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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彩蝶无风自蹁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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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下午场,有一出《盗仙草》。离开戏有半个小时的当儿,郭经理才发现扮白素贞的赛燕没有到。一问张老爷子,才知道从早上起,就没看见她。郭经理这一急非同小可,一边抹着汗,一边上楼,两手直搓地对羽飞一说,把羽飞也急坏了,先让点莺把装扮上,出了万华园后门,就往台阶下走,打算回大下处看看,这时候,正好一辆小汽车风驰电掣般冲了过来,车子一停,先下来一个妖治的妇人,正是副总司令太太,她两手伸在车里,似在拉人,不一会儿,就见赛燕慢慢地由车里出来了,却是一脸不在乎的神气,副总司令太太笑着说:“小白老板,我把您的白素贞还回来了。”
羽飞不理她,看着赛燕道:“你又上哪儿了?”
“又上哪儿了?”赛燕哼了一声,“你管不着!”一扬头,从羽飞身边闪了过去,就闻见一股极浓的酒味,混杂在香水里,刺得人头晕。羽飞压着怒气,说道:“散了戏,你别走!我有话问你!”
赛燕不敢说不去,用力地将手绢一甩,目不斜视地就进了后台,副总司令太太说:“你这个师妹呀,真是当少奶奶的胚子!哪能让她成天舞刀弄剑的,委屈死了!”
这番话,大可以肯定她已经对赛燕说过了,而且说的时候,还要多出几倍的水分来,羽飞往万华园的后门走,还能听见副总司令太太的笑声,在“咯咯”地响着,仿佛刚看完章学鹦的《十八扯》。
茗冷自从总统府的那日之后,连着下了几次柬子,却不见羽飞回应。而总统夫人因为办了一次小沙龙,很想请白玉珀师徒赴会,茗冷为也为母亲这番意思,亲自去三辉拜访白玉珀。白玉珀已经有了一个约定的应酬,不能不去,便向茗冷说,一定吩咐羽飞赴会。茗冷这才放了心,回到家里和母亲一说,总统夫人十分高兴。可是茗冷在私下里总觉得不对,回想那天的事,好象没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莫非缘由就在自己最后的那番话上?似乎也不大可能。这么疑惑着,就到了沙龙的日子。
这一次邀请的都是平素里相熟的朋友。书画界名士,就有鉴宝堂的方掌柜。茗冷一直很尊敬他,让进大厅,亲手奉上毛峰茶。客人陆续来了一半,一直都是轻言细语,气氛很安详。
那门口,冷不防就是一阵喧哗,茗冷一看,却是副总司令太太,被一群人簇拥着进来了。茗冷对于这位少妇,一向无甚好感,虽是在心里奇怪她何以不请自到,也不能不迎上前去:“采薇姐,你也来了!”
“我当然要来!”副总司令太太一面往客厅里走,一面舒着头在找什么,过了一会,才回过头来,“给我一杯咖啡吧,我跑得累死了!”
茗冷和她寒喧了几句,就借故走出大厅,立在月亮地里等着。这一带的花廊,都很纤巧。茗冷看着看着,忽然记起古人的一句话来:花好不如影好。果真如此,云破月来,娇花弄影,款款而动,真个淡泊之美。
茗冷隐隐地听见大厅里的挂钟响了,那遥遥的竹林深处,果然就走来一个少年,很简单的一套黑西装,出奇的是,这么简单的装束,这么寻常的白衬衫,穿在他的身上,就眩目得令人心旌动摇。黑白色差太大,但是他仍然显得相当调和,那种不同凡响的气质,似乎无论与他的年龄还是身份,都有些过分的优秀呢!
羽飞见茗冷立在阶下,便微笑道:“有些日子没见到你了。”
“我还以为怎么回事呢!”茗冷见他毫无异样,觉得自己多心了,也就笑着接了一句。
这客厅里的客人,都彼此相熟,一边饮酒,一边交谈。后来徐夫人弹了首小夜曲,就把大家的兴致,吸引到钢琴上来了。徐夫人就对羽飞说:“上一次我教了你一支曲子,你还记得吗?弹一弹看?”
