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丝错》清泉丁冬

7、更深怨重

　　虽然浑身颤抖，可是，聃聃终于克服了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她要大声的问一问这里有人吗？如果没人，那么，没人可能笑话她，如果有鬼，大不了和他（她）攀个交情，想来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举手敲了敲厚重的木门，声音闷闷的，也传不远。
　　“请问，里面有鬼吗？”她正为自己能够流畅的说话而感到快慰，又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四周的气氛立刻更加的阴森了。
　　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回答。
　　她如释重负的笑了笑。
　　再一次的看了看四周，天已经黑了，还是没有人影出现在这周围。
　　看来今夜，她只能睡在这个荒废的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园子里了。不过现在，她不再感到害怕，她已经可以肯定：这里绝对不会有人或者是鬼来打扰她。
　　她庆幸这座院子的门不够高，施展如小燕子一样的轻功，只消的片刻功夫，她就已经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没有喧嚣、也没有嘈杂，宁静中透露出了几分静谧，仿若洗去铅华一般。没有想到，在这勾心斗角的乔府里居然别有一番天地，犹如一个饱经沧桑、见惯风花雪月的老人，现在，他看破了世情，于是平静的站在那里，看世人忙忙碌碌，皆为名来，又借为利往。
　　走在这条用鹅卵石铺就的蜿蜒小道上，穿越过青翠的竹林，只觉得仿佛是穿越了漫漫时空隧道一样。她渐渐的沉醉了，往日浮躁不安的心也在这一刻找到了依靠和皈依。
　　她没有留心到地上居然没有一片残留的落叶，她只是走近了一个石制的小圆桌，看见上面摆放了四样极简单、极普通的菜色，在它周围的四个小石凳上没有灰尘，于是，她坐了上去。
　　她饿了，也累了。
　　顾不得征询主人的意见，她拿起竹筷，接连夹了几口豆腐，只觉得这是她吃过的最美味的佳肴，是世间的珍馐。

　　有脚步声！虽然极细微，可是，她依然听见了。
　　她没有躲起来，相反的，她静静的等候在那里，因为，她才是那个打扰了人家的不速之客。
　　脚步声在她的面前停住了。来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妇，一身素白的长裙，薄施脂粉的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惊讶，身后的两个小丫鬟此时早已经遵从她们的主人的命令——退下了。
　　“你好，我迷路了，刚才路过你这儿，看见了这些吃的，就……”说道这里，突然感到一阵尴尬。
　　“三年了，你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她没有理会她，只是喃喃的说着这些谁也听不懂的话。
　　“你是谁，竟然能够跑到这里来？你难道不知道这里是乔府的禁地吗？”她的眼睛里终于有了她的存在。
　　“我叫聃聃，是新进来的。请问你是谁？为什么住在这里？你在这里干什么？还有为什么这么美丽的院子要锁起来呢？……”太多的疑问这时候如连珠炮一般的问了出来，使得对面的少妇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怔怔的看着她。
　　许久，她看了看天，现在已是“月上柳梢头”，可惜没有柳树，只有竹林，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今夜的月色真美，你，……能留下来陪我一起赏月吗？”她的声音里透露出的那份唉婉让人不由得不心动。
　　点头，虽然她实在是看不出这一个每天晚上都在反射着太阳光的东西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她只是不愿意打断她或是拂逆她的意思。
　　“你答应了？”她欣喜莫名。
　　“我为什么不答应呢？反正现在我也迷路了。”说到这里，心里的某一个角落竟然倍感失落，他竟然扔下她不管。
　　“你难道不怕我给你带来厄运？在这个乔府里，我是一个不祥人呢！”眼睛里仿佛正有着晶莹的东西在闪烁。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起风了呢？还真是奇怪啊！看着地上班驳的影子，聃聃终于大胆的直视着眼前的这个少妇，“不，姐姐你这么漂亮，怎么会是不祥人呢？相信我，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不祥人’。”
　　“是么？”她不敢相信。
　　“只要你坚信自己不是那个什么‘不祥人’，那你就是不是‘不祥人’，而是和大家一样的人。”继续鼓励。

　　脸上终于绽开了一丝笑容，犹如破冰的春风，是那样的迷人，她坐在了聃聃的对面，竟然让聃聃好一会儿不知身在何地，“你笑起来，真的好美，连我都为你着迷！以后你多笑一笑，好吗？”
　　“……”没有说出什么清晰有力的话语，只是嘴巴一张一合的嗫嚅着，好象很激动的样子。看来，她是想要对她说一声谢谢。
　　她终于知道眼前的这个一身素裙的她就是乔府的大少奶奶，看来，她比她这个冒牌的二少奶奶还要尊贵的多。可是，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呢？三年来，终日被囚禁在这个院子里，她……到底在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当她问冲有关于他哥哥的情况时，他只是脸色晦黯的告诉她他的哥哥早在三年前就去世了，其他的，就什么也不肯说，看来大少爷的一切是乔府的一大禁忌。她好奇，因此，没有打断她的话，没有打断那饱含着对往昔无比怀念的话语。

