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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番外 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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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秋日暖洋洋地照在这片平静无风的竹林里,无数光影经过竹枝的斜切自竹叶间倾泻而下,迷乱了那小童如墨玉般清透灵动的双眼。他已经站在这儿仰着头望了好一阵,目光深深地被吸入那片苍翠金芒的光影里,沾了几道脏污抓痕的小脸被这落下的光映得剔透雪白。直到一阵缓步的脚步声响起,他才转过头去,看见不远处一个裹着黑色披风、身材高大的男人正朝着他慢慢走来。
小童挑起眉、踮着脚尖,拼命冲他招着手。那男人并没有理会他,依旧神情冷冷的,漂亮的眉眼微微垂下,有些无精打采的模样,而头顶的暖阳只把他的脸色照得如冰般白透。小童以为他在生气,责怪自己跑得太快,他便匆匆忙忙地跑下坡来,扯着男人的一只衣袖,讨好地说着:“大叔,我陪着你走吧。”
男人那上挑的凤眼只轻轻斜了他一下,反牵过小童小小的手,另一手揩去他脸上的污渍,面无表情地命令着:“叫哥哥。”说着还顺手挠了挠小童的脖子。
小童咯咯笑着,缩着脖子,乖乖地叫了声哥哥。
男人脸上的冰这下才算晒化了些许,他抬头望着那一路无边的苍翠,忽然心生无力。他握了握小童的手,又牵着他往上走去。走过这个山坡,忽然听到了响亮的水声。两人拨开树丛,发现前头有一处浅潭,潭后是一道小瀑布,水流正奋不顾身地撞击在潭中大石上,飞跃四散,哗哗作响,扑向空中与那金黄灿烂的阳光拥抱在一起。
在小童一个飞奔跳进潭里前,男人伸手轻松地勾住了他的后衣领。他一边说着等一等,一边慢慢蹲身下去,拿手感受了一下水温,所幸潭水甚浅,早已被阳光晒得温热。而小童则一脸期待地盯着他,等待他的准许。只见男人一手按住自己的膝盖,一手在厚重的披风下托了一托,这才缓缓地站起来,走到岸边的石头上坐下,冲小童招招手。
男人说让他把裤脚卷好,说着弯下腰来替小童卷着。小童自己也慌慌张张地卷着另一只,迫不及待地想往水里钻。男人替他卷好裤脚后,呼吸便有些急促起来,坐在石上微微后仰着身子,一手托在腰间,一手在腰后轻轻地揉着。
小童卷好裤脚后,抬头正见男人的腰间呈现出一道圆润的弧度,而那道弧度正紧紧地贴在男人的大腿上,这时男人朝后仰了仰,抽出了褶皱的披风,那道弧度又消失在男人的披风下。
“好了,去玩吧。别到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去,那儿冷,水又深,你一下去就再也上不来了。知道么?”
小童点着头听着,听到男人的恐吓,他忽然笑了起来,说道:“那大叔会来救我的呀!”
