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千门万户曈曈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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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苏合店，很罕见地熏了木蜜碎屑。
自海上丝绸路开辟以来，南边隔海的蕞尔小国便开始了与中土的贸易，而那湿热之处的香料也便传入了这里。沈木、鸡舌、龙脑、檀香，愈是遥远稀少，愈是珍贵——而其中，又以沈木香最为有名。
沈木香，生于中土之极南端与南海诸岛之上。香树本无香，却生有千年，因岁久而树根恶败，形成香结——此为沈木香之雏形。树根已腐，唯有中节坚贞，芬香独在，年岁愈久远，而香气愈典雅，其数量也愈稀。
自中土与南海诸国贸易往来以来，它便逐渐流行起来，却因过于珍贵而不可求。
——帝都那边的北人，多称此香为“沈木香”或“沈水香”；而他们这些南方百姓，则更喜以形写照，称之为“木蜜”——坚若沉木，味如蜜津，单闻起便有一种淡雅之感，更别提将其放于香炉中，隔火蒸熏了。这种木蜜香，北方等闲的香店是万万没有的，而于南方的烟岚，又是另外一说了——不提及那产香诸国与南方的港口有着贸易，便是没有，那中土诸城，又有哪一地方比过烟岚镇的香？
由是，烟岚的每家香店都会把南岛诸香作为珍品贩卖，虽不多，却还是有的。
“可是海南土沉？”
扉外萧鼓声渐近，已是一片岁朝之前的气息。苏合店可算是全镇最晚关门的一家店铺，直到昨夜，红豆才贴出“年间暂休”的告示，开始准备新正——而今，却已是新正前的最后一日了。
少女方翻找出年时盥沐用的熏香澡豆，听云苍问，便回头：
“然。”
“于卿而言，新正如斯重要乎？沉香本是贵物，而那海南的土沉，更是稀罕……”
云苍懒懒地趴在店中的前柜上，捏着香匙翻弄着香炉中的木蜜屑，屋内于是更加熏熏然。他似乎有些百无聊赖，眯起眼眸看了看忙碌的红豆，拢拢从肩头滑下的发，又接着道：
“横竖便是吾两人在矣，即使简单些准备，也未道失了规矩……红豆何必如此在意？且与吾出门鬻些李记糕点。那李婶子道，即使是年间暂休，她也会特地为卿留着糕点。”
——云苍最近，当真嘴馋了不少啊。
红豆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非也。年之寓意，不是如此浅薄的……”
“何解？”
“如君言，沉香极贵——但新正之时，我与爹娘便爱在此时熏上土沉，净身去秽……爹娘是极讲究的人，到年时，便惯于准备妥当，以庆岁朝。我只不过是以往岁岁如此，习惯而已——如今只剩我一个准备，确是有许些吃力的。”
少年听罢，便是一脸心疼的神情，从木椅上站起来跑到她身后蹭蹭。红豆轻笑，低下头分理着一包澡豆，又继续说：
“罢了……总不能永远沉浸在过去，我现在已很少感伤此类事。只是，那些曾经的习惯，还带着罢了。”
说完这话，突然有些恍然。
有的时候，就像爹娘还活着一样。她刚刚准备熏香澡豆时便有种错觉——仿佛转过身去，便会看到爹娘边准备除夕的扁食，边对她笑着——
红豆诧异地抬眼，却只看到黏在身边的云苍。
少年看到她抬眼望他，脸颊便凑过去很乖巧地蹭了蹭，唇畔一双梨涡深深：
“云苍不吵红豆了……红豆准备着，云苍帮忙便是。”
“……”
……罢了。
少女轻叹，将分好的澡豆放入奁中。转身，顺势埋进云苍的怀里，深嗅着香木的气息：
“君不知，新正只为次。真正令我心悦的事……”
是那些回忆。
——祖君与祖母去世得早，于是她对岁末的记忆便全然来自父母邻里。去年的今晨，便是她早起备好郁金酒，以供父母，称觞举寿，爹娘总会于前厅端坐，待她敬酒祝寿后便前去祭奠祖先；而晌前，爹娘与她便开始准备别岁天香以待客。
那时的她尚是无忧，每每行礼敬酒时都会偷懒一二，抬头时会对阿娘挤挤眼睛，而阿爹看到便会略带严肃地教育她；晌时有邻来客，平日的邻里穿着一新互相贺喜，而她则在厨房中帮阿娘的忙准备除夕时的扁食，顺便偷吃一二；南国的雪向来稀有之极，幼时一次岁末下了雪，她便和许家长她两岁的阿兄在院子中滚得浑身满是，直到被阿娘看到，无奈回去寝房换了衣裳。如今，闭上眼睛，历历在目的是回忆，而睁开眼睛——
再无当年。
“……令我忘不掉啊。”
又一声叹息。并无哭腔，云苍却仿佛从中听出一丝物是人非的苍凉。
“……红豆……”
“……嗯？”
少年环着怀中的少女。欲言，却又不知说甚——他虽有情感，却终归未曾经历过红豆的那般热闹温暖，便也不懂体会。
想了许久，脱口而出：
“……那、那晌后，吾便帮红豆准备除夕扁食吧。”
“——诶？”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千门万户曈曈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