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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 ...

  •   回到北京那日,天色依旧灰蒙。
      这座城市貌似冰冷坚硬,空气不好,交通堵塞,行人匆匆,感情稀薄,几乎每个人都有满腹不满。可是多少年来,她静静冷冷看人来来去去,不拒绝不谄媚,近乎冷漠的宽容。
      此刻脚踏实地,寒风袭面,清欢心中却无比安宁。回来了。

      她打车前往律所。

      熟悉的背影立在办公室大大落地窗前,清欢上前,轻声唤他。
      朱立回过身,静静看着清欢。
      两年不见。他本就棱角分明的面庞更加锋芒毕现,双眼冷静犀利,只在看见清欢时闪过一丝温柔。
      空气有些稀薄,无形的张力在彼此之间急速拉紧,清欢感到呼吸困难。
      看看,还是这样不堪,一见到他就心跳气短,要怎么分开?
      清欢暗暗自嘲。
      她不言不语,等待他开口。

      朱立看着清欢。她已经整整一年没有和他联系,没有邮件没有信函,就连电话也停机。他想她也许已经知道他在希腊做的事情,可那又怎样呢?他相信她会理解,会明白他的做法和原则,如此她才可以和他在一起。一年消失,现在她回来了,站在自己面前,眼中依然是对他的眷恋。
      他不曾想过她是否满足,是否心有缺憾,他只知道她已经想通,应该接受,所以不打算解释多言。
      清欢心中不是不期待,她当然希望听见朱立的解释,那至少说明他还在乎自己的感受。可是朱立双眼没有一丝犹疑,他那么笃定地看着她。
      本就不该抱希望,她说过的,本性难移。
      既然回来,就是要回到他身边。
      如果要一起走下去,就不要再挑战两人之间不同的观点。这样的境况不会很多。
      清欢决定不问,将伤痛交给时间。

      朱立在一家美国律所工作,短短一年已经晋升为合伙人。
      他在北京市中心买了干净大气的房子,正对着金融街豪华夜景,清欢搬去与他同住。
      即使那样,两个人也常会忙得整整一天也不能见上一面。

      朱立和清欢每天很早离开家上班。清晨匆匆道别,在办公室吃早饭,各自忙碌工作,清欢会发短信提醒他喝水休息,他有时间会回一句简单的“知道,你也是”,没时间就不回复。
      清欢有时会专门路过朱立办公室,与他一起吃晚饭,但常常还没吃完,朱立就被电话叫走,匆匆离开。因此渐渐清欢也不再过来,朱立反倒觉得轻松,因为他可以在办公室一边解决晚饭一边工作。而清欢会在偶尔早回家的日子,独自在超市买东□□自回到大大的房子里,独自看书,独自去影院看电影,或在家看光碟。
      清欢之前常会24小时加班,但自从朱立回来后她一定会在午夜前到家,但朱立并不清楚这些,事实上他并不知道女友的工作情况和状态到底怎样。朱立自己很忙,每个项目都需要他把关决定,因此他通常会在凌晨两三点钟到家。
      朱立几乎每天晚上到家,都会看到在床头灯下读书的清欢。他站在床边,接过清欢手中的书,书的扉页上用黑色水笔写着清欢的名字,以及购买的日期和地点。朱立笑,那是他的习惯,她偷偷学了去。朱立合起书放在一边,在清欢额头轻轻一吻,叮嘱她睡下,然后进浴室洗澡。每天如此,如此一整日疲惫便可以放下,所有的辛苦就都值得。
      可朱立并不知道,其实清欢无论多累,都会坚持等到他回家后才睡下。她会将热水放到他习惯的温度,为他找出第二天要穿的衣服,然后在床上一边看书一边等他。清欢爱极朱立洗完澡后身上凉凉的感觉,她喜欢蜷缩在他的怀里,捏他鼓鼓肌肉。那是唯一属于他们两人的时间。只是每次不到十分钟,朱立便会呼呼入睡,也将清欢满肚子想与他说话的欲望堵得无处发泄。朱立睡着时是顾不上怀中人姿势舒服与否的,因此清欢常常不久就要将扭曲得麻麻的胳膊抽出来,另寻一片位子睡好。
      清欢想,顺其自然吧,朱立一向是寡言但笃定的人,他有他的规划与方式,没有人能够改变。沟通不该成负担。
      也有很多夫妻都是如此,并没有太多交流沟通,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上官云对欣瑶那样体贴,也不是每个人都如特瑞那样对她了如指掌。那些都是时间带来的,请欢想,慢慢习惯后,都会好起来。

