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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莎贝拉支持清欢决定。
“是，清欢，回去，探望祖父祖母。T大法学院举世闻名，在那里镀金，你将受益匪浅，顺带了解生父。倘若失望，随时回来，那时的你再不是无知少女，你智慧博学、身价百倍，生活对你不是困境。况且，这间律所永远欢迎你。”
呵，贝拉真正智慧，她知道永不可将自己人生作为关乎他人的赌注，她一语点醒梦中人。清欢紧紧拥抱她。
目标一旦确定，过程就可以笃定坚持。
清欢沉醉于书海，有意关注法律知识与讯息。
加国兼具英美与大陆法系，立法与判例并举。法条案例并不难记，真正关键是理解其中术语与原理，并应用于实践。清欢买来厚重的法律专业书籍，一看便是一夜，乐此不疲，受益良多。
清欢所做并不奇怪，发生在妙龄少女身上却令人担心。同宿舍好友玛格丽特害怕清欢因失去双亲封闭自我，她放弃每晚的狂欢，回到宿舍与清欢说话谈天，试图令这美丽的东方女子敞开心扉。
“欢，放下这些，放下曾经，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清欢轻轻笑。
玛格丽特来自法国，她是典型巴黎女郎。La vie est court，这是法国人处世哲学。
就像一段旅途中的浪漫邂逅，旅途之中缠绵深情难舍难分，到达终点，即刻分手，绝不拖泥带水，不会留恋不舍，不怕伤害与受伤，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多么潇洒。人生苦短，他们抓紧分分秒秒享受欢愉，任由激情带领。可对待亲人也如此，便有些残忍。
清欢曾在巴黎看见许多佝偻颤抖，拖着沉重购物车在地铁站一步一步攀爬楼梯的老人，他们都是无人照顾的孤老。
并无对错，更无褒贬。清欢羡慕伊莎贝拉，他们的处世哲学令此生欢愉，何尝不是一种智慧？只是清欢自己并非此类，她眷恋过往、理智选择，她会怀念、不忍、期待未来、害怕被伤害，也愿意承担沉重责任。
清欢不愿日日行乐，她只求心安。那绝不是时时欢愉能够做到。
清欢真心感激室友，可她也知道，她是该搬出去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价值观不同的两人永不可指望劝说对方，互不干涉已是最佳，可现在，她们显然已经影响彼此生活。
清欢在校外寻得一处出租房屋，搬出独住，她将地址告诉特瑞。
“欢，我是否你欢迎的访客？”
“当然，特瑞，你一生是我挚友，我永远无限欢迎你，任何时候，任何地方。”
特瑞感动，他将清欢嘴角碎发轻轻缕到耳后。
“你这些日子变化很大，不再同以前一样，愿意与我亲密玩闹，我以为你要抛弃我。”
他满脸委屈，像极了找不到磨牙棒的小Panda，清欢笑出声来。
少女的笑容有如冬日旭阳，温暖一室旖旎风光。
“啊，你终于笑了，我许久不见你开怀。”
特瑞敛笑正襟，他将清欢身子扶正，看着她美丽双眼。
“欢，我眼见你从悲痛中站起，找到人生路方向，步步艰辛却始终坚持，这令我心疼骄傲。悲痛与丧失令人心瞬间成长老去，而未来只得由你一人走出，当然不能再同以往那般不识疾苦玩闹。你从不是需人照顾保护的娇娇女，可我在这里，随时为你保驾护航。”
清欢将头靠在他颈窝，撒娇一般轻轻蹭，贪婪闻他身上气味。
她知道时光会改变一切，誓言易逝，不可相信永远。可此刻，她宁愿沉浸在他温暖贴心的话语与关爱中。他令她可以懦弱，多么难得。
不知为何，清欢对法律有超乎常人理解能力。书本知识逐渐不能满足她。
她请伊莎贝拉帮忙，周末前去事务所免费实习，贝拉动用关系，并安排她每月可去法院打工，不过，也是无薪。
清欢高兴至极，她离父母与梦想都更加靠近。
生活简单规律，平日上学，周末做工。
她在律所协助非诉律师准备项目方案，查阅相关规则，提供Due Diligence Reports；又为诉讼律师搜集案情资料，分析过往案例，提出辩护要点。她成长迅速得不可思议，短短数月，已成为不可或缺的一员。
清欢享受这过程，她期待一年后的入学申请。
这天，伊莎贝拉带清欢前往位于卡尔加里的阿尔伯特省女王座法庭。清欢获得特殊照顾，得以在这里担任一日法官助理。