男人的眼神如冷水般浇在他头顶,“不救。”
小童闻言,顿时愣了愣,眼中出现了一丝惊讶。随即他低下头去,微微嘟着嘴,拿一只手抠着另一只手的指甲,低低地说着:“那我不去了……”说着他悄悄看了男人一眼,眼中尽是委屈。
男人静静地看着他,看着小童的小模样和小眼神,心中忽然有一处渐渐柔软起来。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那孩子的头顶,感受着他细腻的软发,温声说着:“去玩吧。”
小童别扭着,不肯离去。男人变了脸色,又恢复到那冷冰冰的状态,一边作势起身一边道:“不玩就走,等会儿路上也不歇了,下次再有水也不给你玩了。”
小童急忙叫着:“不行不行!要玩!我要玩!”说着一溜烟就往水里跑去,见男人又坐了回去没有追上前来,他才意识到男人可能是在骗他。他又要不高兴的时候,忽然脚边有些发痒,低头下去,正见那清澈水底有一条灰黑的鱼。小童正想叫男人来抓鱼,但想到男人方才对他的欺骗,他又瘪了声响,决定不告诉男人这件有趣的事情,作为对男人的报复。
男人没有想到自己这么轻易就被这个小孩“报复”了。小童在水里兴奋地抓鱼的时候,他正懒洋洋地靠在石头边,晒着温暖的太阳,面上露出了一丝久违的惬意,连那眉眼都温柔舒服了许多。他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小童,一只手在自己腰间那高挺圆润的弧度上轻轻抚摸着。似乎是感受到那阳光的温暖,男人腹中的活物显得极为兴奋,不时在男人的肚皮上顶起小包。这时潭里哗啦一声水响,男人的肚子也激烈地顶起一大片波浪,正是那小童拨起了一大片水花,而男人肚子里的活物也兴奋地翻了个身。
“嗯……”男人不由低哼了一声,额头冒出一阵薄汗,按着自己被涨圆的脆弱的肚皮,轻轻地抚摸着肚腹。他闭着眼睛忍受了一阵,但脸色愈发青白,随即扑到一旁托着肚子干呕起来。在他干呕之时,那隐藏在厚重披风下的肚子愈发明显地挺了出来,沉沉地坠在男人腰间,看着快有妇人临盆足月的大小。那肚皮上还有阵阵游动,不时地出现在男人的腹底、腹侧甚至腹顶。
男人吐过之后,又慢慢倒回石头上,手脚阵阵发软。他迷离地眯着眼睛,望着发蓝的天空,两手一上一下地托着肚子,耐心地抚摸着,感受着从肚皮另一侧结实有力的踹动。这让他不禁想起他的第一个孩子。
他的第一个孩子,总是安静地蜷缩在肚子里,胎动从未这般频繁有力。白天男人困于军务,这孩子便安稳地睡着,从不打扰。只有夜深人静,他还不肯入睡之时,那孩子就会不安地蠕动起来,让他一阵一阵犯着恶心,腰疼得快要折断一般,只有躺下才能稍微缓和。然后似乎知道男人躺下休息了,他才会偶尔伸伸腿脚,轻轻在男人肚皮上顶起一个小包,在男人迷迷糊糊的睡梦中安静地玩着自己的游戏。
而他出生时也是安安静静的,没有太多哭闹,很快便在睡梦中离开了这个喧嚣的世界。
男人冒着冷汗自短暂的睡梦里清醒过来。他望向水里,没有发现小童的身影。男人顿时站起身来,惊慌失措地跑到潭边,依旧没有小童的身影。男人想要开口叫他,可却不知道那孩子的名字--男人自捡到他起便没有问过小童的名字。
他只能着急地叫着:“喂!小子--你在哪里--”
正如他从没给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取过名字--宁愿他从未在自己的世界中留下过痕迹。
“大叔……我在这里。”软软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男人急促地转过头去,这才发现小童就躺在自己背后的石块上,一副刚刚睡醒的模样。他快步跑上前去,顾不了自己臃肿的肚子,将那孩子紧紧抱在怀中。这七八岁小孩的身体又软又湿,仿佛他第一回抱着自己刚出生的孩子时,那孩子的身体湿湿软软的,就那么轻轻的一点,只要两只手就能托住。
后来男人问他叫什么名字,小孩说他不喜欢他的名字,笔画特别多,每回都写不好。他娘叫他小虎,他更愿意男人叫他小虎。男人问他以后想做什么,小孩羡慕地看着他,说以后要做男人这样的大侠,威风凛凛、来去无踪、自由飞翔。
男人只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顶,随即眺望远方,眼中出现了一丝苦涩。
男人带着小虎爬到了山顶,顶上有一座年久失修的寺庙。男人的身体不是很好,路上又吐了一阵,歇了好几趟,等两人爬上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垂了不少。
小虎坐在庙宇的台阶上休息着,转头看见男人跪在金佛面前。他走上前去,想要问问男人在做什么,可他从未见过男人露出如此严肃的神情,于是自觉闭了嘴,跟着男人的气氛,一本正经地皱着眉头站在旁边。等男人抬起头来,小虎看着他盯着那满是灰尘的金佛静静望了许久。
男人转过头来,冲他温和一笑,说:“你不拜一拜佛祖,让他早日送你回家吗?”
