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朝颜》青枝诺子

2、 卷蔓牵牛不终朝

　　【叁】

　　「朝颜」欲折牵牛共观赏，君莫折，君莫折

　　沐朝露以展颜，见晨曦而始放。
　　也许，这就是开始。是我心甘情愿的，选择的开始。
　　天际有一丝发白，就像传说中的一样，我不是慢慢的，而是一瞬间的，以人类的姿态伫立于此，通过人类的眼睛来观察，重新审视这个世界，以人的方式来思考。最重要的，是能够和他一样。

　　我跟他是一样的。这就够了。

　　我理了理衣裳，坐在了草地上，虽然略感不习惯，穿着这些衣裳还是真是漂亮。人类真是一种很聪明的生物，见天地万物而生发出的灵感，巧妙地运用在了一针一线的技艺上，我所着之衫，是为朝颜之花所幻化而成，而我所假借之实体，皆出于此。

　　太早了啊，虽是这样感叹，我还是一点也不急。反复地念着那些听他唱过的和歌，以及从降临人间以来所听到过的那些。仿佛要把我整个生命都注入这几天里。
　　我应当清楚朝颜花期之短。再美的花也不过朝开暮落的命运。

　　我应该思考一点重要的事情才对。

　　比如『花开堪折君莫折，留待枝头子满枝。』这个很重要的道理。

　　嗯，他真好。敬畏生命的人，会作出那么美妙的曲子的人。
　　我开始了那些和之前我所不屑的人类女子一样的胡思乱想，心里像是万千种植物一起争着生长，又像是百曲齐奏。人应当是理性与感性相交融的矛盾同一体，我的心里大概是被注入了那些叫做感性的物质，而缺乏理性，于是一直封闭着的思绪由此开始泛滥成灾。

　　「君心」子不语

　　『人都穿上了花的衣裳，
　　苔衣的双袖呵，
　　为甚还是没有干。』

　　清晨，我像往常一样到园内小憩，只有那里的环境才能让我得到心中的宁静，才能让我产生丝丝缕缕的灵感。
　　与往常不同的是，刚走进园内便听到一阵清脆空灵的和歌声。『人都穿上了花的衣裳……』
　　是一个约莫及笄之年的女子，她的打扮十分奇特，苏枋色的直衣，拿着的类似于唐土传来的那种桧扇遮住脸颊，只露出一双眼睛，装束如同宫中的女御，但又很不像，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话说回来，她还真是穿上了花的衣裳呢。不会又是一个因爱慕藏之介不得见而来此怀念的女子吧，之前从未见过。她那副样子似乎是在陶醉其中，那就随她去好了。看起来很安静，不会妨碍到我。

　　突然，歌声戛然而止，她侧过脸来对我说：
　　『你是这里的主人吗？』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你……』
　　她突然不说话了，大概是觉察到了自己的冒失。我没有说话，回屋去拿出了横笛与笙，并没有吹奏，只是反复的擦拭，直到光得发亮。
　　今天的毫无灵感，更别提创作新曲了。
　　就当是这些都不存在，就当她不存在吧。
　　可就算闭上双眼，内心似乎还是不太安静。

　　浪费了一朝光阴，真是罪过。

　　后来的几天里，便不再见到她了，每天清晨朦胧中醒来，会听到有轻轻的笛声与歌声，远远地听着很是清晰，渐渐地歌声近了，听得很是细微，可待我想要走出屋子时，那歌声便似乎没有了。那音色大概是前些日子所遇到的那个女孩子的歌声，更为惊奇的是，她每天所歌定时我前一天所新创作出来的曲子，那些曲子……我以为除了我以外暂时是不会有人知晓的，却被这样演绎出来，而且，非常完美。
　　接连几天都是这样，我居然有了隐隐的失落。也许是我第一天的样子把她吓走了？那她真是奇怪的人。

　　跟别的女孩子好像不太一样。不过也还真是敏感。

　　【肆】

　　「朝颜」红豆生南国，愿君多采撷

　　我初次与他见面便是那幅场景，我太冒失了。
　　连续好几天。
　　怅然若失地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听他的笛声，默默地记住他的歌声，静观他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想他一定是个不甘于现状的人，尽管他如今的生活平静到几乎不起一丝波澜，下面却是一潭汹涌澎湃的活水。
　　也许我就该那样默默看着他才对。
　　只要默默看着你就好。却不知时间悄然而逝。

