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9.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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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到这里，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谁还说得下去呢？第一次让他走，是自己为了亲娘不肯让步，第二次让他走，是因为他不肯让步，可自己也没有丝毫妥协。他第一次逼走了薛翔，险些痛失了爱人与亲儿，可第二次叫他走，应该是明确十足的打算了，现在，他又要后悔，又要求着薛翔回来，又是要薛翔让步、让他再回到笼里。
换做谁都不会答应。
他屡次三番对薛翔强硬，逼他就范，可对其他事情又要薛翔处处隐忍，这不也太可笑了吗？
薛翔是提线木偶，邵若拙又做不了那提线人，可没了木偶，这提线人便过不下日子。拉起木偶做戏，却又是左支右绌、笑料百出。
邵若拙口口声声说对他好，可做的事情没有一件让薛翔觉得安慰，反而事事要他委屈。
换做谁都陪不了邵若拙演这出戏。
他明白这场戏里他欠薛翔的太多，已经多到让他心虚、让他失去了发言的权力，甚至都没能有勇气去好好地反省自责。
他只知道只要薛翔离开了，对邵若拙来说，便是一件生不如死的事情。无关爱恨，而是早已当作习惯。
需要戒掉的瘾、需要改过的惯性、需要转变的习以为常。这一切要他改，他不会，也不肯。
邵若拙紧紧地抿了抿唇，抬眼看向薛翔，见他双目黑亮，沉静如水却不起一丝波澜，安静之余周身亦慢慢散出一股如兰淡雅的诱人之意。这样的他，反而更美、更乖顺，更让邵若拙舍不得放开。
薛翔听邵若拙许久没有说话，亦阖上眼去慢慢吐出一口气来，复又睁开眼来。即使眼睛看不见也不愿意将目光落在邵若拙身上般，他慢慢背过头去，静静地道，
“好了，就这样吧，不用再说了。我不欠你什么，至于你欠我的，只要好好地还给我儿子便是。我不希望他似我一般，拼到最后连什么也得不到。”
邵若拙听了，却不肯记在心里，反是道，
“你留在这里不肯离开是怕连累了孩子，那你可曾想过你大哥的安危？”
薛翔闻言忽地一震，眸子微缩，指尖竟也不自觉地轻轻抠住桌角。邵若拙一心只求弥补，只要薛翔肯与他回去，不论说什么他都愿意一试。他见薛翔略有所动，并未反驳，抿了抿唇，又道，
“万一追杀你的人发现了你的踪迹，你以为、你能否平安脱险，再救下你大哥与姚音？”
薛翔便侧过身去，显得有些逃避，却道，
“我大可拼死一搏，大不了我一死保全大哥与姚音的性命！”
邵若拙见他已有所动，忽地加重了口气道，
“凭那些贼人手段之狠辣，在你死后他们真能就此罢手吗？他们为了隐藏身份，连一块玉牌都没有留下，在你死后也定会杀掉朱可与姚音以绝后患！”
薛翔不由狠狠咬牙，却也无法反驳，那批人一路追杀他与姚音，手段如何薛翔自是领教，斩草除根之举更是不在话下！只恨他现在瞎了眼睛，停留离开皆是一死，这安稳也不过是几日光景。起初他虽有回到邵府之心，可在被迫逃难的途中，这心思早起了变化。
邵若拙不等他回答，当即道，
“为今之计，只有你和我回去，由我的身份来保护你，谅那些人也不敢轻易冒犯。薛翔，我知道你不肯信我，唯一亲近只有你大哥与姚音。你能不能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让我好好保护你与你依赖的亲人？”
薛翔何尝没有想过！他腾地转过身来，颇为凄厉道，
“我为什么不肯！你以为你能够护我周全，可教我拿什么来信你！若是我信了你你又做不到，那我要赔上的是我亲生儿子的性命！小猫儿是我的命，我宁愿和他撇清关系、再也不去见他，我也不愿有丝毫拖累于他！
“邵若拙、你这样自私！为了让我回去甚至不惜教我赔上孩子的性命！你有没有想过，他这样小，离开了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当初我将他留给你，就是希望你能好好保护他，现在你叫我回去害他，还这般义正严词。你竟从不为你的亲生儿子着想……”
邵若拙几乎要被他这样一番话逼上绝路，他抓住薛翔的肩，狠狠地抓紧了，眼中渐渐有些泛红，努力克制自己的冲动，道，
“我何尝没有为他想过！我想着你走了，我该好好陪他，可是我一看到他就要想起你！想起你为了你自己可以不顾他独自离去！薛翔！你总是说我自私，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了你的自由、为了你自己，有多少人为你而死！”
