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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 89 章 ...

  •   “小楠,你有女朋友了吗?这……这也不带回家来看看,近期有什么打算吗?”多说了两句,季父自己都觉得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这,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是该考虑结婚的事了,女方的家人知道这事吗?需不需要我什么时候去一趟?对了,她是哪里人?”
      “没有的事,小添误会了,我没有女朋友。”季楠淡淡地说。
      “哥!你还装呢!T市人,你去T市的时候认识的,而且性格也挺好相处的,这可是你自己承认的呢!”
      季楠扫了季添一眼,见到季楠一个锐利的眼风过来,季添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放弱了点,但仍嘟嘟囔囔地说,“有女朋友就带回来见见嘛。”
      “对呀,小楠,如果真的有交往对象了,带回家里让她知道知道我们家是什么情况,对女孩子来说也好。”季父接话道。
      季楠面无表情地听着,季父见他喜怒难辨,放软了语气给了他个台阶。
      “不过这都是要看人家女孩子愿不愿意来呀,万一女孩子面皮薄,人家指不定还不愿意来呢。想我当初第一次带你妈回家……”
      说道这里,季父陡然收住话。季楠脸色不好看,但却强撑笑容说,“然后呢?”
      季父喝下一口酒,摆摆手说,“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罢了罢了不说了。”
      季楠笑了笑不再说话,闷头索然无味地吃着菜。好在有季添和小北两个活宝一唱一和,一餐饭的气氛才不至于太尴尬。
      吃过饭,小北自告奋勇地挽起袖子洗碗,季添也跟着帮手,留下季楠爷俩在餐厅大眼瞪小眼。吃饱了饭,季楠烟瘾就上来了,走到阳台上抽了会烟,没吸两口又掐灭了走回去。
      “爸,时候不早了,我就先走了。”
      想问的话在喉咙口翻滚数次最后都被咽下去了,憋半天季楠才憋出这么一句。
      季父摸出来一半的烟盒收了回去,站起来问,“真不在家里睡?”
      “不了,外面公司的住处已经安排好了,我明天再过来。”
      见季楠执意要出去住,季父也就不再挽留,跟厨房里的两人打了招呼之后,陪着季楠走到玄关处一起换了鞋。
      “我送送你吧。”季父说。
      “好。”季楠没有拒绝。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出门,楼道狭长昏暗,楼层灯需要触摸才能亮起,季楠在楼梯拐角处按亮了第一盏灯,回头就看见季父慢步走过来。泛黄的灯光照得人想起了十几年前的事,那时候住在旧居,楼道的灯比这里要昏暗得多,又是拉线点亮,楼层里时常有人把灯线拉断。那时他年幼,一个人走楼道害怕极了,上了楼梯之后就会站在原地大喊妈妈,彼时母亲就会催促父亲来接他。
      那时父亲的身形看来可高大了……
      “爸……”
      这一瞬间想起了许多几乎快要被忘记的细节,季楠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心脏一抽一抽的疼,头脑发热,嘴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在的。”季父听到他开口说话,以为有什么事,快步走过来。
      季楠张了张嘴,半天都没吐出一个字来。
      “怎么了?”季父看他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开口问道。
      “……你有我妈消息吗?”季楠哽了半天,喉结反复上下滚动,终于吐出这几个字,声音轻不可闻。
      但季父听见了。
      “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了。”季父不自然地笑笑。
      “我想她了。”季楠哽咽着嗓子说。
      “已经好多年没有她的消息了。”季父轻叹一声,摸出烟盒来点了一支。
      “最后一次得到她的消息,是什么时候?是什么消息?”季楠追问。
      季父没说话,只沉默地抽着烟。
      “时候不早了,不在家里过夜就早点回去吧。”楼道灯又暗了下来,季父伸手摁亮,开口说。
      “是死了吗?”季父摁亮楼道灯的瞬间,季楠脑子里紧绷的弦突地就绷断了。他异常平静地问出了之前在嘴边滚过好几道的句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主观情绪上并没有太大的波动,但嗓音却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季父没说话,手指依旧扶在楼道灯按钮上,似乎连挪动一下都困难。
      答案不置可否。
      季楠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平静地说,“本来有很多话想问您,但现在似乎不是个好时机,想必很多事情您也要理清思路才能说下去。”他笑,觉得头重脚轻,整个人都在发晕,“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明天再过来看您。”