她们在法官办公室外等候厅等侯法官，伊莎贝拉遇见熟人，出去寒暄。
清欢停在等候厅墙上挂的巨幅画作前，那是几个年轻男子画像，他们身着黑色学士长袍，站在白色高楼前的大片绿色草坪上，笑容灿烂、青春洋溢、气宇轩昂，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目光灼灼、信心满满。清欢觉得其中一人颇为面熟，细细打量，不禁倒抽一口气。
那是他亲爱的养父上官云。
张梓墨匆匆赶回办公室，他今日的小助手正在那里等他。
伊莎贝拉夸她聪慧细心，吸收能力相当强，过手之事无不井井有条。他今日要审理的是一宗跨国收购案件，被购上市公司按照加国《公司债权人安排法案》进行债务重组，由收购公司收购其全部股。案件复杂，当事方与文件众多，他希望她具备足够能力，否则必会一团混乱。
梓墨推开等候厅大门，眼睛随意一扫，一时怔住。
年轻女子沐浴在从身后落地窗洒进的金色阳光中，仿佛黄昏梦境中的精灵。她身着剪裁合体的黑色套装，勾勒出美好身段，白色衬衫解开两颗扣子，露出雪白颈项。她微微抬头，痴迷地看着墙上的画作，为此暂时遗弃了这个世界。
梓墨悄悄走到她的身后。
“那是20多年前，我与几位挚友毕业时的画像。”
清欢一惊，转过身来。
梓墨只觉瞬间被击中，那是一双怎样美丽的漆黑双眸，纯净皎洁、静静直抵人心。梓墨头皮发麻、心跳加速、插在口袋里的双手开始焦灼不安，一向潇洒老练、舌灿生花的他竟不知如何开口。
好在这美丽人儿并未发现异样，她身心被那幅画吸引，暂时看不到其他。
“中间那人可是上官云？”
“正是，他是我大学好友。你认识他？”
清欢垂下双眼轻声说：“他是我亲爱的父亲。”
啊！电光火石间，梓墨明白为何如此紧张，她与她母亲这样像。
“你是欣瑶之女可是？”梓墨脱口而出，却恍然感到不对，急急收口，“对不起，我……”
“不必道歉，我已走过最痛苦时期。”清欢再次凝视画作。
“你与父亲是同学，为何我从不曾听他提起？”
“年轻气盛，为情反目。”
呵，原来父亲也有那样彪悍青春。可是，等等。
“你也认识我母亲？难道？”
梓墨苦笑：“正是。”他轻轻说：“可欣瑶只爱以寒。”
以寒？
清欢浑身僵住，她缓缓回身，看住梓墨：“周以寒？”
“是，他是我们老师，也是这画作者。”梓墨指向画作右下角，“此处有他签名。”
清欢连忙睁大眼。
字并不大，却潇洒至极。以寒，1999年5月。
那是他亲生父亲的笔迹。
梓墨自后凝视清欢，她为何在这里？他该如何与她更加熟悉？
此刻救星伊莎贝拉赶到。
“嘿，墨，你已认识清欢？她便是你今日小助手。”
竟是她！梓墨内心狂欢，他恨不能抱起贝拉转圈，她是他大大福星。
可脸上还要装作儒雅清俊、处变不惊。
梓墨偷偷在兜里蹭掉右手手汗，向清欢伸去：“你好，我叫张梓墨，是今日带你的法官。”
“清欢，上官清欢。”
少女纤纤素手有如柔荑，修长柔软，皮肤细滑，仿佛会融化在温暖掌心之中。梓墨有瞬间沉醉恍惚，猛然清醒，轻轻用力便急急收回手来。
你这登徒子，她是你同龄好友之女，你竟心生遐思！
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今时今日，年龄差距已不是重要问题。梓墨挣扎，他遇上克星。
清欢与梓墨都没有再提以寒。
开庭之前，清欢不疾不徐，按照《公司债权人安排法案》将所需资料一一打印复印好，交给被收购公司财产管理人Deloitte会计师事务所，并与其说明每份文件的内容、目的与使用情形。
接下来，她将案件审查所需办理之事按照顺序一一列明，交至梓墨手中。
债务重组安排协议、对被购公司股东的通知、对被购公司董事的诚实与合约审查、债权人大会的声明与召开、收购公司付款要求与延期情形……梓墨惊讶发现如此复杂程序竟无一处错误，她已将法案规则印于脑中，自行理解消化，此刻，便可如诸葛亮的锦囊一样轻易取出，解决复杂问题。
梓墨凝视打印机前的女子，她继承了父母最优良基因。
案件进展非常顺利，清欢当然是最得力助手。
一天结束，梓墨欲请二位美丽女子共进晚餐。
清欢即时拒绝。她今晚要去特瑞家庆祝结识Panda一周年。
梓墨黯然神伤。
“清欢，我是你父好友，竟不如一直小小边牧？”