薛翔听他说这句话，愣愣地僵住了身体，双唇发颤，不敢接话，又听邵若拙道，
“你说我害死你的兄弟。是！这件事情是我有错，但若你没有离意、你站在我身边与他们个个和解，我问你，你的兄弟还会不会自刭！之后你又要逃，将自己逃到早产。姚音与我说了，如若再迟一些，小猫儿可能就没有命了……他现在动不动便发热咳嗽，两天小病三天大病，病得连药都吃不下，可你就忍心抛下他自己走了。薛翔，你口口声声为他着想，难道便是这样想的！”
邵若拙每一句话几乎都戳在薛翔心上，将那些自责之痛刺得更深更疼。薛翔发颤地倒吸了口冷气，阖上眼去，竟也慢慢落下泪来。邵若拙心有不忍，渐渐松开他的肩，低声道，
“你说你做的这一切是为了赢我，想要争得自己的一个位置，可是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比起那些浑浑噩噩不知一生的人，你已经做得很够。我知道你要去争，是怕别人瞧不起你，是怕他们欺侮你，但我可以保护你，给你一切你想要的。可你又说这是施舍。你这样要强，终究是不肯信我，不肯相信我是因为喜欢你、爱你才愿意给你这一切。这不是施舍，我对你的好不叫做施舍，也不是可怜。你知道吗？我爱你，所以愿意给你想要的，也想保护你，怕那些险恶的人心会伤害你……”
薛翔恍然一怔，脸上渐渐地有些发热，可是心底还是对邵若拙那一番话感到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会有人因为一个爱字就这样大方无私、什么都肯给自己？世人多自怜，拿到手的怎会轻易给予外人？既无利益，何来分担？
可薛翔明明记得，那年六人雪山寻宝，自己不堪雪地高度倒在半路，四人皆说抛下薛翔，惟有邵若拙一人一言不发。众人离去后，是邵若拙背起他继续前行。
薛翔只记得当时众人冷漠沉默的嘴脸，却也忘了是那份紧贴在胸膛的温热支持着他一路到达终点。
他只以为，邵若拙另有所图，留着自己还有用处，于是依旧对他处处防备，时刻握紧怀中弯刀。
寻到宝物雪参，众人反目成仇，内乱陡起。是邵若拙一直将自己护在身后，将他藏在角落不被众人发现。直到其中三人相互致死，薛翔忽见邵若拙返身朝着自己跑来，沾血的剑锋被冰雪结冻成冰。
他心灰意冷，可更多的是讥诮冷笑，不出所料的结局竟也让他心口生疼。
邵若拙出剑之时他亦拔出怀中弯刀，是薛翔出手更快，将邵若拙的大腿割出一道血痕！
他看见邵若拙的血滴在惨白雪地上，可随即脸上有温热血滴落下，薛翔抬眼去看，见邵若拙的剑刺进领队人的胸膛，而领队人的剑，仍保持着刺向自己的动作。
风雪在刹那割痛了薛翔的咽喉，就如横剑划破，冰冷奇寒。
但他立即恢复警惕，因为只剩他与邵若拙二人，是彼此唯一的敌手。
他眼见邵若拙半跪在坚硬的雪地中，一手按在血流迅速冰冻凝结的伤口之上，一手握着那柄长剑，于是薛翔的手，时刻没有放松那沾血弯刀。
这时他忽地抬眼看向自己，而薛翔的表情正如一匹随时要发起进攻的冷酷的野狼，野性不改，热血如冰。
可薛翔就见他扔掉手中之剑，慢慢伸出手来在自己发上轻轻一抚，温软的声音穿透无数风雪早已没了声息，可薛翔就紧盯着他发紫的唇，看他说道，
“不要怕……”
薛翔低下头去，看见自己握住弯刀不断发颤的手，他猛地伸手按住，可依旧止不住颤抖。原来真的是怕的，他怕死、怕欺侮、怕抛弃，可最怕的，是得而复失。
这一切恍然如梦，教他根本不能相信，直到第二日醒来，邵若拙将雪参喂进他口中，他起身抱住这个男人，都浑浑噩噩地觉着这就是个梦。
连薛翔自己都一直无法相信，这样骄傲的自己、不敢轻易信人的自己，就在这样梦境般的世界里雌伏在邵若拙身下、交付了自己的身体。
他还固执地以为只是身体罢了，心还是自己的。要离开依旧可以洒然，放手也不过是一句言辞，可在那时邵若拙不肯退让让薛翔离开时，薛翔觉得自己简直要痛得疯了，他好不易建立起来的信念，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全然毁去。
他有那么一刻的无比绝望，甚至无法想象明天该如何继续下去，心里却又在期盼，大概还是梦，只是这一次，终于可以醒来。
而邵若拙说爱他的这一刻，薛翔觉着那梦境般的错觉又悠悠荡荡地笼罩在自己身上，可他偏偏又存着那么一丝清醒。这样沉重固执的爱，他怎么受得起？又何谈平等地回复他？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9.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