      话说完,他往后退了一步,微微向季父躬了躬身,转身就往下跑。
      季父看着他跑下楼,想开口拦住他,但却开不了口。该说的东西太多,他反倒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
      最后一次得知她的消息时,季楠还在十来岁的年纪,常常和那些骂他有娘生没娘养的孩子打架,弄得满身是伤回来。季父犹豫过是否要告诉他这件事,但彼时季楠正在叛逆期,性格极不稳定,若是得知这件事,不知又会受刺激做出什么事来。季父总想着缓一缓再说,但时间长了,更不知从何说起。
      楼道灯暗了又亮,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哟老季,怎么站在这儿,脸色这么难看,身体不舒服?”开口说话的是楼上的老王,提了生活垃圾下楼,见季父站在楼道边上,关切地问。
      “没事没事,本来想出去走走,但是觉得胃不大好,这就回去了。”季父露出尴尬的笑。
      “快回去休息吧,这大过年的还是要好好养养,别闹出什么毛病来。”老王一边说着一边下了楼。

      林辙在酒店里解决了晚餐后又处理了一会儿文件,看了看时间都快八点了,拿起手机刚想给季楠打电话,季楠的电话就来了。
      “结束了么,用不用我开车去接你?”林辙一边说一边回复了一封邮件。
      “你来接我吧,我把位置定位给你了。”季楠说。
      林辙听他的语气隐隐觉得不对,便多问了句,“怎么了,和你爸聊得不好?”
      “你他妈别废话了快来接我吧!”季楠恼怒道。
      家里那位有命林辙哪里敢不从,火速取了车就赶到季楠所在的位置。
      季楠勾着脚坐到了河岸的扶栏上,面对着灯光下沉静的水面发呆。林辙走到他身边,看着恋人面无表情的侧脸,轻声喊了他的名字。
      “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她走的那天早上了,我追着她的车一路跑啊跑……”季楠轻声说,眼神变得迷离了起来。
      “那天早上雾那么大,好冷啊……”
      林辙伸手把恋人揽进了怀里。
      “林辙……”
      “我在。”
      “……我没有妈妈了。”季楠哽咽着说,顿了顿,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妈妈了。”
      “对不起,小楠,对不起。”林辙对着这样的季楠感到手足无措,不知要如何安慰他,只能紧紧抱着怀里温热的身体,一遍一遍地轻声道歉。
      “我以为……我以为我能恨她一辈子的,恨她不要我,恨她这么冷血看着我追着车摔在地上。但是啊,她死了……我连可以恨着的人都没有了。”他哽咽得话都说不下去,但却还在絮絮叨叨地说。
      “我还在,小楠,我还在。”
      林辙在他耳边一遍遍重复。
      整个世界变得莫名的安静,静得林辙只能听见恋人压抑着的呼吸声,静得这天地偌大,却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第二天一早,季楠给季父打了个电话,约了下午的时间见面。林辙放心不下他,坚持要开车送他去,季楠也没拒绝,只问是否会影响他处理公务。
      林辙罕见地说了句情话,“和你的事情比起来,公务真不算个事儿。”
      季楠也很给面子地不驳回他的示好,领了他的情。
      “我在楼下等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林辙把车停在楼下,不忘嘱咐道。
      “好,我知道了。”季楠平静得让林辙隐隐有些不安。

      林辙在车里坐了十来分钟就接到了季楠的电话,他调低了音乐的音量,心想着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一边接气电话,还没发问,就听见季楠波澜不惊的声音。
      “你上来。”说完把门牌号报给了他,不容他多问就挂了电话。
      林辙被他召唤得一头雾水,但还是锁了车上楼。
      平心而论,季楠的家境只能算得上是中上水平,父亲是公务员,续弦的妻子是护士,一家人仍旧住在标准的二十世纪末无电梯的商品房里。林辙自小条件优渥,基本上从未来过这样楼栋,找门牌号耗了点时间。
      找到对应的门牌号时,他才发现门虚掩着。林辙在外面轻敲了敲,屋内传来季楠的声音,“门没锁,直接进来吧,记得脱鞋。”
      林辙听声便推开了门,在玄关处脱了鞋,抬头就看见季楠站起身往他这边走过来。
      “怎么了?”林辙看不出他的情绪,只能轻声问道。
      季楠没理会他的问句,拉着他就往客厅里迈了两步,站在离季父不远的位置,淡淡地说,“我对象。”
      季楠这一句话来得突然,在场的三个人呆住了两个,唯独他一人泰然自若的模样。
      “您好,我是林辙。”林辙意识到季楠在自己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出柜了,心下担忧季父和季楠会起冲突,他率先打了个招呼,将季父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来。
      果不其然,季父虚着眼睛看向他,喜怒难辨。
      上下打量了两眼林辙后,季父又看向季楠,开口问道:“男人和男人怎么处?”
