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顾朝夕》清露微寒

1、第 1 章

　　朝夕原姓顾，她常自嘲，顾朝夕这名字多好，顾了上顿没下顿，，何不今朝有酒今朝醉，反正也是一穷二白的命。

　　朝夕是C市人，生在鱼米之乡的C市，按理说，身为富庶的地方的本土人，朝夕不该混到如此潦倒的地步，但小姑娘显然没能投个好胎，大约是十来年前，朝夕的父母应了当时的养殖大潮，双双借钱把蟹养。忍痛将三岁的朝夕往她奶奶家一送，就这么连夜走了。奈何这夫妻俩初衷是美好的。时机也是挺好的，只是这养殖技术是没有的。

　　一年下来，别说是回本，就连那三十亩的塘租都不知道在哪着落，急的直愁白了头。好在当初人情不似现在冷淡，亲戚们见着也可怜，也都肯借给她们钱周转。就在这赔了借借了赔的三年过去后，夫妻俩一合计，总共欠外债三十二万四千，还不带欠了半年的塘租，朝夕爹点了烟，一声不吭的抽着，火星明灭，伴着朝夕娘的静默，就这么坐了一夜。

　　“要不就走吧，咱去大城市，指不定能赚大钱，到时候一定能把债还上。”朝夕爹开口道。妇人沉默了一会：“咱走了，朝夕怎么办。你娘也不是什么善人，咱说走了，她是找不来，苦了朝夕，这孩子，出生就没过过好日子。生她那会，你也不着家，我日班夜班的倒着上，没时间顾着，没被你娘少打骂。咱再一走，朝夕可怎么办呐……”妇人说着，便哽咽了声音，再也说不下去了，可怜天下父母心。

　　“那你说怎么办？这么多钱，我们怎么还？在过些天都快过年了，要债的就要上门了，你让我拿草纸去还啊，咳咳”男人越说越激动，连带着被烟呛了好几口，咳嗽起来。

　　“要走你自己走，我带朝夕回娘家。我跟着你这些年，过过好日子吗，结婚没多久你就进了牢班，我一个人怀着孩子还得自己种地，上班，你娘是一棵秧都没帮我插，一袋化肥都没帮我搬过，我穷的连怀孕穿的宽松衣服都没有，只能拿旧衣服拆了缝一起将就到生，到现在，我做死做活为你家吃了多少苦。”女人哭诉着，想起十多年来的生活，让她倍感压力的同时也日渐的麻木。

　　男人听着女人的抱怨，火气噌的一下就上来了：“跟着我尽过苦日子是吧，那好，我们离婚，你跟着别人过去吧，去过你的好日子，我明天就走！”男人摔门走了出去，留下女人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于是，男人第二天就真的走了，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朝夕娘带着朝夕回了娘家，不过其实朝夕外公外婆早走好几年了，回娘家这么说，也就是跟她舅舅借个地落脚。

　　朝夕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自己是住在别人家里，寄人篱下的觉悟，她早早就明了。她到了上学的年纪，看着同龄的孩子都在父母的怀抱里背着书包去上学，她很羡慕，但她从来也不表现出来，母亲一个人上班赚钱养活两个人已经够累的了，而且，舅舅还开始跟她们收房租了。她不能再加重母亲的负担了。

　　朝夕对着冻红了的小手哈了两口热气，撮一撮，继续洗菜，正值寒冬，小小的身板蹲在河边洗的认真且专注。后面来了两个孩子，都比朝夕稍微大一些，穿着崭新的花袄子，显的特别滚圆。小孩子的思维往往比大人更跳脱一些，当然更没什么责任感或是危机意识。

　　两个孩子你推我搡，追逐打闹，跑到了朝夕洗菜的河滩边。朝夕不想理睬他们，他们总是嘲笑她不上学，肯定是有毛病。

　　一个孩子对着玩伴眨眨眼，大概传达着：你看，是那个有毛病的。另一个会意，也是朝着玩伴眨眨眼。如果这时候朝夕回头，她肯定会认为这两孩子的眼睛才是真的有毛病，可惜，此时她只想快点把菜洗完，因为手真的太疼了。