羽飞就把那支《孩子,你是我的天使》又弹了一遍。徐夫人又惊讶又满意,把琴谱翻开了,指着刚才那首小夜曲,让羽飞试一试,羽飞本来对钢琴就极有兴趣,看着那琴谱,就来试那首小夜曲。
这样一位穿着黑西装的美少年,坐在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边,从从容容地弹一支小夜曲,背景是豪华的暖色调西式大厅,真是相当地有情调。
不惟是茗冷,客人都注意到了,安静地围坐在沙发里听琴。这些人当中,却独独站起一个人来,就是副总司令太太,她说:“我看,这倒很象一个好莱坞电影呢!嗯,说起好莱坞电影,我倒想起一支很好听的插曲,叫<爱你直到永恒>。这支歌的谱子,我记得这本琴谱里就有。”她走到钢琴边,拿起琴谱翻了一阵,指着道:“呶!在这里。诸位,我为大家献歌一曲助兴,如何?”
客人们都高兴地鼓起掌来。副总司令太太旋转身对着羽飞,斜睨着他道:“请白先生为我伴奏,行吗?”
众目睽睽,羽飞只得点了点头。
副总司令太太便说:“我记得那部电影里,唱这支歌的样子。我就给大家表演一番,不足之处,请多多包涵。”
说完这些话,她便绕到钢琴的左侧,先将蜡烛台移到一旁,再搬了旁边的一只矮几,将裙摆一拎,就把那踏着路易十四高跟鞋的脚,踩在那矮几上,随即用手扶着钢琴台,另一只脚也提了上来,大家正在莫名其妙的时候,她已经轻轻地在琴台上一坐,腰肢一舒,双足一架,右手托着头,姿态曼妙地横卧在琴台上,面对着羽飞,嫣然一笑:“请!”
羽飞几乎就要拂袖而去,然而终究强忍住了。低下头按动了琴键,再不抬头去看副总司令太太。而副总司令太太就在琴声中婉转而歌,倒也清亮明净,音色可爱,她的一双盈盈凤目,始终落在羽飞的脸上,同时眉尖轻蹙,似乎真有满腹的痴怨。
一曲既终,掌声迭起。羽飞站起身来,就要告辞,茗冷知道端倪,并不相留,无奈一群客人不肯放,再三挽留,羽飞只得勉强坐了下来。副总司令太太跳跃至留声机旁,选了张唱片,将唱针拉下,满室里回荡起悠扬的华尔兹。茗冷见这妇人一刻也不消停,便抢先来到羽飞面前,以指尖轻拈裙裾,将身微微一蹲:“请白先生与我共舞一曲。”
羽飞似有片刻的沉吟,但还是接住了茗冷伸出的小手。两人滑入舞池。茗冷纱质的裙摆在旋转的舞步中闪回,似风中新荷,亭亭净直,香远濯清;亦似捕芳彩蝶,翩翩环绕,摇曳生姿。华尔兹甘美如佳酿,将茗冷略昂的脸儿染上葡萄酒色的明艳,那熠熠神采的眼,凝注在羽飞脸上,就如迎着太阳的娇葵,追随他的身影盛开,风华倾尽,旁若无人。
一曲既终,茗冷的手依然搭在羽飞的肩头,人也依旧半偎在他怀里,仿佛酣梦未觉。羽飞轻轻向后一退,茗冷这才惊醒,脸儿飞红。
那生了半天闷气的副总司令太太忽然走上前来,冒出一句:“小白老板博识得很,我早想请教呢!”
羽飞没有作声,副司令太太便说:“我相信,世间万物,小白老板无有不知,譬如这把椅子,小白老板就一定知道来历!”