      “男人和女人怎么处,男人就和男人怎么处。”季楠说,“我精神正常得很,也不是变态,真是不喜欢女人而已。”
      季楠的话越说越过,林辙看季父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手肘轻轻撞了撞季楠,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我能说两句吗?”林辙清清嗓子开口说,堵住了季楠要张的嘴。季父把视线转到他身上,扬着下颚等他说下去。
      “很抱歉在这种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和您见面了,这比我之前预想得要快一些。说实话这种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漂亮话让您更容易接受我,我只能说,我待小楠是真心的。”林辙顿了顿,带着笑意看了季楠一眼,不动声色地拉住他的手,继续说,“我的父亲很早就过世了,家里只有母亲和爷爷,他们都知道小楠的存在,并且接受我喜欢小楠这件事。说这些并不是想以我家人的态度来左右您的看法,只是想让您知道,我对小楠,是付出百分之百的心意的,我是认真想要和他一起过完下半辈子的。”
      林辙的声音很慢,很柔和,很深情,季楠从未想过他会对季父说这些,他本来都已经做好了出柜之后和季父断绝父子关系的准备,但林辙堵住了他满腹未脱口的伤人的话。
      “白痴……”季楠低声喃喃,回握住林辙拉着他的手。
      “要知道,现在这个社会,还容不下你们这种关系。”季父幽幽地开口。
      林辙微笑,“您说得对,对现在这个社会来说,我和小楠的关系还是见不得光的状态。但我们俩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世界这么大,如果真的是在意,自然有得是我们的去处,去英国,去拉斯维加斯,去荷兰,去哪都能结婚。但婚契只是一纸书信而已,能建立自然能解除……正因为我们的关系是不能宣之于口的,相守的价值才更大,不是么?”
      他以一个反问结束,整间屋子都陷入了沉默。
      “您和我妈的关系可是明媒正娶堂而皇之的,整个社会都认同的。”季楠阴阳怪气地补充了一句,林辙紧紧握住他的手,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季父听到他提起母亲,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他沉默片刻,轻声说,“你长大了,我也管不了你,我也不想过多地干涉你的人生。既然你做了决定,以后的路是幸福是辛苦,也都是你自己的事了。
      “既然今天说到这些,有件事,我也瞒了你很久了,也该是时间告诉你了。”季父轻叹,继续说道,“是关于你妈的。”
      “她死了。”季楠面无表情地接话道,“我知道,我知道了。她死了,不过她死没死其实对我来说,意义都不大了。十几年前我就没有妈妈了,她在世或者不在,对我一丁点儿影响都没有。”
      他这一番话说得毫无感情,季父却丝毫没有意外的模样。
      “我知道你心里怨她,怨她丢下你,但是当时有那机会,她心动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那时我们家太穷了。”季父轻叹,“她其实舍不得你,想带你走,但你太小了,吃不得偷渡的苦。那时我们已经离婚了,她求我好多次,等她安定下来就接你过去……”
      “我不想听了,没什么意义,都过去多少年了,没意义了。”季楠冷冰冰地说,握着林辙的手越攥越紧,攥得林辙觉得发疼。