      周末时间,朱立与清欢多半是要加班的,即使难得不去律所的时间,朱立也会将工作带回家中。白天他在自己的房间处理工作,中午出来吃饭,下午出去与大学哥们儿见面,他们这帮从小长大的朋友每周也就能见这么一次,晚饭后回来,通常是要安排与客户及下属的电话会议,进行工作总结和后期安排;会议结束后,朱立会在楼下的健身房运动到很晚,然后回家洗澡睡觉。
      这样的生活规律是他在美国时就养成的,对他来说非常规律充实。和清欢在一起后,朱立并没也未想过要改变,他认为清欢和他的节奏是一致的。朱立很庆幸,清欢到底想通回到他的身边,他会给她一辈子的安宁。
      以后的日子终于可以悠长静好。

      清欢渐渐觉得,朱立离她越来越远,也许是因为忙碌,他们已经许久没有交谈。看似充实丰富的生活中他们二人其实没有交集。
      这种孤单,正因为两个人在一起才更加明显,可是却无法与人说。
      “他很忙,要理解他。要知足。”大多数人都会这样劝她的吧。
      清欢想,除了特瑞。

      朱立对清欢提出的专业问题耐心至极,理论与经验,恨不能将所知尽数传授。
      可是,关于生活,充实的生活中大片的空白与沉默,这些清欢真正在意的,却仍不得要领。
      清欢不是不能独自生活,之所以要与另一个人在一起,是因为爱,因为在一起会温暖,而这温暖,要从关心彼此开始。
      清欢有时候害怕,担心他们就要成为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这个周末朱立难得不用去加班,清欢专门将手上的项目拜托给同事,早早起身做早饭。朱立习惯清晨洗澡,水流能够唤醒他身上沉睡的细胞。他走出浴室在客厅坐下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在开放式厨房中忙忙碌碌的清欢。
      朱立有一刹那的恍惚,他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为他和父亲煮小米粥炸油条的时光。从那以后,再没有一个女人专门为他做过饭。朱立的思维在那个清晨进行了一场罕有的散漫之旅,他突然发觉在与清欢生活的一年中,他其实没有一天真正将注意力投向这个他们共同生活的地方。
      他们并未请佣人,但是家中总是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挂在墙上的画与饰物,沙发上的靠垫,桌上的桌布,杯垫,花瓶,这房中的每个细节都完美和谐,清雅舒适。不管多晚回来,热水器中总有热水,床头总有温度刚好的牛奶,牙刷上有挤好的牙膏,带着清香味道的浴巾总是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伸手可得的地方,脏衣物脱下后不到两天便会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他的西服和衬衫总是平整洁净、按照不同颜色挂在衣橱里,餐桌大大水晶果盘中总有他最喜欢的新鲜水果,书房抽屉中的文具从未用完过。他甚至不知道厨房中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家中每一件必须用品是何时买回的,放在哪里,他需要的时候,所有的东西总是已经准备好的,就在他的手边。
      朱立第一次发现,一直以来,原来有一个人为他做了这么多,而他甚至从未察觉过。
      他走到清欢身后,从背后环住她,发现她似乎又瘦了。
      清欢一怔,朱立已经很久没有和她这样亲密。她用手拍拍他的头,笑着问他怎么了。
      朱立不做声,过了很久才轻轻说:“小欢,谢谢你。”
      早饭是简单的牛奶与三文鱼鸡蛋三文治,淡淡的cheese香中有丝丝甜味。朱立父母是南方人,他喜欢甜食,所以每次亲自下厨时,清欢总会准备一道淡淡香甜的食物。
      朱立吃完早饭后,刚才突如起来的温柔心意已经散得七七八八了。
      朱立到底是一个冷静理性的人,他内心深处很爱很感激清欢,能有这个女子在身边,他知道是多大的幸运。可他不是一个感性的、习惯表达心底感受的人,他也知道,这样的情况未来不会改变,他并没有时间去关注这些生活细节,而早饭前的那一句谢谢,在某种程度上既抒发了他对清欢的全部感激,也表达了他对未来生活方式的认可。而此刻的朱立,大部分心思已经回到了正在处理的工作上。
      要到很久之后,朱立才明白,他此刻一语带过的感谢,视为应当的习惯,是多么值得珍惜的宝贵情意。

