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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侍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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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梦里看到一株参天榕树,疏懒日光倾泄而下,透过茂密枝叶在地上形成斑驳光点。坐着稀稀拉拉两三个客人的茶摊边,有个面目模糊的老妇人,她晃动着手中经幡,口中念念有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吹得她昏昏沉沉,吹得她不知来路亦不知归途。
苍老布满褶皱的手掌递过来一杯茶,碧绿茶水,浓香四溢。那香味有种垂死般的诱惑,她明知有毒,却不知为何默不作声地接过来,一饮而尽。
于是整个世界都沦陷了。她看着身上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件件消失,她的长鞭,华服,浓妆,姓名,过往,统统在茶水的涟漪里化为烟雾消失。
有个戴着黑色狐狸面具的纤长女子从浓雾中走出,她全身赤果,姿态曼妙迷人,肤色雪白剔透,尤其是一双手,十指白皙如削葱尖,称得上冰肌玉骨。她的双腿修长而线条优美,充满让人血脉贲张的性感。
她看着那具完美的胴体,忽然从心房某个角落生出无限陌生的渴望。
只是下一秒,那些浓雾便化作恼人的衣物,层层叠叠包裹了面具女子。荼白素软缎里衣遮住修长双腿,霜色暗花抹胸藏住那一对傲然玉峰,镂金缁色腰带束着柔软腰肢,藕色彩绣凤纹深衣掩去精致锁骨,一袭宽大黑貂裘披肩而来,将她整个人都藏在暗色之中,甚至淹没了那双玉雕一样的手。
烟儿忽然觉得非常可惜。她下意识地开口,唤了一声:“喂。”声音出口,在空旷的周围遥遥扩散,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随着声音消失,对面女子忽然动了,她缓缓抬起戴着黑色蚕丝手套的右手,摘下了那黑狐面具。
如玉的莹白肌肤与黑色面具形成鲜明对比,一双妩媚到极致的狭长凤眸映入眼帘,眉心三瓣朱砂点就的艳丽桃花,上挑的眼尾一抹绛橙,眼下脸颊上胭脂绯红,她即使只是冷淡地看过来,也会让人被那无限流转的风情所惑。
她忽然启唇,低声唤了两个字:“烟儿。”
烟儿倏然睁大了眼睛。
“烟儿……烟儿……”一声声由远及近的低吟,年轻清冽而柔媚的声音与老妇浑浊沧桑的声音渐渐融合,像是有无数人在呼唤,如同寺庙中千万僧人反复吟诵经文。念得她心神难定,念得她头痛欲裂。
“烟儿!”一个闷雷忽然在头顶炸响,“你魔怔了?”黑薄手套在眼前晃了晃,那张漂亮的面容就这么突然出现在眼前,蹙着秀眉道,“怎么忽然不说话。”
烟儿怔怔看向她:“采采?是你吗采采,我刚刚看到你没穿衣服,”她如梦初醒,怅然地道,“还不停地叫我的名字……”
顾采:“……没穿衣服?”
“采采,我常常会这样恍惚。”烟儿没察觉顾采古怪的眼神,茫然地继续道,“就好像去了另一个地方,梦到一个又胖又丑的女人,不停在做奇怪的事。她争吵,愤怒,怨毒的眼神,还有一杯好喝的毒茶……”
“胖女人?”顾采猜测道,“是你的家人?”
烟儿挠挠头,道:“我感觉那是我自己。”
肥胖的身躯,画着浓妆看不清真实五官的面容,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眸子里眼神轻蔑而凶恶,掌心长鞭散发着淬毒的幽绿光芒。这形象明明不符合她的审美,可是她就是觉得,只是她自己。
胖女人,用鞭子……一瞬间福至心灵,顾采凝眉看着她,良久,忽然勾唇而笑,吐出一个名字:“居似烟。”
“啊?”烟儿愣在那里,“我吗?”
“原来是你。”顾采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武林盟主的掌上明珠,外人口中的温柔娴淑知书达理的绝色美人,事实上却是个专注于旁门左道、蛮横独断的胖女人,生性残忍跋扈,以及仅次于我的任性……这评价有失偏颇呢,我怎么会比得上你这疯子。”
烟儿懵懂地道:“采采,你说的是我?”
顾采隔着手套抚上她的脸颊,笑容充满意味深长:“兵器是十三节惨白枯骨刺长鞭,江湖人称无影魔姬,只是少有人知道无影魔姬就是居似烟,居似烟就是无影魔姬……可怜的居大小姐,你怎么会瘦成这样?想想当年,你素面朝天的模样,除了你的父母有几个人见过?”
作为东海邪尊的女儿,她和居似烟年纪相仿,两人父亲又都是一方霸主,私下便被放在一起比较。都说顾采冷艳霸道,居似烟温婉高贵,一朵是带毒的曼陀罗,一朵是雍容的牡丹花,此说法顾采听说时还不屑了很久。后来当枕墨奉命从百晓生手里窃取江湖秘闻录,她跟着前往,匆匆一览看到这有趣的秘密,不由得对那名不副实的居大小姐产生了些许好奇心。
不过这短暂的好奇心并没有支撑她做出去见一面之类的行动。于是很长一段时间内,居似烟三个字在顾采心里就是个大水缸的形象。
练武的女子很少有胖子,武功高的更是没办法胖起来,勤勉的锻炼和长期实战要求她们身上每一部分都必须轻盈而柔韧,胖一分瘦一分都会显得不协调,胸前两个碍事的肉团和每月规律的葵水已经让她们起步比男人落后,想要有立足之地,最基础的身材上便必须要求完美。
拥有水缸身材的居似烟就是一朵奇葩。
当然现在这朵猪立兔群的奇葩已经凋谢,现在的居似烟没那么丰润,消去婴儿肥的脸庞和五官轮廓也总算显现出来,乍一看上去倒是个清秀佳人,说不上绝色,倒也顺眼。
烟儿一把抓住她的手:“采采,你很介意我被几个人看过素颜吗?那我以后只给你一个人看好不好?”