　　我知道他喜欢一个人单独呆着，不愿意多说一句话。
　　他多数时候是板着一张冷脸，但还是好美。真的好美。像落在叶片上的雪花，而不是落在地上的雪花。我不知道我这样的比方是否恰当。
　　有时候，极其偶尔的时候，他也会笑，笑得那么灿烂，他对着他刚作成的乐谱微笑，甚至对着自然之景微笑。但他从未对人笑过，从来没有。

　　当枝头渐趋浓绿，绿到发黑的时候，我开始意识到我的时间不多了。既然选择以花为身，化为人，只为见君一颦一笑，心思随君而动，不会有所悔恨。
　　我想起来，他从小就喜食红豆汤。我想为他做点什么。这对于我来说很简单的。
　　每一个公主遇到了自己的王子后，都会由高傲的公主变为温柔的小女仆。
　　我所担心的只是他是否会接受。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呐，你会懂吗？财前君。

　　「君心」似同红颜非薄命，卷蔓牵牛不终朝

　　『晨光何熹微，观之无厌足。
　　其中少女子，愿得少驻留。』
　　源凉所作之歌也许正应了财前光此时的心情。但闻其歌，不见其人。

　　我心里居然开始有些乱起来。在漏断人初静之时也会想到那日的场景。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的我，我想我会回答她的吧。

　　再一次见到她是在很多天以后，装束与先前略有不同，不是持着扇子而是戴着白色的面纱，绣着的图案是绯红色的牵牛花，直衣很是秀丽，里面的颜色光泽，说不出来的好看，淡绿色的缚脚裤，织着嫩绿藤蔓的模样，疏疏朗朗地散着，下面是白色渐染上绯色的衣服，许多曾重叠着。她规规矩矩地坐在草地上，仿佛和周围连成了一片，像是画里画着的，或是故事里写出的那样。

　　『你叫财前光，对吗？』见我走近了，她便开口问道，大概是因为初次见面我不曾打理她，说完便立刻侧过头去。
　　『嗯』虽然对「她居然知道我的名字」这一事实感到十分惊讶，我还是轻声做出了回音。
　　『有名有姓真好。有人说名字代表人的灵魂，是吗？』
　　『不知道……说的好像你没有名字一样。』
　　『那么，你叫光我就叫明好了。』
　　『好吧……』

　　她没有回答我，目光落在了某个角落，停顿几秒，转过身来，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碗红豆汤，半跪着高举在我面前，微微一笑又低下头来。
　　『我知道你一定喜欢，对吧？』
　　『我不是小孩子。』
　　『这跟年龄有什么关系。你从小就喜欢，而且现在还喜欢。』她的表情始终是淡淡的，眼角闪烁着一点光亮，说着便举到唇边抿了一口，『放心吧，没毒。』
　　『谢谢。』迟疑了一会儿，我还是接过了。果然是经不起「诱惑」了，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再一尝，忍不住就全喝下了。

　　『豆子有点散。』吃完了的我又习惯性地冒出了这样一句，其实说完我就后悔了。
　　『豆子本来就是散的。』斜对着我的她干脆背对着我了，『我知道了，要和水相融为一体才好对吧？』
　　『嗯。』
　　良久无言。

　　『喏，那个借我。』我们两人就这样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并排坐着。还是她先开口了。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原来她想要的是横笛啊。
　　吹了一小段后，放下笛子似乎是要唱，却听她一字一顿的念起来：
　　『心是地下逝水在翻滚了，
　　不言语，但相思，
　　还胜似语话。』
　　念完又笑了起来：『这是属于和歌，对吧？』
　　『你这是在和诗吧？和歌不是这样念出来的。』
　　『我唱不出……你唱？』她说话的声音开始有了微微颤抖。

　　我并没有唱，而是试着用笙来吹奏，跟笛音相比又是另一番风味，吹奏得便是她刚刚的曲调。她很安静的在旁边听者，渐渐放松了下来，一脸幸福。
　　真的很美。
　　此刻心里很安静。

　　突然，一阵风吹来，吹落了一片树叶。她脸上的表情开始起了波澜。

　　【伍】

　　「朝颜」最后的和歌

　　一叶知秋。
　　当叶片被风吹落的时候，我知道我的生命也将走向尽头。
　　财前光，真的谢谢你。如果明天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天，那么我一定会好好珍惜，就够了。