      季父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来往房间里走。
      “你等我一下。”
      季楠见父亲离开,转头问林辙,“我们的飞机是几点的,是不是该走了?我们走吧。”
      林辙深深看着他,轻声说,“小楠,放轻松一点,别太紧张了。”
      “谁紧张了,我们走吧,不想聊了,没意义。”季楠语速飞快地说。
      “傻瓜,”林辙伸手擦了擦恋人的眼角,“千里迢迢来不就是为了确认这件事吗,在这个时候,就不要逃避了,我陪着你。”
      “神经病,”季楠没好气地打开林辙的手,哽着声音说,“老子没哭,别他妈恶心吧啦地给我抹眼泪。”
      “好,我错了。”林辙也不拂他的意,顺着他的话接下去。
      这一来一回交谈的当口,季父拿了个盒子从房间里走出来。季楠下意识地攥住了林辙手,往后仰了仰身体。
      “打开看看吧。”季父把盒子递到他们面前。
      季楠迟疑着不伸手,林辙用空着的那只手帮他接过了盒子,另一手任他紧紧握着,将盒子递到他面前。
      “打开看看吧。”林辙说。
      季楠屏住呼吸,伸出手来掀开盒盖,因为犹豫,所以开启的动作极慢,甚至有些停顿。
      盖子被打开,盒子里躺着一条围巾和一套画笔。
      季楠狂跳不停的心在看到盒子里的东西的那一瞬恢复了平静速率,他不解地看了一眼季父,开口问,“你拿我小时候的围巾和画笔来干嘛?”
      “围巾和画笔,是你妈最后给你留下来的东西。”季父说。
      季楠呆住,怔愣几秒后笑道,“我操,你别坑我,这是我小学用的东西了……”说着说着,他忽然就再说不下去。
      季父在沙发上坐下,点燃一支烟,猛吸一口后吐出一个烟圈,开口说,“这是她出事之后,她的女伴寄来的东西。围巾是她一针一针织给你的,画笔是她看国外小孩都在用,攒钱买的。本来想回国之后当面给你,只可惜没这个机会了。我没有告诉你她的事,但是她其实一直在陪着你。”
      那是季楠最喜欢的一条围巾,是他第一次考班级第一时父亲给的,他一直以为这是父亲买给他的,因为针脚那么绵密,丝毫看不出手打的痕迹。
      林辙看着盒子里那条戴旧了的围巾,歪过头看捧着盒子的季楠。他不敢碰他,因为季楠整个人像石化了一样。
      一颗很轻很轻水珠砸在地面上,季楠深深叹一口气,含糊地说了一句“,我操”。

      回到酒店时天都快黑了,季楠围着那条发旧的围巾靠在副驾驶门的玻璃上,看着外面发呆。林辙把车停进地库里,熄了引擎看向恋人。
      季楠依旧是呆呆看着窗外。
      林辙轻叹一口气,伸手揉揉他的头,在他侧额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林辙。”
      “我在。”
      “我昨晚做了个梦,”季楠说,“梦到我回到了小时候,追着车一直跑一直跑,然后摔倒了,车停了,她穿着白色的裙子下车来把我扶起来。
      “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梦到过她,但是这一次回来,我梦到了。她连五官都那么清晰,和以前一样年轻。我想她是回来跟我告别的吧。”
      季楠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飘。他闭上眼睛,深深呼吸,“我恨了她好多年,恨她抛下我,恨她让我变成野孩子,恨她让我讨厌女人。这么多年,突然知道这些,说忽然不恨了,那是假的。
      “我还恨她,但是我又忍不住想念她。怎么办,怎么办?”