“Panda是我家人，与我度过最悲伤时期。而您，Mr.张，您不过是与我父亲20年未曾联系的旧日好友。”
梓墨窘迫，他在她面前哑口无言。
为何这样刻薄？
清欢当然看出梓墨对她心意，她知他对她感情复杂，那里有对母亲的思念和少年梦想的寄托，也许，还有一丝对好友的愧疚。
结结在心的人永远离去，说不出口的别扭与不甘失去目标，毫无预警猛然落空，丧失意义，于是逐渐空成心中的遗憾与愧疚。
自父母离开，她始终独自体味、积极面对、昂首前行，可她毕竟只是不到20岁的少女，她当然想要埋怨记恨，将巨大伤痛归咎于人，借以发泄，这是人类本能。梓墨此刻出现，他了解她父母过往，见证他们最亲密时光，然后，为了些许恩怨，他放弃好友，断绝联络，直至父母离开。清欢瞬间就想对他发泄心中苦涩。
清欢无声叹息，这叫做有恃无恐，知道无论自己如何对他，他都只能忍让包容。她承认这对梓墨并不公平，她本该感激他带来生父信息。
生活规律的时候，时间过得格外快，清欢终于盼来T大海外招生。
她填好申请表格，与成绩证明一同寄去，很快收到录取通知。
终于将要见到周以寒，清欢并没有特别的兴奋与躁动。学校课程已经结束，清欢专注于律所实习，做最后的积累。
“清欢，明日起不要再来，睡足日上三竿，逛商场、置新衣、看电影、与好友胡闹，放松休息。”
“可贝拉，只有这里让我安心。”
啊，这才是心里话，贝拉了然。
清欢不是轻易展露内心的女生，她看上去坚强理智，步步慎重。可此刻她心中期待、害怕、无助、渴望，交织纠结，本能令她躲在最熟悉安全的地方。
贝拉轻轻拉住年轻女子双手。
“不要紧，这只是近乡情怯。”
清欢到底听从贝拉意见，临行前两日，她在家中收拾行装，特瑞抱着小Panda来帮忙。
壁橱中有厚厚一沓相册，清欢将它们抱在膝上，一页一页翻看。
那是从她出生起，父母为她拍摄的成长足迹。
肉肉胖胖的小婴儿，节节嘟嘟鼓起的小胳膊小腿，像极河中的新鲜莲藕。特瑞喜爱不已：“这张给我可好？这样可爱，再不复来。”
清欢佯嗔：“婴儿都是天使与魔鬼化身！睡时天真纯美，醒时为非作歹，哪里有我此刻温柔智慧？”
“是！是！”特瑞笑：“永远是此刻最好！”
幼儿园，已经认识特瑞，鼻涕横飞的小男生跟在小大人般女孩身后，简直形影不离。
“那时的你像我小尾巴，‘欢，玩去’，‘欢，别走’，‘欢，去哪儿’，‘欢，过家家’，一遭拒绝即放声大哭，不像小男子汉。”
特瑞脸红：“女孩总是早熟些，我并非个例。”
“啊，这是小学三年级。”
照片中的小男生额头开花，被缝了三针，紧抿双唇，小脸皱成一团。
“那日多么凶险，我后悔没能更早赶到。”
“不，你已不能再及时。”清欢轻声说，伸手温柔抚摸特瑞额头小小伤疤，“那日她们用高跟鞋劈头打下，多亏你挡在我身前，特瑞，你救我性命。”
“乐意效劳，随时候命。”特瑞起身，右手握拳置于胸前，单膝跪地，行个不伦不类骑士礼。
清欢忍俊不禁：“哦，兰斯洛特，你是我心中英雄。”
“我心爱的桂妮薇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特瑞乐意陪心爱的女孩欢声笑闹。
清欢几乎笑出眼泪，她转过头轻轻抹去。
那日，几个高年级女生嫉妒清欢小荷露出尖尖角，将她困在角落，试图破她容貌。小尾巴特瑞随后赶到，一言不发冲来，张开双臂将她护在身后。女生高跟鞋重重打在他的额头。幸好校警关注，将泼妇即时带走。
特瑞额头鲜血直流，缝了三针，一反常态的一滴泪也未掉。
事实上，自那以后，他时时保护清欢，再不曾轻弹眼泪。
“欢，独自在外，好好照顾自己，如有委屈，立刻告诉我。”
“好。”
“我每晚八点致电给你，北京时间。”
“好。”
“不要勉强，倘若那人令你失望，不要难过，记住你还有疼爱之人，你已足够幸运。”
“好。”
“我会一直在这里。”
“好。”
特瑞轻轻抱清欢在怀中，他想对她说，欢，不要喜爱其他男人，答应我会回到这里。
可他知道，时机未到，他不想增加她压力。
两天后，清欢坐在飞往北京的飞机上。
她闭上双眼。
爸爸妈妈，我就要踏上你们走过的路，仰望你们看过的天空，见到你们放在心中的人，经历发生在你们身上的故事。
天堂中的你们，是否在为我担心？
我知自己，终会微笑归来。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