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火青烟相思结》才卷朱帘

4、此情无计可消除

　　毕竟是南国，雪下得再大，却也持续不了多久。于是，第二天红豆起床洗漱时看向窗外，便发现雪已经化了。

　　屋内燃着香木，香气缓而徐徐，显出一种慵懒之感。燃香幻化的少年察觉到身边的人的离去，裹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迷迷糊糊探出了脑袋：

　　“卿之视夜，明星有烂……昧旦之时，红豆果不渴睡邪？”

　　“嗯，云苍可眠，我要早些起身备着。”

　　……唔。

　　少年不情愿地蹭了蹭枕头，极其缓慢地坐起来，眯起眼眸仰起头，嘟囔：

　　“……卿既然已起身，那吾便只能随从……”

　　像是在撒娇一般——红豆只觉得心生怜爱，伸手替他梳理了一下蹭得凌乱的黑发。少年披散的发如墨缎，柔亮而乌黑，带着清淡的香气，她流连于顺滑的手感中，一时便有些不忍心放开。

　　幻化成人形的燃香，简直就像是真正的人。

　　——云苍喜爱着凡人的生活琐事，并有着凡人的七情六欲。欢喜了会笑，气恼了会嗔，渴睡了会迷糊，睡醒了会撒娇。有时她会想，身边与她形影不离的他，究竟是一抹香魂，还是她已经失去的家人，抑或是她的檀郎。

　　红豆叹了口气，从妆台拿起蚕丝带，欲将云苍的发束起。云苍自由惯了，便不喜束发，仰起头：

　　“红豆……”

　　“不喜束发？”

　　“……然。”

　　“那便罢了。横竖不让旁人看见你便是了。”

　　她嘴角微微翘起，望着他。那是他熟悉的宠溺的轻笑。云苍蹭蹭少女的手心，坐在榻边，仰起头望着她：

　　“吾可来帮红豆准备那些物事。”

　　“……也可，那便起床，将店厅中薰上枫胶再打扫一番。我便去准备朝食了。”

　　……

　　今日虽说未曾落下大雪，却也不可道为晴好。雪花细碎，从青灰的天幕落到苏合香店门前的石板路上，便很快化为水珠，于是整个街道便透出一种南方独有的湿冷。昔日喧嚷的门庭几日间因严寒湿滑而有些冷落，来香店买香的便也不多，红豆方送走了一个买了冰片的婶子，便听身后少年唤她：

　　“红豆……”

　　嗯？

　　红豆转身。云苍坐在木椅上百无聊赖，正拿着香匙将柜角熏炉中的香丸舀出又放回，看到她转过头来，便道：

　　“吾欲食城东李记的栗酥，红豆可愿与吾去？”

　　今日客稀，伙计应是能够应付的。红豆想了一下，便点头，吩咐了伙计后撑着伞走出香店，欲步行去城东。

　　天阴雨湿，石板路上未曾结冰，走起路却依旧有些湿滑。昨日的大雪落下时还有着簌簌的声响，今日却没了，雪花飘下寂静地落在伞面上融化。街上人寥寥，身边的少年已经显出身影，为她打着伞，两人脚步徐徐走向城东。

　　“吾已好久未曾现于世人眼前了啊。”

　　少年感慨，甩了甩头。因是出门，他便不能不束发，遂红豆用蚕丝带将他的发尾缠起，绑成马尾——最简单的发式，云苍却依旧不甚自然。

　　“然。云苍上街却也是极少的。”

　　“……还不是红豆不许吾陪卿采买，即使允了，也不许吾现于众人之眼……”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委屈，脸上出现了她熟悉的撒娇求哄的表情。

　　红豆抬头看看他，咳了一声——好歹是在街道上，却还是有几个人的，她也不能做出有损闺名的举动。遂解释道：

　　“云苍若是陪我，旁人便又要询问，误会便不好了。而且，我要如何介绍云苍？”

　　……唔。

　　少年点点头，却依旧觉得有些委屈：

　　“虽如此，吾明晓，却总是有些许芥蒂……”

　　——他知道她身边的人。她接触的人，只有那些来客与邻里而已，而那些人，却全然不知晓他的存在。有时他显形出现在香店中，那些人只当做他是伙计或来客，他也只好装作不熟而与红豆客套着。

　　他无比希望且幻想着，她有朝一日，能够将他介绍给所有人——云苍不是来买香的客人，亦不是香店中的伙计，而是红豆身边的人，是最亲近她的人，亦是她的恋人。

　　……可这对他来说，是最遥不可及的奢望。

　　少年轻叹口气，呼出一口淡白色的雾气，垂下长睫。方才细碎的雪花越来越大，越来越浓，脚下的石板开始积了薄薄的雪。云苍向后望去，街上已接近无人，而他们来时走过的路，已留下两行清浅的脚印。

　　只有两个人的脚印。一双有些大，一双小巧，能看出，两人的步调出奇地一致。

　　“……红豆，云苍香，还剩下多少？”

　　少女讶异地抬头看了看他，边走着，低头打开看了看暖手炉。方扣好，笑道：

　　“勿担忧，还有一些，已足够走完来回的路——怎么，云苍是怕半路消散了？横竖我继续帮你从李记买回酥点，回去薰上家中的香木便好，那般也不耽误的。”

　　云苍眨了眨眼眸，愣了一下，尔后笑起来：

　　“啊，却是云苍多想了。”

　　——他说的，是所有的云苍香。

　　然她误解便误解罢，他早已不在乎存在的短暂——不考虑云苍香木还能熏烧多久，只求在世之时，能一直陪在她身边，而她身边也只有他一个。

　　如此，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