      最后两个问句又短又轻促,满是茫然。
      林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能伸手把面前无助的人揽进怀里,轻抚他的背脊。
      “我只是想证明给我爸看,没有他们,我也可以有人爱,有人陪着过一生的。他的愧疚对于我来说是一种负担,让我总是忍不住想起她。我没有办法说服我自己不去想念她,但是我也没办法找到充足的理由去原谅她。或许我本来就不应该回来,不应该和你在一起,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别想了。”
      林辙见得多了的都是季楠或炸毛或牙尖嘴利的样子,恋人这样的茫然倒是让他也手足无措起来,只能干瘪地安慰。
      “给我一点时间,我一个人出去走走吧。”
      季楠挣开林辙的手,围紧了围巾开门下车。
      “小楠,”林辙叫住他,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随时电话联系。”
      季楠点点头,甩上车门往外走。

      他去了学生时代最喜欢的一家冷饮店。
      大冷的天吃冷饮不是什么好选择,但他从中学开始,自己手头有了些可花的钱,在心情不好时就会来冷饮店吃一杯冰镇的烧仙草。那一杯烧仙草从最初的两块钱涨到了六块,门店装潢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面目全非了。
      季楠点了一杯烧仙草,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外面街道的景色。
      因为是春节,学生都放了假,三三两两成群结队地坐在店里聊天笑闹。季楠的邻桌就坐了几名中学生,带了作业来做,一面写作业,一面嘻闹,还不忘聊些班级里的小八卦。
      听着他们叽叽喳喳,季楠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从小都独来独往惯了,从来没有过一个人在一起嬉闹的经历。曾经他也期盼过有这样的朋友,他没少因为父母离异,母亲偷渡被人孤立过。成绩好,别人也只会叹息着说这孩子真不容易,母亲不在身边还能学好;成绩差,更是被人指着鼻子骂有娘生没娘养。
      好像他成长过程中的好坏与否,都被打上了母亲离开的烙印。
      她走之后,季父不久就再婚,开始了新的人生,对于他而言似乎前妻离开这一篇就被轻而易举地翻了过去,只留下季楠一个人背负剩下的东西。
      可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只有被剩下的人被拘于囹圄之中,咽下他们作的恶结的果呢?
      他不甘心啊!
      让他痛苦这么久的人,说死就死了,到头来还要说是抱着对他的眷恋不舍而死,那么他的恨该放到哪去呢?这么多年的痛的苦,难道都只是对他存在于世的嘲笑吗?

      “啊!这么迟了,我妈该骂死我了!我要回家了!明天再约啊!”
      邻桌的一个平头小男生看了一眼时间,慌慌张张地站起来,任同伴怎么挽留他都拒绝,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就往门口跑,一边跑还一边喊,“下次下次,我今天出门前我妈还说不按时回去要打断我的腿啊。”
      他这一番话引得同伴哄笑起来,也陆陆续续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
      季楠看着他们有说有笑地出门,拿起手机想看时间,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了。他抬眼看了看墙上挂着的时钟,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快十点了。
      该回去了。
      他心想。
      可是回哪才是家呢?他没有妈妈,爸爸有了新的家庭,他并没有家。
      恍恍惚惚地走出门,身后的小店也准备打烊了。这种小市,深夜总是降临得很快的,况且这条街并不是主干道,人流量就更少了。这会儿快十点的功夫,街道上几乎没看到行人了,只有街对面停着几辆黑色轿车。
      天气很冷,季楠眯起眼来四下张望了一番,哈出一口白气,用旧围巾裹紧了脖子。柔软的触感碰到脖子的时候,他的眼睛忽然酸了。
      可能这就是妈妈的感觉吧。
      他想着,抱紧了胳膊,转身准备往主干街道走。
      忽然,街对面的黑色轿车按了一下喇叭。季楠停住脚步,转头往后看。
      其中一辆车的驾驶席车门被推开,林辙从车里钻出来,还穿着先前那身衣服,在车里暖气吹久了,出来的时候季楠看见他激灵了一下。
      他冲季楠笑,从车里拿了件大衣走过来。
      季楠的心咯噔了一下,眼眶发热,鼻尖发酸,呼吸都滞住了。
      他无法思考,站在原地呆怔怔地看着林辙走过来,呆怔怔地看着他把大衣披到自己身上。
      “还好我带了大衣过来,冷吗?晚上又降温了。”林辙帮他把拉链拉上,圈紧了围巾,揉揉他的头,温柔地问,“晚上没吃饭,饿了吗?”
