛，死一个还有一个，卿可以败两次的。”
“臣明白了。还有一件事。”
“说。”
“若是臣败了，陛下之罚，臣心中有数了。那若是臣胜了，陛下当如何赏？”
“这个嘛……”曹叡为难了，这个他还真没想好。
司马师突然开口了：“陛下，臣父现为抚军大将军，按例有战功可升一级。若此战胜，请陛下依制晋臣父骠骑大将军，开府。”
“输了可是要献头的。”曹叡冷冷看着司马师。
“臣愿献头。”司马师叩首。
“朕准卿奏。”
“爹，这次能赢吗？陛下才给一万人，连水军都没有！当初太祖皇帝和先帝还是带着水军的，都没赢过！”司马昭骑在马上，看着父亲和兄长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心里可不安的很。
“昭儿没上过战场，也没领过兵吧。这次你虽无官职，却被陛下勒令出征，是件好事，见识一下，将来再接手就方便多了。”
“啊……啊？”司马昭完全不懂父亲和大哥到底要干什么。
“二弟，爹不让你担心，你就不用担心了，你还不信爹？”
“不是不信啊！总得给我个信的理由吧！”
“陛下的盘算很有道理，你想到的，他都想到了，这次就是冲着给司马家灭族来的，东吴人多，又有水军，江夏又一向不好守，魏国对其一向并无胜果，所以陛下认为这次，我们也赢不了。”司马懿勒住了马。
“可是陛下忘记了一点，这次和过去最大的不同：统帅。”司马师也勒住了马。
“赤壁大显神威的周师姐早早过世，偷袭荆州的吕蒙已经病死，火烧连营的陆逊这次不知为什么没有出征，孙权自己是守成之人，派出来的是两个无能之辈：诸葛瑾和张霸，这就是给你们送经验来的。”
司马昭看着□□的马，丫的还挺有闲心，停住了就专心低头开始啃草补充能量，浑然不觉主人操碎了一颗少年的心：“可是诸葛瑾不是诸葛亮的大哥吗？”
“恩……有道理。所以这就是一个教育众人的好机会：不要用对诸葛亮的认识去套诸葛瑾，也不要用对付诸葛瑾的经验去对付诸葛亮，不然一定会吃亏的。走吧，看爹带着你们，如何玩死东吴这帮人。”
司马懿赶到战场附近的时候，兼顾襄阳和江夏的襄阳太守文聘正努力抵抗吴军。
襄阳城防比较坚固，损失不大，江夏也是苦守的策略，不过曾经被孙权夺下来一次，文聘后来又组织襄阳的援军夺回了江夏。
司马懿在大帐里慰问了文聘：“文将军辛苦，襄阳之战阻击敌军，十分不易，陛下听说将军表现，甚是欣慰，称赞将军忠勇。”
“陛下如此信任，臣万死不辞！”文聘激动的胡子都在发抖。
司马懿温和的笑笑：“襄阳的事情说完了，接下来说说江夏吧。”
“好。”文聘点头。
“啪！”
文聘懵了，帐里众人全都懵了，司马懿就这么一点情面不给别人留，直接抽了文聘一个耳光。
司马昭在旁边也有点懵：我爹最近这是抽人抽上瘾了？
“谁特么叫你守江夏的！江夏守得住么！区区一个江夏你就损失这么多人！要不是看在你又夺回江夏的份上，我就把你军前正法！”司马懿破口大骂。
众人心里都有个疑问：大将军这是在表演变脸么？
文聘的脸通红，一半是打得一半是气得，但他不敢惹司马懿，他只是个将军，司马懿是托孤重臣，是大将军，不管在曹叡那里怎么不受待见，地位是高过他的。
“大将军以为江夏不可守，则当如何？”文聘忍着气问。
“那就不守。”
司马懿在三天之内完成了三件事。
第一，把江夏的大部分军队撤走，只留一百来人的小队潜伏。
第二，把襄阳的军队一半抽出了襄阳。
第三，把自己的一万人和抽出来的两部分军队合兵一处，然后在东南方找了个地方扎营。
完毕。
所有人都看不懂了。
“为何放弃辛辛苦苦重新夺回来的江夏？”
“襄阳本来就打得很艰苦，为何还要抽走军队？”