羽飞说:“我又不是学圣,哪能无所不知。太太这一问,我还真不知道。”
“小白老板何必过谦呢!”这一回说话的是方掌柜,“你是肯定知道的!一定要请教请教!请说!请说!”
方掌柜这一怂恿,客人全都“噼噼啪啪”地鼓掌,羽飞只得开口道:“最早的椅子,见于敦煌莫高窟二百八十五窟的西魏壁画<山林仙人>。有了椅子,案足相应加高,高桌的形象,在敦煌莫高窟八十五窟的晚唐壁画〈屠房图〉里最早出现。”
方掌柜见羽飞不往下说,便追问:“后来呢?”
羽飞见一屋子的人都盯着自己看,万般无奈地接下去道:“据尚秉和的〈历代社会风谷事物考〉证,中国有‘桌子’一词,是在宋朝。他说,桌子之名,始见杨亿〈谈苑〉,〈谈苑〉云:成平景德中,主家造檀香倚卓,言卓然而高可倚也。”羽飞说到这里,又不想往下说了,碍于众人的面子,不能不把话说完:“〈五灯会元〉张九成传,公子推翻桌子。观〈谈苑〉记其名兼释其义,可见宋以前无此物,为主家所新创。故其字〈谈苑〉从‘卓’,〈五灯会元〉作‘桌’。〈五灯会元〉为南宋沙门济川作,用卓既久,遂以意造为桌字。”
一语既终,满座叹服,副总司令太太似乎也有了光彩似的,说道:“我说嘛,小白老板博识,无所不知。”
羽飞再次立起身道:“时候不早,我告辞了。诸位晚安。”
这一次虽然又是众人挽留再三,到底脱了身。茗冷送到门口,见四处人静,皓月无声,就说:“对不起,克沉,我不知道副总司令太太也会来……”
羽飞只是笑了笑,说:“你回去吧,不必送了。”
茗冷点了点头,却不回身,“下一次,请还来走动走动。”
“若是方便的话,当然要来。”羽飞说着,转过回廊不见了。茗冷兀自立在原地,望着他消失之处出神。直到那竹林深处出现了一个托着茶盘的小丫头,茗冷才回转身向大厅里走去。
方掌柜接到徐夫人的亲笔邀请信,觉得十分郑重,于是换了衣帽鞋袜,如邀来到总统府。
宾主坐定之后,徐夫人道:“我这次请方先生来,也是我先生的建议。我们考虑了很久,觉得方先生在京里,是风雅名士,并且又与我们要托付的这件事,有相当密切的联系,所以我请了方先生来,代为传达我先生的意思,就是很诚恳地请方先生帮一个忙,去办一件事。”
方掌柜见总统夫人这么说,又联想到那一封亲笔信,便知道是相当重要的一件事。而且徐总统夫妇,是非常希望能办成这件事的。方掌柜回答道:“既是徐总统和夫人嘱托殷切,我当竭尽绵力。请夫人说一说看?”
“我们听得外头人说,方先生与白老板,小白老板的往来,很频繁。尤其是和小白老板,是书中密友。这个消息,不知道确切不确切?”
方掌柜点着头道:“是的。我和三辉两代班主,是老朋友了。”
“这就好。”徐夫人安详地道:“前不久的小沙龙,方先生也在,对于白先生的才识,我们都很佩服。并且白先生虽然年轻很轻,为人却极得体,又聪明颖悟,我很喜欢这个孩子。我也把那次的情形,和我先生说了,他也很觉得可惜,没有见白先生一面,不过我们商议了一下,出了个主意,觉得白先生既无缘做我们的亲子,一样可以做个半子。所以我想托方先生的尊驾,到三辉拜访一次,和白老先生,说一说我们的意思,并且问一问他是什么决定。因为我们听说,白老先生之对白先生,犹如父子,这样的事,就和白老先生商议一下,方先生看,妥当吗?”