顾采一噎:“是谁教你说这种奇怪的话!”
烟儿眨眨眼道:“今天厨房来了两个小女孩,她们总在说这样的悄悄话,说完以后都很开心的样子,你不开心吗采采?”
“小女孩?”顾采懒得想那是谁,挣脱手掌,道,“这语气太恶心了,你还是赶快恢复记忆吧居姑娘。”当年江湖秘闻录上说她的冰蚕掌不如居似烟的枯骨鞭,后来父亲搜寻半个天下为她打造黑蜘蛛,她苦练这么多年,不晓得实打实一分高下的话究竟谁输谁赢。“赶快好起来,跟我比划两下。”顾采说着,忽然产生久违的战意。
“采采……”烟儿张口还想说什么,顾采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拉着她快步走到八角亭内,捂着她的嘴巴将她按在石柱上。烟儿睁大眼睛望着她,却没有挣扎。
“有人。”顾采低声说了句,她原本不觉得这个动作有什么,但看着烟儿的眼神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她忙转移目光,窥向踏步而来的两人。
作为枕水居主人,什么样的客人能让她这样忌惮呢?
“今天也要努力地打酱油啊!话说好想吃火锅,”萝莉软糯的声音在庭院里响起,“你想吃吗,越礼?这边厨房材料蛮齐全的。”
顾采一听这声音便忍不住咬咬唇在心里低咒一声,又是这个修唯!身为枕水居主人却被两个不速之客吓得藏起来,这事说出去恐怕要笑掉人大牙,事实上她虽然忌惮越礼的武力,碰上却绝不会胆怯甚至绕路走,可是对于不按常理出牌的修唯……她却是一句话也不想搭理,能躲就躲罢。
“又是辣的,昨天吃的水煮鱼,今早你脑门儿上不是出了个痘么。”越礼答道。顾采听到她的话有些意外,没想到看起来沉默寡言的神秘高手少女居然也有这么自然随和的一面……说起来,后厨丢的东西是这两人搞的鬼吧?
修唯嗔道:“青春期长几个美丽疙瘩痘是很自然的事情好吗,说明我精力旺盛。”
越礼沉吟道:“适量运动和泄欲有助于发泄精力,消除痘痘,美容养颜……”
“越姐姐,为什么你三句不离XXOO的事,你是恋童癖吗?注意场合以及现在咱们的状态好吗。”
“不,唯妹妹,我只是单纯看你在我手里泫然欲泣的样子。”
“亲爱的越姐姐,你是虐待狂吗?”
“不,唯妹妹,我只喜欢你,也只想虐你。别人的话一刀干脆,你的话我会有耐心折腾很久。”
“……越大姐!你该不会以为自己说的是情话吧?好了别摸了我有的你也有!”
“呵呵呵呵……”
两人脚步远了,顾采听着声音消失,表情十分古怪——刚刚那两人的对话每个词她都懂,但是汇成句子她却觉得无比艰涩诡异是怎么回事,还有两人对话的语气为什么从里到外透着一股……
妖气?可以这样说么,总之很不正常。
她走着神,忽然觉得掌心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碰了一下,下意识收回手,却见居似烟舔了舔唇道:“采采?”
顾采迟钝地收回手,心下一片茫然,半晌,她才问出声:“你是被附身了吗,居似烟,就算是神志不清,也不该……”是她想太多么,为什么身边的一切变得这么不正常……自从遇到那两人,身边的一切似乎都开始朝着危险而暧昧的方向发展着。她在父亲的教导下恪守礼教,规矩和伦理像是粗重的锁链牢牢铐着她,她就算再任性,却从未踏出过世俗牢笼一步。可是现在遇到的种种,都在悄然诱惑着她,挣脱枷锁,去往那深不见的深渊。
“我顾采何时沦落到被人三言两语便影响得团团转了?”她喃喃自问,两个十来岁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一个不知受什么刺激脑子坏掉的女人,她需要从她们身上寻求那点莫名心思的慰藉么。
她想做什么,去做便是。踟蹰犹豫,瞻前顾后,未免太过难看。
于是,自认为想开一切的顾采,当晚下了一个命令。
“采采要找人侍寝?”烟儿听到厨娘们暧昧的私语,惊愕地大声道,“为什么,她不是已经娶我了么,为什么会找别人?!”
厨娘们没搭理她的疯癫话,继续带着隐秘的笑容压低声音道:“眼看小姐都二十了,却总是不知人事,我还当要等到老爷亲自给她订门亲事那天才……嘿嘿……”
“是啊,而且小姐也太害羞了,非要找个女孩子来教一下。要我说嘛,直接找个年轻俊美的小哥……”
“呸呸呸,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
感觉自己的地位受到严重威胁,烟儿从未有过的神色凝重,她扔下手里没洗完的碗碟,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侍寝这种事,肯定要让她这个正室夫人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