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光之城》成玉yuki

6、菩提树下的盛宴

　　踏上德国的国土以来
　　灵妙的液体便流贯了我的全身
　　巨人再一次触到了他的母体
　　他身上就又有新的力量长成
　　——海涅《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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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波兰首都华沙沦陷后又过了一段时间，路德维斯终于得以返回柏林享受一段难得的假期和参加父亲的生日宴会。黑色私家汽车里，刚刚成为少尉的年轻军官穿着一件缀着肩饰的翻领军礼服，包裹在深灰色手套里的修长双手抱着手臂，意气风发。
　　经过勃兰登堡门的时候，路德维斯让司机停车，锃亮的黑色长筒军靴又一次踏上他所热爱的柏林的土地。路德维斯站立在勃兰登堡门前，胜利女神以君临之姿在他的头顶俯视一切。沿着菩提树下大街往巴黎广场（注1）方向走，他的家就在菩提树下大街149号，从家里阳台上能望见恢弘的勃兰登堡门。路德维斯尚在军校时期参加苏台德行动也是从这道门的古希腊柱廊式间出发的。那时父亲什么也没说，只和平常一样处理他自己的工作。从小到大父亲都是这般沉默内敛。
　　路德维斯家整个别墅都被装一新，古典气派的建筑，灯影憧憧，鲜花簇拥，到处是穿着正式礼服的文职、武官和名媛贵妇。路德维斯大概扫了一眼，国防军的将领们来得最多了，还有少数党卫军人员。来宾们看到他都纷纷点头示意，路德维斯恰到好处地一一回应。
　　这些人当中，他也看到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密友——奥斯特男爵的小儿子科尔豋·冯·奥斯特，正和一个年轻小姐聊得起劲。旁边站着一个科尔豋年纪相仿但气质截然不同的青年，一双祖母绿般的眸子，英俊的面孔冷冰冰的反而显出几分小孩子故作老成的可爱。这是路德维斯另一位青梅竹马的好友勃兰特·冯·维茨莱本，维茨莱本上将的长子。“理智冷静，成熟省心。”这是所有长辈对小勃兰特的评价，而科尔豋和路德维斯简直就是“小恶魔”的化身。因为被路德维斯和科尔豋认为“虽然有点老成，但是人不坏”，勃兰特被迫加入了路德维斯和科尔豋组成的的小团体。勃兰特看到路德维斯微微举起酒杯示意，脸上还是一副冷冷的表情。再往前走，就看到今晚的主角——自己的父亲，穿着一身原野绿M34（注4）军礼服和一群旧同僚交谈。
　　路德维斯刚出现，就被未婚妻一把拉住了手臂。伊尔莎一身华丽的米色晚礼服，露出大半个光洁的肩膀。她用一把小扇掩着妖艳的红唇轻笑。路德维斯轻轻拥抱了她就带着未婚妻上楼——路德维斯答应过会给她单独演奏一曲《柏林星空下》。当他转身走向楼上的时候，一位少校带着一个年轻的士兵进来了。那位士兵穿着一身最普通的原野灰军服，却将他的腰身和颀长身形衬托得恰到好处。柔软的褐色短发整齐地拢向脑后，闪烁着绸缎般的光泽。年轻人跟在少校身后，举止从容，温文大方。斯菲尔地上将的脸上忽然闪过一抹惊讶的神色，他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青年。然而只一会儿，上将就恢复了平常表情。
　　上校入场后不久，宾主都纷纷入席。上校用精美的银汤匙敲了敲水晶酒杯后朗声宣布道：“很高兴能和各位同僚坐在这里庆祝斯菲尔德上将的生日。下面，请让这首曲子代表我对您的祝贺。生日快乐。斯菲尔德上将。”上校举杯，向身后的年轻人微微颔首，他便来到乐池和小提琴手交流几句后接过了对方的小提琴。漂亮的青年把小提琴架在自己肩头。在场许多的年轻女子纷纷用扇子轻掩艳丽妆容带笑等待表演，眼睛却时不时装作漫不经心地来回扫过架着小提琴的年轻士兵。
　　与此同时，楼上的路德维斯轻轻摘下他的军官手套，将修长十指轻轻搭在黑白琴键之间。就在他刚刚弹起几个音符时，楼下大厅里忽然安静了下来，他听见了优美的小提琴声。此时此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静静聆听，那一支无比美好的曲子。是的，是勃兰登堡协奏曲的第二乐章。路德维斯心里这样想着，双手就像被看不见的丝线操纵了一般，不知不觉就弹起了灵魂深处源源不断涌流出来的音符。当第一乐句刚从琴键上试探般地流泻而出，小提琴似乎微微一滞，紧接着，那弦上立刻也流淌出一句回应。紧接着是第二句，第三句……
　　“嘿，路迪，这不是斯菲尔德伯父最喜欢的那首曲子吗？”伊尔莎将羽扇轻轻点在唇上，微微歪着脑袋倾听着。
　　路德维斯沉浸在乐声里忘记了回答，一双手在黑白琴键间灵活地舞动，就像翩跹的蝴蝶。
　　许是被未婚夫冷落了，伊尔莎这才发现路德维斯还没弹完自己点的那首《柏林星空下》，却反而弹起这首陌生的曲子来。姑娘不满地撇了撇嘴。
　　路德维斯并没有注意到未婚妻的不悦，依然在和楼下的那位演奏者呼应。钢琴声和小提琴声一应一和，互相交缠，就像小心翼翼靠近的恋人在轻触双唇后渐渐开始热吻。两个看不见彼此的演奏者却意外地默契，就这样用一种奇特的合奏向这个夜晚献上了一曲优美合奏。高贵和华美相融，低沉和高昂相衬，整个大厅里都回响着这首巴赫的勃兰登堡协奏曲第二乐章。弥漫的开的欢快琴声、华丽吊灯里静静燃烧的蜡烛、大厅里倾听者们被烛光映亮的眼睛……世界仿佛在此时静止，直到和鸣的小提琴和钢琴同时结束了最后一个音符，大厅里想起经久不息的掌声。
　　年轻的士兵在煌煌灯影中笑了笑，美得就像那把华贵的小提琴。他优雅地行礼，随后用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了人群里。因此当路德维斯奔下楼的时候，他只看到了满厅的衣香鬓影，却独独不见刚才的演奏者。方才的情景，真的就像一个美丽的梦境。路德维斯不禁有些失望，他一个人来到阳台上，借着淡淡的路灯灯光，看到轿车里一位士兵正把自己包裹在黑色军靴里的腿收进车里。
　　黑色的轿车发动，渐渐融进浓浓的夜色里。路德维斯的目光也慢慢随着那车飘向远处，望着远方的灯火渐渐变得迷离。
　　夜色中的柏林闪烁着庄严的辉煌灯火，这是一座荣耀之城，带着一种不安定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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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前，巴黎广场是柏林最宏伟的广场。位于菩提树下大街的最西边，和大街最东边的勃兰登堡门遥相呼应。后毁于战火。
　　注2：真实历史人物，希特勒的情妇，在盟军攻陷柏林的时候和希特勒结婚并于次日双双自杀于地下掩体。
　　注3：真实历史人物，希特勒的副官，举止优雅而容貌英俊，作战勇猛屡立战功。
　　注4：陆军官方军礼服型号，1939年在M34军服的基础上另外设计的半礼服。后被M36半礼服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