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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漠地花 ...


  •   翌日一早,孟家兄弟便离开白溪村,雇车马日夜兼程,自霆州入境北陵。孟晓义起初还十分忧虑,但连过几个关卡也没见到自己的海捕文书,逃回南尉的路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几件走私案也没什么消息了,官差照例盘查走私者,但比起上回,力度可轻得多。孟家兄弟一身轻便,没什么可查,一路顺风顺水,孟晓义遂也有些放松下来,兄弟俩在武延城改搭船,沿怒江一路北上。

      春末夏初之时,沿岸繁花似锦,风景如画。北国早晚尚凉,午时却也闷热起来,特别是孟家兄弟所在的低等船舱内,人挤人,什么气味都有,孟晓恩常跑到甲板上透透气,顺便打听消息。孟晓义虽觉事态似乎没有回南尉时严重,但也不敢掉以轻心,一路上畏首畏尾,想尽办法避开与人交谈的机会,很多时候都假寐,或佯装身子不适,消息多是孟晓恩问来的。

      孟晓恩他们所搭的是条大船,船舱分三六九等,各式人等皆有,不乏见识广、消息灵通之辈。甲板上,受不了舱内闷热,出来透气眺望江景的人不少,有些旅客各自聚在一处,高谈阔论。一个三十多岁,常出现在甲板上的一货商正与几个人边饮酒边说话。

      “你说九殿下被册封了?”

      孟晓恩正凑上去,突听一人惊呼道。

      “呵呵,不晓得吧?旨意是下了,就等册封大典了。”货商走南闯北,消息灵通,看众人一脸讶异,颇有几分得意道:“不止如此,除了九殿下,已离宫开府了的几位,之前未封王的,这回都册封了。”

      孟晓恩对北陵的政事是一知半解,问道:“这九殿下,是不是跟六殿下一道在南尉遇刺的那位?”

      “正是。”

      有人疑道:“册封六殿下、七殿下是早晚的事,其他倒也罢了,这十殿下……”

      他话未说尽,但除了孟晓恩,众人都知其意,货商捻须笑道:“可不是么,陛下这册封旨意一下,把大伙都吓了一跳!”

      正如货商所言,北陵建昭皇帝此前下旨,册封三位皇子为亲王、三位皇子为郡王,其中,五皇子为温亲王、六皇子为睿亲王、七皇子为豫亲王、八皇子为容郡王、九皇子为信郡王、十皇子为骁郡王。

      此次大举封王颇不寻常,北陵朝野议论纷纷。

      在南尉,皇子皆可封王封邑,且统领封地。北陵则不然,皇子分封考论功德,分为数个等级,十分严谨,通常德才皆在人上、有大功于国者方可在皇帝在位时封亲王,郡王次之,有相应的俸银和禄米,但无封地,获封后一般仍居于京中。建昭皇帝此次册封,除了六皇子慕容彻、七皇子慕容衡,其他几位于国尚无甚功绩,九皇子慕容律近来办了件事,声名鹊起,五皇子慕容循、八皇子慕容衡于国虽无大功,德行尚佳,十皇子慕容征年方十八,最是不羁放肆,混迹京中各处,有几次闹得鸡飞狗跳,名声并不好。

      “倒是九殿下,从来也没听说过有什么作为,这次还真是办了件好事!难怪皇上要册封他!”

      “为了这事,九殿下可是把六殿下、连家给得罪了!”货商道。

      孟晓恩听得云里雾里的,问道:“九殿下办了什么大事?”

      “听你口音,是南尉人吧?”

      孟晓恩点点头。

      “前段日子,到处在清查、捉拿走私案犯,一个南尉人要想在北陵四处走动可没那么容易。各州县衙门都暗里得了令,必得捉拿到一定人数的走私犯,你说,这有几人在走私哪里是能安排的?有些地方凑不足数,就抓那些清白无辜的人,有的还趁机向亲属强行索贿,弄出不少冤案,民怨沸腾。九殿下,不,该叫信王爷了,不顾得罪那些个权臣,朝堂上亲自带着万民血书向陛下陈情,陛下震怒,下令惩治那些枉法贪官,荒唐命令也被撤了,无辜入狱的人这才得以释放!”

      孟晓恩闻言暗自一喜,又问道:“可这事怎么就得罪了六殿下?”

      那货商压低了声道:“这次大举清查走私案犯,是六殿下,也就是睿王殿下提的,睿王背后是连家,连家在刑部、兵部是根基深厚,各州刑司、衙门忙着巴结连家,哪敢不听话!那些个命令跟连家脱不了关系。再者,拿下这些走私的,能给国库增多少库银!那可是大功一件!睿王和连家为那小魔王惹出的事,这一年多来,面上很不好看,陛下也不太待见,原指着这事立个功,这下弄巧成拙了!”

      “之前就听说九殿下跟太子爷走得近,看来是真的。”

      孟晓恩可不管这些皇子们斗不斗,听了那些话,赶忙去跟孟晓义说了。

      孟晓义听了大喜:“说不定舅舅和大哥已经被放出来了!”

      两人都是喜上眉梢,孟晓义也不装睡了,和孟晓恩一道又去了甲板,想打探更多消息,那群人还在高声谈论,不过已说起了别的事。

      “八殿下和九殿下都到了弱冠之年,这王位册封了,接下来恐怕就要封妃了……”

      “朝中多少王公大臣都等着呢,光连家就有好几位未出阁的小姐……”

      孟家兄弟听他们不说走私案了,便不再关切,孟晓义倒是想起一事,问道:“你跟穆婆婆家那个闺女是怎么回事?”