　　大少奶奶原本是一个穷秀才的女儿，转眼间到了出嫁的年龄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可是，由于家贫，竟然没有一户象样的人家来她家向她提亲，不，有的，虽说是做正妻，可是，那是与她家一般穷的，而心高气傲的她不愿意再过那种穷日子了，于是她拒绝了，哪怕他和她青梅竹马、门当户对，也愿意体贴她、爱护她、照顾她一生一世。来向她提亲的也有一些豪门富户，但是，都是去做妾，做妾，那般低下，清高的她又一次的选择了拒绝。所以，已经十八岁的她虽然如花般美丽，可是依然待字闺中。可是再这样耗下去，她就要成了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她和她的家人都有些急了。
　　在无边的等待中，与她一同长大的瓴家小伙子在被她拒绝之后已经成亲了，新娘没有她美，可是，夫妻互相扶持，竟也是琴瑟和谐。
　　终于有一天，乔府派遣了一个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的媒婆来到她家，为乔府的大少爷向她提亲。要她嫁过去为还在病中的乔大少爷冲喜。
　　乔府，荆州的第一首富。
　　乔大少爷，荆州出了名的药罐子，据说还是肺痨，治不好的了。
　　媒婆的那张嘴就像是抹了蜜一般的甜，将那个还在病中的乔大少爷说的是天上有、地上无的，眉清目秀，从不拈花惹草，脾气也不坏，尤其是嫁过去之后就是乔府的大少奶奶了，若是乔大少爷的病好了，当了家，若是再有了个一儿半女的，那她无疑就是当家的大太太了……
　　不顾家人的全体反对，她却满心欢喜的答应了下来，愿意为乔大少爷去冲喜。
　　“女儿啊！那乔大少爷的病，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你岂不是……”看着母亲的婆娑泪眼，她毫不在乎。
　　“不是说冲喜么？别人冲好了没有说不清，但是，也许，女儿就能够冲好了呢！”
　　“可是……”看见母亲似乎还要再劝，她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毕竟，这种事谁又能够说的准呢。
　　“娘，事情现在已经定了下来，咱们也没有反悔的余地了，只希望你们二老保重身子，等我将来成了乔府的大少奶奶时，就可以照顾你们了。”
　　……
　　那一日，她志得意满的上了花轿，想起昨天瓴家小伙子专门来问她可是真的要嫁给乔大少爷时，她心中的痛，原来，她也是一个嫌贫爱富的俗人呢。在带上凤冠的这一刻，她突然就觉得这样其实挺好。
　　因乔府大少爷病重，婚礼是由二少爷代行的。
　　她已经成了乔府的大少奶奶了。当她终于被送进洞房之后，她看见了血，殷红的血正从他的嘴里喷了出来。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是一个错误，可是，现在，一切都已成定局，无法更改。
　　洞房之夜，他拖着病重的身子，要了她，因为他要留后于世。
　　她告诉自己，这一晚一定要生下一个儿子来，否则，她的未来只能是一片黑暗。
　　第二日，他们没有去向长辈请安，所有人都来到了这座喜气洋洋的园子里，因为——大少爷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她是乔府的大少奶奶，而她的夫君却正在天上，不在地上，看他安静的躺在那里，竟有几分安静祥和，媒婆的话竟然真的应验了。
　　只是，唯一遗漏的是：她没有怀孕。
　　马上就有流言传出：是她克死了大少爷，是个扫把星，所有人对她避之惟恐不及，倍受冷落的她好想见一面亲生的父母，却被乔府高高的围墙拦阻，每日神不守舍。
　　为了维护乔府名门望族的身份，乔老爷下令将这座曾经是大少爷居住的院子锁起来，从此不许任何人踏足，大少奶奶是个“不祥人”，从此不可踏出那个小院子半步，终生必须在那里为乔大少爷守节。

　　她的脸上已经麻木的没有一丝泪痕，三年了，仅有的两个丫鬟避她如避蛇蝎，无数的珠宝首饰静静的放在她的房间里，却只能在夜晚偷偷的戴上对镜自赏，而白天，她又必须一身缟素，因为她只是一个不可见人的寡妇。
　　无数次午夜梦回，泪流满面的她总是问着自己一个相同的问题：“她当初嫁过来是对还是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