　　红豆与水连为一体，心有灵犀才是最佳。我知道了，我懂了。
　　墙角的牵牛花真正地绽放了，开出她最美的那一瞬。

　　『我可以叫你Hikura吗？』
　　『嗯。』
　　『可以教给我你自己作的曲子吗？』
　　『好吧。』
　　他今天脸上的线条也格外柔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视觉已经逐渐模糊的缘故。
　　似乎还有浅浅的笑容。
　　『我记得有一首和歌，第一句是：向着光明的朝日，你记得后面的了吗？』其实我并不是不知道，我所闻虽少，这首确实记得清楚的。
　　『真的抱歉，我记不得了。』

　　日到中午，我渐渐开始有些晕眩。嘴唇渐渐发紫，双颊渐趋苍白。

　　傍晚，落日的余晖与他的侧脸构成了一幅完美的图案。将留在我心里，永远地映在了我的心里。在接过他的笛子的时候，我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原来他的体温这么低。
　　突然心生爱怜，却又不知所措，索性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双颊羞得通红，如同天边的云彩。
　　希望我能用最后一点温度来温暖他。
　　渐渐感觉到，他没有一点退让，而是伸出双手牵起了我的手，一副认真的神情。果然是个纯真的孩子，真的太可爱了。

　　『尝尝今天的红豆汤好不好？』我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举起碗凑到了他的嘴边。这次他没有迟疑，便喝下了几口。
　　天边的云彩与溶于水赤色豆，连成绯红的一片。
　　据说人类的一个终极的愿望便是能在心爱的人怀中与世长辞。
　　那么今天的我，将在我最爱的人身边悄然离开。
　　此刻的财前光晕倒在我怀里，双颊绯红。我轻轻地将昏迷中的他放在我的胸前，低下头去凑近他的脸庞，轻轻吻了一下，很轻很轻。
　　视线里开始一点点地模糊，绯色逐渐弥漫开来，三分惨白，七分血红。
　　却融合得那么唯美。
　　所有的植物都开始有节奏地轻轻颤动，渐渐地，静了，近了。
　　『抱歉了，hikura，我在碗里下了药，等你醒来，你将会忘记与我有关的一切。』
　　『谢谢你，hikura。』
　　『向着光明的朝日前行吧，hikura。』
　　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他安置到他的屋内。
　　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回归虚无。

　　「君心」牵牛花散不待夕，繁华世界弹指间

　　晚从白露夕，霜叶凉风朝。红艳久已歇，朝颜今亦销。幽人相对坐，心事共萧条。

　　当我醒来的时候，再看窗外，已渐入秋季了。
　　这个夏季的记忆似乎遗失了，如同做了一场好长好长的梦。
　　草木开始零落，牵牛花也凋谢了。
　　原来秋天真的来了。

　　【陆】

　　「君心」京城雨

　　第二年的春天，草色遥看近却无，一切都笼罩在烟雨蒙蒙之中。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被破格选为了朝中乐官，将开始不一样的人生。

　　向着光明的朝日，也要时常记得，在京城是有不曾晴的长雨呢！

　　当学到这首和歌之时，我的心里一惊，仿佛似曾相识。
　　向着光明的朝日。

　　后来我也不多想了，也没有再追究下去，不断的深造，不断地走向了光明的朝日。

　　京城的雨那么长，一下便是连绵不绝。
　　小户人家的孩童，三五成群在檐下或是玩耍嬉戏，或是颂诗作文。
　　在雨水的滋润下万物都增添了生机，雨水洗刷掉了也上的尘土。红豆枝条也开始发芽吐叶，在雨中模糊不清。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约莫七八岁的孩童拿着一本诗集，似懂非懂地念着，也许他在思念红豆的味道，于是读的有滋有味。

　　这首古诗却像是一道利剑穿过我的脑海，『红豆生南国，
　　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
　　此物最相思
　　……』
　　此物最相思。此物最相思。
　　所有关于那个夏天的记忆全部涌现了出来。
　　你叫光我就叫明好了。
　　向着光明的朝日前进吧。

　　雨越下越大，发了疯似地倾泻而下，打得枝叶乱颤，行人纷纷疾步离去，躲避着突如其来的大雨。男儿有泪不轻弹。
　　我想要冲入雨帘之中，脚步却显得那么重，一步一步地走入雨中。冰凉的液体顺着眼角一点点的落下，一点一点的，滴入到泥土之中。唤醒了土中尚未发芽的种子。

　　【柒】
　　「朝颜」颜如舜华

　　Hikura，你知不知道，在你眼泪落下的地方，将会长出大片大片的朝颜之花。
　　那是我与你的重逢。
　　年复一年，永不老去。
　　繁华世界弹指间，尽结于此尔。
　　轮回往复，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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