　　一个孩子蹑手蹑脚跑到朝夕背后，突然大声叫到：“啊，癞蛤蟆！”朝夕被吓了一跳，她这年纪当然也不可能知道这寒冬腊月的天，怎么可能会有癞蛤蟆。

　　朝夕有三样最害怕的东西，或者说小孩子都有三样最害怕的东西，癞蛤蟆，蛇，还有老鼠。

　　朝夕大惊之下跳起来，却失手把菜撒手抛进了河里，等反应过来，才急对哭了起来，指着那两孩子直跺脚。那两孩子显然没有害人家没了晚饭的觉悟，看朝夕那气的直跺脚的样子，他们却笑弯了腰。

　　人说狗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朝夕急了自然要比兔子厉害些。朝夕也不顾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冲过去拽住其中一个孩子就使了吃奶劲往他脸上招呼，小家伙也知道人家穿的厚，打身上不一定疼，那孩子被朝夕打的有点蒙，另一个却没跟着发愣，看见自己小伙伴脸上已经被朝夕朝夕抓了好几道指甲印，那孩子立马更打了鸡血似得斗志昂扬，抄起河滩边的碎砖就往小朝夕头上招呼，只一下就见了血。小朝夕吃疼，撒了手，那得以脱身的孩子转身就将朝夕猛的一推，朝夕本来头上就被砸出了血，有点头重脚轻，站立不稳，被这么一推，就连连后退了好几步，直到一脚踩空，掉进了河里。

　　这寒冬腊月的天，平时洗个菜都冻得手指钻心的疼，更别说直接整个人栽河里了，小朝夕只觉得全身又疼又麻，拼了命的扑腾。只是这越扑腾，沉的越快，小朝夕呛了好几口冰水，只感觉身子越来越重，都快动不了了。那两孩子也终于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严重性，倒也没撒丫子逃跑，都扯着喉咙帮着喊救命。

　　也亏得这是腊月天，大多年纪打的都务农，这寒冬腊月没事干，也就张家长李家短的搂个汤捂子闲聊。这一听有人喊救命，都纷纷找去了。

　　小朝夕是被村头姓赵的大爷救起来的，捞起来的时候，人都跟冰块似得，那时候村民里也没个懂医疗常识的，只能用那时候落水的土法子救人。赵大爷提着小朝夕的两条腿把她倒过来拎着上下摆了几下，小朝夕鼻子嘴巴都呛出了几口水，那叫一难受的，小朝夕边咳边哭，完了冷的只打颤，也没力气哭了，倒也是庆幸捡回了条命。

　　朝夕娘还在上班，那时候也没个电话手机什么的，联系不到，得有人去叫，赵大爷看朝夕冻得脸都黑青黑青的，只能先将朝夕带回家，换身干衣服，那年头，也没什么医疗室，冻出点好歹来，还得去大医院看，那花销，不是一般人家出得起的。

　　朝夕娘一听女儿落水，那是急的心肝都提上来了。从厂里到西洋村原本要走四十分钟的路程硬是只跑了十几分钟就到了，直奔赵大爷家去。

　　进门就看见朝夕穿了身赵大爷自己的老棉袄，搂着汤捂子还瑟瑟发抖的可怜样，这可心疼坏了她娘。赶紧将女儿搂紧了给检查有没有哪里摔坏了。

　　朝夕见自家娘来了，眼泪就止不住了，发开了喉咙的哭，撕心裂肺的，连边上掏煤炉的赵大爷都觉着这孩子铁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朝夕娘是个心软的，看着女儿哭成这样，这心肝都揪一块疼去了。搂着女儿也是落了泪：“都是妈不好，妈没用。”

　　小朝夕从来都懂事，放平时她再疼再难受也绝不会掉眼泪的，但今天着实是被吓坏了，试想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被砸破了头，又掉进了河里哪能不被吓坏。

　　哭了一阵，兴许是累了，小朝夕渐渐收了声：“妈我想上学。”

　　这时候朝夕娘那还有不答应的，：“上，我们明天就去交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