小虎好奇地眨了眨眼,问道:“大叔不送我回家了吗?”
男人一时无语,看着他好奇的双眼直直地盯在自己脸上,仿佛将所有期待都压在自己身上。男人忽然想到,在不久的将来,他是否也会对着自己的孩子束手无策,因为它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他最终笑了笑,伸手摸了摸那孩子的头,许诺道:“我会送你回家的。”
小虎这才开心地点起了头,欢快地在庙里跑着圈,大喊着:“回家咯!回家咯!”
男人带着小虎在路上又走了半个月,眼看着离小虎所说的家越来越近,男人的身体也一天比一天沉重。半个月前他还能带着小□□马,现在他却连马鞍也爬不上去。本以为肚子之前的大小已是极限,没想到这半个月来,男人的肚子一天一个模样,腹围仍在噌噌地增长着。
巨大待产的肚子顶得他白天食难下咽,半夜里又饿得他烧心不已。每天夜里都要吃得有些胀了才肯躺到床上,然后第二天醒来看着自己的衣裳愈发紧绷了起来。可若不吃,就是那百爪挠心的饿,饿得能把白日路边看过的吃食一一在眼前清晰地流过。男人从未这般厌恶过自己,就是怀第一个孩子时,他也从未这般嘴馋过。昨天还因为偷吃小虎的蜜饯果子被小虎抓了现行,最后只能强硬地表示他才是财主并重新买了一份补偿给眼泪汪汪的小虎。
如果说之前他还能凭着武力感受到一丝轻盈,这时就只有被人拖住双脚的吃力和笨拙。男人已经做不到身姿挺拔地走在路上,每一刻都想扶着腰、八着脚、挺着肚子,时时刻刻都想找个地方坐下。好在他们穿行的地方多是山林,鲜有行人。男人的披风也早就掩饰不住他即将临盆的肚腹,男人的肚子便愈发放肆地挺了出来,撑得男人本是宽松的衣裳紧绷得圆滑流畅。
男人在一个山洞里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孩子带来的腹部发硬。在一个下雨的晚上,他带着小虎在山洞里躲雨,半夜的时候,他想伸手去给小虎扯一扯毯子,这时一阵陌生又熟悉的发硬自他腹底传来。男人顿时收回手去,紧紧按着自己的肚子,在火光的映照下小口小口地喘着气。等着稍微好一些的时候,男人想要去拿包袱里的药,他慢慢站起身来,刚刚跨出步去,腹底又渐渐发硬起来。
男人顿时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按着石壁稳住身体,大手在肚子上轻轻揉着,发出一阵衣料摩擦的沙沙声。这阵发硬不是非常疼痛,但男人却感觉自己的肚子坠得愈发厉害,仿佛胎儿正慢慢往下挤着。男人吃了药,胆战心惊地过了一夜,还好收缩不再发生,但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得尽快走出山林找一个大夫接生。
当他带着小虎进了城,小虎因为周围的景色愈发熟悉而欢呼雀跃时,男人的心和肚子都在一阵阵地发着沉。他早就知道小虎的家离那人的所在很近,但这城池巨大,应该也不会遇上。但在他踏入城门的那一个瞬间,男人突然厌恶起自己来。他彻底承认,他之所以答应送小虎回家,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即将生产的恐惧让他想要回到那个人身边。男人不太相信自己能一人产下这个孩子,但他却不敢承认自己想要再见那人一面。但现在,他们就在一座城池里,也许在某个转角就会相遇。男人憎恨自己在想到可能和那人见面时,从心底里溢出的那一丝丝安心和激动。
那人已经把孩子还给了自己,所以男人再也没有理由去找他了。想到这一点,男人心中竟隐隐有些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