“很妥当。”方掌柜回答。所谓“半子”就是女婿,总统夫妇共守一个掌上明珠,其婚姻大事,必然异常重视。虽然徐夫人说得很轻松,但是不难想见,已有过一番相当郑重的夫妇认定,并且必已询问过徐小姐的意思了。至于徐总统一家今后,会怎么扶植羽飞,或是留洋,或是参政,那些平步青云,脱离黎园的事,就不得而知了。目下看来,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大约白老先生一点头,徐氏千金的花车大可以开出总统府了。方掌柜想到这里,不觉肃然,知道自己一旦承诺下来,务必要玉成不可,想了想说:“我就去拜访白老先生一次,不过,还不知道白老先生的心里,会是怎么样一个意思。”
作为三辉名角,京都名旦,在城里大栅栏附近,赛燕就有一幢自己的小红楼。门口挂个对悬的宫灯,书着“梁寓”两个朱笔隶字。因为这幢房子,正处于北平热闹的地带,门口车水马龙地往来不停,那候在门宇下的一个听差,正立在那里闲看街景,对面就是个美国百老汇式的剧院,门口霓虹灯五颜六色地,陆陆续续延出一个吸烟的礼帽女郎侧影,那礼帽上,又是一行蓝色的英文广告,一跳一跳地闪着光,煞是好看。
这听差正看得入迷,忽然一辆汽车在面前停了下来。听差忙看车号,认得是副总司令太太的,于是趋下台阶,一面招呼着“副总司令太太,您来了。”听差帮着打开车门,就闪身侍立在一边。副总司令太太一双穿着黑色跳舞袜子的玉腿,先落下车来,接着是一只戴着黑色网花长手套的纤手,一只紫羔皮的大麾袖子。
副总司令太太下了车,先将一卷东西往听差手里一塞,就问:“梁小姐呢?”
听差鞠躬道谢,收了钱道:“小姐在楼上自己的房间。”
副总司令太太也不要人带路,径直地走了进去。她对这幢宅子相当熟悉。三绕两绕地,就到了后宅,进大厅往楼上走,一面扶着转梯的扶手往台阶上去,一面扬声喊:“赛燕!赛燕!”
叫了一会儿,就见楼上阳台一个红影一闪,赛燕穿着一件鸡心领的法国睡袍,站在那里:“去对面跳舞吗?”
“你还有心思跳舞呀!”副总司令太太牵着她的手往屋里走,“我今天特地来找你,就为一件事。”
进了房间,副总司令太太先将大麾去掉了,又将领口的几粒扣子一松,就在屋南角的一张妃红的云母贵妇椅上半躺下去,转脸看见那小茶几上有一盒英国的女装香烟,就伸手取了来,弹出一枝衔在嘴上,赛燕按亮了打火机,对在烟头上,副总司令太太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时,就平空腾起一圈淡雪青的薄雾。
“我看,投了个女孩子胎,就是不顺。”副总司令太太说:“象我,浑浑噩噩,什么也没有做,就快三十了,一想起来,心都凉了。本来,瞧着你年轻还小,十六岁的孩子,名气已经出去了,将来不愁没有着落,最近咱们叙谈了几次,我看你倒是个很难得的女孩子,虽然要和外头人玩,心里一直是有个分寸的。我又想一个女孩子,年纪又小,对着花花世界,哪有不昏头的道理?要说有这道理,左右只可能是为了一个人。并且对于这个人,早就是认起真来了。”副总司令太太扭头看看赛燕,询问道:“也许还有些年头了,是不是?”
赛燕笑着往沙发上一靠:“干嘛想起来问这个?”