“大将军那一万多人到底是要干什么用的？”
司马懿面对众人：“不告诉你们。”
倒。
文聘有点经验，他跟大家说那一万人是机动力量，有这一万人在，占领了江夏的吴军就时刻恐惧司马懿大兵到来，不敢放心全力攻打襄阳；而襄阳的士兵也忌惮司马懿的威胁，就算江夏有失也不敢轻易前往江夏。
换句话说，司马懿这是逼着孙权两线作战。
“昭儿，你看，水军再厉害，攻城略地，最终靠的也是马步兵，别看东吴水军厉害，那是让他们自保的，主动进攻打攻坚战？找死。”
司马昭有点哭丧脸：“爹，可是这样最多也就是守住江夏和襄阳，算打平，陛下说打平也算输啊。”
“怎么会打平呢？吃掉对方所有军队怎么能算打平？”司马懿把棋盘上围住的子一个一个吃掉。
江夏和襄阳的日子不好过。司马懿的这一万多人却悠哉游哉成天为下一顿饭吃哪种鱼发愁。
襄阳守军派出个偏将拼了命杀出重围找到司马懿求援：“大将军好歹派些人吧！”
司马懿看着面前的鲚鱼：“吃饭了么？没有就一起吃。”
偏将大怒，顾不得什么军中秩序，他摔了司马懿的菜盘子：“为将者！与士卒同甘共苦，上下同心，士卒才肯为之用命！如今襄阳城中众人食粗粝，枕兵戈，你却在这里锦衣玉食，将士们如何心服？你就不怕将士们哗变么！”
司马懿看了看摔碎的陶盘子，又抬眼看了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偏将。
偏将本来做好了被问罪的准备，但接触到司马懿的眼神后，他却突然后悔了：这人的眼神是让人的血液都要凝结的阴冷。
“你弄错了一点，”司马懿慢慢的说道，“军中哗变的原因，从来都不是什么同甘共苦，而是统帅无能，不·能·趣胜。一个再爱护士卒的统帅，却不能带领士卒取胜，就等于养好一群猪赶到战场上交给敌方屠杀，要这样的统帅有什么用呢？”
司马师走上前来。
“还有，所有的哗变，都是从某一个点开始的，有第一个不满的人，才有接下来从众者，统帅只要把第一个人扼杀于未发的状态……”
偏将觉得自己后心一凉，他低头能看见司马师的剑从他前胸透出来。
“就不会有哗变了。”司马懿冷冷的说。
偏将的死尸栽倒在地。
司马懿认真看了看偏将的尸首：“师儿，差不多了，明天，带两千人，攻打江夏。”
“是，爹，我一定不会攻占江夏的。”
襄阳的城防很坚固，司马懿虽然不肯多派人，但是滚木礌石之类他一直在给襄阳输送，襄阳城居高临下还有地利优势，吴军根本共不上来。
其实这是单方面的屠杀，吴军只能靠填命的速度大过屠杀的速度才有可能取胜。
司马懿听着报告，想的是从前看着周瑜的二战推演沙盘跟诸葛亮吵架的日子。那次研究的是什么什么登陆来着，司马懿已经完全想不起名字了，她还拥有的现世的记忆，已经越来越少，只有和郭嘉周瑜诸葛赵云等人有交集的记忆，还稍微记得一些。
“盟军司令部简直是疯了，没有地利优势，没有重火力掩护，甚至登陆之前德军就已经完成了所有准备工作！这种情况下还要强行登陆！这是白白送去给人屠！”诸葛亮看着沙盘大加感慨，然后看着赵云面对墙上的血腥图片还在啃苹果赞叹赵小云果然也是个奇葩。
“二战时所谓最光辉的一笔……我靠，这么二的行动计划居然有这么伟光正的结尾，宣传口的都是人才。”郭嘉深有同感。
“不然怎么办？难道不登陆了？”周瑜比较现实。
司马懿想的是另一个问题：“我只是替德军可惜，这本来应该是单方面的，压倒性的……”
屠杀。
“吴军填命的速度还是不够快啊……”
“我就说襄阳城防很好，要这么多人干什么？”
孙权听说了江夏的苦战，他看着迟迟攻不下的襄阳，担心江夏还是再次失守，仗打到这个份儿上损失惨重，这次再失去江夏，就不一定还拿的回来了。
