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结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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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我傻傻地走回家门时, 看见老醉的父亲, 神情麻木的母亲, 一窝儿的兄弟姐妹时, 才知道我还活着.
父亲很有些意外地看着我, 兄弟吃惊地追上来问我: “怎么样?”
怕是从没想过我会回来的.
然后生活里习惯的麻木, 沉涩, 疲倦和没有止境的失望, 恐惧和近乎仓惶的悲哀, 全部兜头盖脸灌下来.
我想, 地狱真会比这更糟么?
我张开口, 撒了个谎: “我找了一圈, 没有看见他, 就回来了.”
自那以前, 我从没说过谎, 事实上我连话都很少说. 可那谎言几乎脱口而出, 那么顺畅, 一点儿不见生涩, 仿佛我曾经每一开口都是在说谎.
大家 “唏” 一声, 转身屁股冲着我, “我早说他没这个胆儿.”
“一天就他会说大话.”
父亲蔑视地闭了眼, 睡下, “没用的东西!”
母亲麻木地奶着弟妹, 头都没抬.
我静静地看着, 看着我的血脉之亲, 只觉得如此的陌生, 我没有说话. 我沉涩的心底微微悸动, 是他那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大家都睡了的时候, 我辗转反侧, 心里有一种兴奋, 一种陌生的甜蜜, 怎么也睡不着, 终于起来, 悄悄爬上了房檐儿. 浓夏夜里的风褥热, 我裹在里头出着汗, 仿佛泡在蜜糖浆里. 我抬头看着月亮, 温和明亮, 像他的眼睛. 我记起来, 老邦威太太喊他的名字, “汤姆.” 我默默念一遍, “汤姆”. 再也没有想到, 自这一念, 这名字便在我心中记了一辈子.
两日后, 我知道我当时为什么那么顺溜地在父兄面前撒了谎. 吃惊地发现, 原来我只是自不量力地想保护他, 保护他无瑕的纯真……
汤姆是个天真的傻小子的事实, 在我哥哥误闯厨房被他碰见时, 得以证实.
大家围成一个圈子, 听着哥哥在中间比手画脚地掰活, “呸, 那也是只猫呢! 你们猜他见了我说什么?”
“他居然傻唏唏问我是不是来陪他玩儿的?”
大家瞪大了眼睛, 惊奇地吸气. 我只觉得心沉了又沉.
我哥哥得意地吐沫乱飞地说: “你不知道我当时那个威风劲儿啊! 我上前去直立了身子吓他, 他居然吓得倒退两步, 傻呆呆看着我大摇大摆地走回来了! 哈哈~~~, 我连跑都没跑啊!”
那夜, 我趴在家里, 整夜整夜睡不着, 眼前, 那甜蜜蜜温软软的唇忽然张开, 无限张开, 他呲着牙, 可爱的大眼睛铜铃一样瞪视着我, 我竟然一点儿也不想躲. 我心里低叫一声: “汤姆.” 眼泪流了下来……这是自父亲头一次打我之后, 第一次落泪.
隔天事情只变得更糟, 兄弟们和父亲全部出动, 我躲在屋里, 听见厨房里一声尖利的猫叫, 我用手狠命狠命掩着耳朵, 那声音却贯穿了耳鼓, 刺入胸腔!
大家满载而归, 却也免不了受伤. 大家群攻汤姆, 三哥咬了汤姆的耳朵, 那声惨叫就是因此而发出的. 可六哥也被汤姆一掌扇在墙上, 瘸了半条腿.
但大家总结说, 那不算是一只猫, 一夜间大家都变成了英雄, 禁令解除了. 我只是很庆幸汤姆没有大伤.
分食物的时候, 哥哥们把我踢在一边儿, 说我没有参加战斗, 还好意思在这里分享别人的辛苦成果. 我没有反驳, 事实上, 我根本没有吃饭的心情. 我心里很失落, 汤姆, 那个小天使, 我生命里唯一的亮点儿, 我到底没能保护好他.
家里头的快乐没能保持多久, 老邦威太太意识到汤姆太小, 根本不懂得捕老鼠, 于是借了教会老姐妹的虎纹猫鲍勃来教汤姆捕鼠.
鲍勃是一只经验丰富, 且视老鼠为天敌, 下手毫不客气的老猫.
不一阵子, 兄弟姐妹们已被他弄死了半数. 日子开始变得艰难, 而汤姆长得很快, 跟着鲍勃上窜下跳的, 不出几个月已很有点虎虎生威的猫架势. 大家很多时候不得不从后门溜出去拣垃圾里头的残羹剩饭吃, 有时碰见野猫, 更是逃窜无门, 成了野猫们的加餐. 大家都说野猫比鲍勃凶, 可我只觉得鲍勃更可怕. 鲍勃是不稀罕吃老鼠的, 他只捕捉我们, 然后拿在爪下戏玩, 落在他手下, 要提心吊胆很久, 才会被他用些稀奇古怪的法子弄死. 譬如说我三哥, 后来是在下水道里被泡成皮球一样涨死掉的. 十妹被他揉成没骨头似的一团小球儿, 她惨叫的 “吱吱” 声, 越来越无力, 越来越绝望, 隔了好远传入我耳朵里来, 我抖得浑身酸软, 脊椎骨都仿佛抖散了.
我很理所当然地被分配到八哥他们一组, 出门猎野食. 因为一般大家在邦威太太家好日子过习惯了, 都不喜欢在肮脏的垃圾堆里找吃的, 更怕野猫吓人的速度, 绿油油的针线儿一般的眼睛和尖利的爪子. 所以我已经有很久没看见汤姆了.
我甚至不敢去想他, 想那个梦中似曾见过的小天使一样的他, 如今与鲍勃在一起, 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尤其是在越来越多的兄弟姐妹们在鲍勃手下要死不活地隔很长很长时间才安静下来的叫声中, 我更不敢去想任何.
我想起表哥的坚定, 表哥的能耐, 那时我是多么恼恨自己的无用啊.
最后八哥死在野猫爪下, 猎野食的队伍一共才剩三个, 而家中有能力找食的加起来不足十个. 爹只得取消了双向猎食的方案, 决定大家一起在家里头找机会偷吃的. 野食队里的十二弟和四姐都松了口气. 唯有我, 心里更沉重了. 我倒宁可出去死在野猫嘴里, 也好过去面对一个因我无力保护而破碎了的梦. 但这些, 当然也由不得我选择.
多少个日月以后的离别, 我再次见到了汤姆……
大家都在惊慌逃跑的时候, 只有我, 看见了那双大大的, 纯真的眼睛, 我惊惶于寻找那眼里我遗落下来的半颗心, 跑慢了一步. 他已扑上来, 张开嘴, 我看着那双尖利的虎牙, 恶梦终究成真. 我闭上眼, 心里一片略带悲哀的解脱. 总算都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结局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