      清欢看着起身离开的男友,轻轻说:“阿立,今天别工作了,我们出去约会好不好?”
      朱立讶异地回头看她,清欢从来只会在他要去工作时叮嘱他注意安全、劳逸结合,她从未提过这种要求。他细细看着清欢,微笑。
      “好,你想去哪里?”
      “游乐园吧。”
      “好。不过中午要回来,下午我有会议。”
      清欢和朱立到达石景山游乐场时间尚早,人并不多,他们很快买到票入场。
      朱立一路频频看手机,不时回复电话和邮件。直到坐到了摩天轮上,这情况都未改变。清欢坐在摩天轮狭小空间的一侧静静看着对面低头忙碌的男人,他神情专注,浓眉时蹙时展。
      清欢注视他,朱立却始终不曾抬头,他的目光将她隔绝在外。
      清欢慢慢扭头,将目光投向远方。清欢一向喜爱摩天轮,它具备令她安全自在的一切要素,独立空间,透明视野,遥远距离的观望。只有她真正接受的人,才能与她一起坐在这里。清欢胡乱想着,也许在请别人进来之前,她应该先问问,那人是否愿意与她同坐呢?清欢空茫的目光透过模糊不明的玻璃窗,遥遥落在不知名的所在。
      对面的爱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清欢突然失去开口的欲望。
      从摩天轮下来,清欢拉着朱立进入影院。影片演的是什么,清欢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偶尔回头时看到朱立的睡颜。清欢静静地、一言不发地看完整部电影,她僵硬着脊背,笔直地坐在位子上,周遭的笑声与惊呼仿佛遥远时空中的无声低鸣,远远离开她的意识。
      清欢突然不知所措。
      她不明白为什么朱立总能令她不知所措。

      影片结束,清欢轻轻叫醒朱立。
      “我累了,我们走吧。”

      回去的路上,清欢静静一言不发。
      朱立没有多问,只叮嘱她累了就靠着睡一会。
      他的目光依然温柔体贴。清欢轻轻闭眼。
      她几乎看到此生尽头。
      她突然不知道,到底什么是与自己相关的,到底怎样叫做有关呢?

      回到家的朱立很快投入到多方电话会议中,清欢站在书房门口看着他,心中默默问道:“阿立,你真的了解过我吗?”
      她独自在客厅中看了会儿书,拉开门走了出去。
      金秋的京城最美,这是清欢最爱的季节。朱立的生日在十月,清欢知道,朱立父母希望他们在三十岁之前成婚。
      夫妻是真正的家人,是最终要一起走到底的人。父母兄弟不能一世同行,孩子终将离开有自己的世界,只有夫妻,执子之手,与子偕□□赴一生。可是此刻,清欢不知道,她是否能与这样的朱立一起走到尽头。

      从那天以后,清欢完全恢复了以前的工作与生活方式。她一如既往将家打理得井井有条,但她不再将工作推给别人,不再尽量避免加班,也不再在早回家的夜晚强忍睡意等待晚归的朱立。
      清欢逐渐调整自己,不再试图与朱立交谈。他们的内心从此是两个独立的世界。
      互动是双方的。每个人为另一个人的付出,都不可能不求回报。这回报不一定是同等同形态同价值的,但至少,是可以另付出之人感到安心和甘愿。当这份付出变成完全的单方面,它便只是一个人的事情,不需要任何反馈,同时,继续、改变与结束,也就只有付出之人有权决定。
      在与朱立的相处中,清欢似乎始终在努力地独自完成人生的改变与成长。这个独自辛苦的心路历程,令清欢找到了与朱立相安无事相处的方式,也令他们越来越远。清欢本就不安的心,逐渐放弃了在朱立身边寻求安全感的期待。

      清欢回到北京后的第一年5月,恩泽生下一个重大7斤的健健康康的男宝宝。清欢在电话中听见恩泽虚弱却幸福的声音,开心得几乎掉下泪来。说了不一会,恩泽的电话就被高远抢走,清欢听到他一连串地教育娇妻“多休息少说话”,然后听见他在电话那端说:“清欢,小泽现在身子还弱,等她好些你们再聊......唉唉,老婆大人你要什么,别动别动我去给你拿!”接着就是一阵吧嗒吧嗒的声音,想必是高远忙着给恩泽拿东西又扶她上床,接着,磁性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欢,先这样,我要给阿泽做饭去。”

      清欢笑着挂了电话。她真心为两个好友感到高兴。

      清欢并未将自己对朱立的感受告诉任何人,无论是恩泽还是特瑞。她突然感到疲惫。关于朱立,清欢不想再询问或考虑任何问题,也不想再做任何改变彼此关系的事情。她爱他,不想离开他,此生在他身边的是她,也是一种完满。
      倘若人生没有大的变数,他们也就会如此平安而静默地度过一世,结婚生子,无需心灵相通但在同一屋檐下共同生活,在花甲古稀时照顾彼此,正如许多夫妻一样。
      可古往今来无数的事实告诉我们,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按照人们所以为的发展。那些隐约的不安,模糊的失望,总会在某个契机下昭然若揭,无所遁形,用不可逆转的方式爆发,将命运的巨轮转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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