更不用说江夏城里的张霸也带着近一万军队呢，这些人马损失不起。
孙权命诸葛瑾带几千人前往救援江夏。
诸葛瑾很好的完成了任务，司马师那两千人抵抗了一阵不是对手，诸葛瑾顺利入城。
但接下来司马懿赠加了两千人攻城。
孙权没有办法只能再派几千人救援。
司马懿继续增兵。
孙权继续增兵……
江夏城里的兵马达到两万的时候，司马懿说：“可以了。”
新野和东边一合围，最后一道防线锁死。
入夜，江夏城里预留的小队开始按照计划在江夏城里放火，后续突入江夏协助放火的人也用小队就足够了，他们沿岸边轻骑前进，只需防备岸边守军的箭弩。司马懿率领没有仗打已经郁闷得快要发霉的全部兵力集中攻打江夏。
严格说这不叫攻打，这叫碾压。
江夏本来就是个易攻难守的地方，所以司马懿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这里当据点，而是把这里当绞肉机。
司马懿下了死命令：进攻之时，只准入城，不准出城！出城者无辨身份，见即斩！
四个城门的命令是一样的。
“大将军，城中原留守的小队和突入的小队有几百人！他们还不知道此事！”文聘着急是因为那些人是他原来的精锐。
“那就不知道吧。”大军扬起的烟尘中走出的却不是司马懿，而是司马师。
“子元！大将军呢？”文聘大惊失色。
“父亲有重要的事，把这里交给我了，她走之前吩咐我，文将军提到的那些人若不幸死于乱军之中，陛下定然重重抚恤，请文将军勿忧。”
诸葛瑾和张霸是好容易逃出来的，但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逃出来的。
惶惶如丧家之犬。
沿江的小路在清晨的雾气中不甚清楚，两边的翠竹绿树微一摇动，都像是魏军的埋伏出现了。
虚惊几次之后，魏军到底还是出现了。
雾气勾勒出战马矫健的身影，司马懿带着儿子司马昭笑吟吟的在前面拦路等着呢。
“这不算埋伏，我都正大光明等你很长时间了，诸葛将军。”
诸葛瑾差点从马上掉下去，说心胆俱裂也不过分。
“别慌，别慌，”司马懿皱了皱眉，“你是吴王的重臣，陛下对吴王一向器重，我断断不会害死将军的。再说将军是诸葛孔明之兄，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也不能太过分啊是不是。”
司马懿回身吩咐：“来啊，让开道路，放绥南将军过去。”
诸葛瑾不相信司马懿的话，但是信不信现在的情形都是司马懿说了算，他只能硬着头皮和张霸带着少数从人穿过司马懿的军队。
走过司马懿近前的时候，司马懿突然说：“昭儿。”
司马昭一刀劈下来，张霸的脑袋咕噜噜滚落在地。
诸葛瑾真的从马上掉下来了。
“将军请起。我只说放将军过去，可没说放张霸过去。这一仗我总得拿颗头颅去向陛下交差吧，将军也是带兵之人，一定能理解。”
诸葛瑾勉强再次爬上战马，然后没命的向前飞奔而去。
司马懿看着他的背影：“子上，诸葛将军给我们带路去找孙仲谋了，还不快跟上。”
魏太和元年，季汉建兴五年，司马懿大败吴军，诸葛瑾逃走，张霸被斩，吴王孙权败退，折损数万精兵。
捷报传来，洛阳一片欢腾。
曹休听到捷报，恐惧得连手里的表章都掉在了地上。
曹叡手里攥着奏报，气得鼻子都歪了，一张俊脸扭曲得不成样子。
作者有话说
第127章 （三十五）万年之日长恨矣，千载谁堪伯仲间（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