      季楠不敢正视他,垂着眼睛埋着脸摇头,晃一晃地就觉得脸上热热的。
      “怎么了?冷感冒了吗?”林辙看他不对劲,弯下腰去看他的脸。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季楠拼命憋着气,轻声问。
      “我不放心你,跟出来的。”林辙说。
      那就是他在这里坐了多久,林辙就在车里守了多久。
      这个白痴。
      季楠心想着,眼泪流得更厉害。
      “冷吗?”
      林辙发现他脸上肆虐的眼泪,但他不敢开口问,只能用温热的手悄悄帮他擦眼泪,一个劲地问他冷不冷。
      季楠拼命摇头,说不出话来,只能重重呼吸。
      太丢脸了,季楠想。
      “走吧走吧,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林辙揽住他说。
      季楠觉得头嗡了一下,整颗心都痛了。
      原来他还是有家的啊。
      他怎么能忘了呢。
      虽然他一无所有,但世界上还是有这样一个人,在街对面守着他,等着接他回家。
      “林辙……”
      季楠一开口就是浓浓的哭腔,但这思考不影响林辙回应他。
      “我在。”
      “带我回家。”季楠说。
      “好。”林辙回答道。
      “带我回家。”季楠又重复一遍。
      “……好,回我们自己的家。”

      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很多年以后,林尧季奶声奶气地抱着林辙的大腿问,“爹地,我是怎么来的?”
      林辙扎着围裙,手上切着肉,笑着回答,“因为你爸爸让我带他回家……”
      “然后我们就在路边顺手捡了你。”季楠没好气地补充道,顺手把儿子从林辙大腿上扒拉下来,抱到沙发上,“林尧季你给我把玩具收收,一会Adam叔叔就带多吉哥哥来了,家里乱成这样让人看到像什么话。”
      “多吉哥哥才不会嫌弃我呢!”林尧季撅起嘴来,抱住沙发上的枕头一个劲地往边上钻,“爸爸越来越像妈妈了!我们幼儿园小朋友的妈妈才这样天天骂人呢!”
      季楠被他说得无言以对,瞪了他一眼索性钻到自己的工作室去了。
      林辙把鱼下锅蒸了,把在地上乱钻的儿子抱起来,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教训道,“又把爸爸惹不高兴了?快去收拾,男子汉自己能做的事情就要动手去做。”
      林尧季扁着嘴乖乖去收玩具,林辙拆了围裙去敲季楠工作室的门。
      “小楠,我进来了。”
      “嗯。”
      听到回应,林辙开了门走进去。
      工作室里到处堆满了布料和图纸,模特身上裹了件还未成形的衣服,季楠开了台灯趴在书桌上认真画着什么。
      “在画什么?”
      林辙走过去,才发现他手上拿着一支年代久远的画笔。
      “我才发现,我已经记不清她长什么样了。”季楠叹了口气,收起画笔。
      画纸上勾勒出了一个女人清秀面庞的轮廓和眉眼,林辙伏下身去圈住爱人,轻轻吻了吻他的脸。
      “慢慢来,记不清我们就回去找照片,家里也没有,我就帮你找。”
      “白痴。”季楠说着,拿了纸镇压住画纸,“我饿了。”
      “再过一会儿就能开饭了。”
      “Adam怎么还没来,我给他打个电话。”
      “刚打过了,多吉的钢琴课刚下课,赶过来还要点时间。”林辙说。
      “这么点时间,干点什么呢?”季楠转了转眼睛,咧嘴笑道,“林辙,来,抱。”
      林辙张开双臂,轻轻接住他。
      “林辙……”
      “嗯?”
      “谢谢你。”

      其实所谓成长,不外乎也是这么回事吧,告别过去的人和事,冲淡那些刻骨铭心过的印记,一刻不停地往前奔去。青春年少时所有的怨怼和恨意最后都会被时间水洗消退,最后剩下的就只是:我终于可以坦然地面对过去,并且不再抱有恨意,因为你是过去,而我已经站在将来了。

      全文完
      2015/05/23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第 8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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