“这个当然要问。我很为你担心。”副总司令太太道,“咱们都是女人,你的心思,我还能不清楚?可是越清楚,我越不忍心说。但这件事,瞒不过你去。早说给你,只怕还有个法子补救。”
赛燕听了这些话,心就“突突”地乱跳起来,脸上虽是仍然在笑,脑子里早已乱了。副总司令太太犹豫了一会,坐正身子,将手中的半截残烟揿灭了,丢在烟灰缸里。这才说道:“我们副总司令,昨儿突然去总统府了。直到晚上才回来,我见他兴高采烈的,就问他怎么回事儿。”
赛燕见这个开头,似乎与自己并无多大关系,暗暗地松了口气,扬起脸问道:“怎么回事儿呢?”
“我们副总司令告诉了我,可把我给吓坏了。”副总司令太太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道:“他说,徐总统一家,要招羽飞做女婿。并且前几天,方掌柜已经去和白老板说了,白老板还推托呢。我们副总司令就和徐总统说,说亲事,哪还有女家追着男家的道理?白老板更没有推托的理由,他说,只要他亲自去一趟‘三辉’班,包管能成。”
赛燕屏住呼吸道:“我师父性子倔,既然要推,怎么也不会答应。”
“傻丫头!方掌柜是文劝,我们副总司令是武劝,你再看一看提亲的是谁?这都是明摆的事!”副总司令太太声音更低地道:“我们副司令升了副总司令,受的是徐总统的识拔,这份情,到现在还没还呢。如今有了这么个绝好的机会,我们副总司令非办成这事不可,你不知道他的脾气,一旦认定了要干,根本没有回头的时候。”副总司令太太停了一会,又说:“你师父是老江湖了,这一层厉害关系,他还能不懂?你师父有今天,完全是他极懂得与人周旋之故,所以对于这件棘手的事,他脾气再倔,也不敢不答应,不能不答应。因为他的班子,要在我们副总司令底下吃饭呀!”
赛燕两眼看着副总司令太太。嫣红的两颊,早已变得雪白,那两片嘴唇上的红色,亦是逐渐淡褪下去,映着她极圆极大的黑眼珠,看着看着,一个彩色的人儿,竟完全换成黑白两色的照片了。
副总司令太太有些慌了,抓着赛燕冰凉的两只手,不停地摇起来:“赛燕!赛燕!……”
唤了好久,赛燕的眼珠,才极缓慢地一动,慢慢地移过来,看着副司令太太,忽然身子一矮,双膝跪了下去:“太太……我求求你……去和副总司令说说……还是……不要管这件事吧?”
副总司令太太叹了口气,“我要是不帮你,我会赶着来告诉你?可是,副总司令的事,谁也劝不回来呀!”
赛燕半天都说不出话来,眼底渐渐地窜上一层粉红的细浪,良久,“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转身就往外跑。副总司令太太来不及穿鞋子,赤着两脚便追了出去,正看见赛燕两手抱着阳台的栏杆,要往外跳。副总司令太太踉踉跄跄地扑过去,将赛燕拦腰抱住,但赛燕拼命挣扎,双手死死地攥着栏杆不肯放。副总司令太太吓得喊起来:“来人啊!来人啊!救命!救命——”
这一通喊叫,把宅子里的听差都招出来了,大家七手八脚一阵扯,将赛燕硬是从楼上拖到楼下去了。赛燕坐在沙发上,仍是呜呜地在哭,散落的头发全都披拂下来,将大半个脸都遮住了。副总司令太太惊魂甫定地跑回楼上,穿了大麾和鞋子,又跑下来,对听差道:“看好你们小姐,别让她寻短见,我先走了!我明天再来!”
说着,一溜烟地逃出去了,生怕多留一会,又有什么麻烦。出了宅子直奔自己的汽车,打开车门往里钻。一面对司机催促道:“快!快!”这司机开了车锁,一踩油门,汽车便“吱”的一声,拖着一线青烟射入夜幕。
唯有对面的美国百老汇式剧院,一样悠闲地闪着霓虹灯。那高悬在夜空里的彩色吸烟女郎,仍旧高高地昂着一颗骄傲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