      之前忧心忡忡,孟晓义哪里顾得上这事,现在可算有闲心一谈了。他与孟晓礼长年在外,对叶知秋的事知之甚少。在他印象里,那是个很安份也很无趣的姑娘,说不上漂亮,孟晓义却从村人口中听到两人的闲话,不由好奇。

      孟晓恩没多说什么,只道:“从北陵回来,我便娶她。”

      孟晓义听了不由一惊,笑骂:“臭小子,你二哥的媳妇还没着落呢,你倒火急火燎的!”

      孟晓恩露出一口大白牙,正待笑,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大哥……还和那……”

      他一时不知如何说,孟晓义撇了撇嘴,接道:“可不是么,怎么也离不了那小娼妇!挣的钱全进了那‘销魂窿’,嫂嫂这样清白人家的女子,他倒瞧不上!这么多年了,一年就回一次,每回见了嫂嫂还总躲着。娘不晓得这茬,还怪嫂嫂不下蛋……”

      孟晓恩蹙了眉,道:“这回过去,得劝劝大哥。”

      “呵!劝倒罢了,鬼迷心窍!那小娼妇见他落难,恐怕连泪也舍不得掉,娼门里重财不重义,有钱就给上,等大哥出来,恐怕连他模样也给忘了。”孟晓义一脸鄙夷。

      孟晓恩也没打算深谈此事,望着江面上倒映着的沉沉暮蔼,水流湍急卷了沿岸落花,一路向北。他稍稍怔了神,想起去年春天,也是梨花盛绽之时,重伤初愈的叶知秋独自提着桶子到溪边打水,那时夕阳如火,燃烧了大片天,溪水中倒映着焰云,波光粼粼。村中炊烟四起,大多数村人早已归家,溪边除了她,空无一人。

      她坐在梨花树下,手中捧着几瓣零落的雪白花朵,夕阳的暖光浅浅地落在她的侧颜,苍青的脸色也仿佛红润起来,映在泛着霞光的水面。她低垂的眼,正越过手中的花盯着溪水中倒映的自己。

      孟晓恩不过看一眼,便要离去,却突然顿住步伐。

      第一次,他看到叶知秋木讷呆板的脸上,褪去那层无动于衷,生动起来。她眉微皱,眸中似终于有了魂,像荒漠里开出的一朵花,在她身上那样令他觉得不寻常。他仔细分辨着,是困惑、释然,又有丝紧紧压着的恐惧——很微妙的神情。此前,叶知秋除了最初,以震撼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在他脚踝上的重重一握外,对这姑娘,他却奇异地几乎想不起其他。

      风起,梨花扑面,雪瓣片片,夹带香气清洌。

      孟晓恩收回目光,却没忍住又回望了一眼,叶知秋已是平日的模样,那一瞬间的生动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他觉得心口微窒,有什么在骚动,很浅的,却在日后缓缓加剧,像作茧,以他难以察觉的速度,将他收缚。

      **********

      孟家兄弟搭乘的船,停靠在定江城外的码头上。定江码头虽不是怒江沿岸最大的码头,但因地处北陵帝都郊外,非常繁荣,既不乏货运至此,又充斥着前往帝都的百姓。码头上,到处是赤着胳膊、肤色黝黑的汉子在搬运货物,外围还有许多载人的车马聚集,吆喝着拉客,卖吃食的摊贩也夹杂其中,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兄弟俩与其他入城的百姓一起,雇了辆大车进城。

      孟晓恩生在靖州、长在靖州,靖安是他此前见过的最大最繁华之地,乍入定江城,他才知自己见识浅薄,虽不爱繁华,也被眼前这座都城吸引,挪不开目光。雄伟的城墙、鳞次栉比的屋舍、宽阔熙攘的街道、高耸神秘的鼓楼、长又宽的大石拱桥,桥下奔流的江水,高堂满座的客栈酒楼,甚至赌坊妓寮,无不是靖安城可相媲的。

      大车行到一处店铺林立的街道,孟晓义便拉着孟晓恩下了车。孟晓恩发现这条街上有不少绸缎庄、成衣铺子,孟晓义也不多话,领着他直接去往徐家经营的瑞祥绸缎庄。绸缎庄门上的封条没了,铺子却并未开张。

      孟晓义带着孟晓恩,钻过一旁的小巷,去敲铺子后院的院门。

      店里果然有伙计,来应门见到孟晓义吃了一惊:“孟二爷,您可算回来了!”

      孟晓义与孟晓恩见他神情哀痛,相觑一眼,不安问道:“我瞧这门上的封条已除了,怎么不开张?我舅舅和大哥他们怎样了?”

      伙计哭丧着一张脸,说道:“您还不知道,掌柜的去了!”

      孟晓义和孟晓恩大吃一惊:“舅舅怎么就去了?我大哥呢?”

      “掌柜在狱里受了刑,没熬住……孟大爷自打出来,就找不着人了,掌柜的后事,还得他帮忙料理呢!二爷您快去找找吧!”

      孟晓义和孟晓恩闻言更惊:孟晓礼失踪了?

      兄弟俩赶往徐家,见徐宅已悬白挂丧,府中传来阵阵哭声,知道伙计所言不虚,二人连忙进了宅院,见到徐布的棺木,跪地痛哭。

      徐夫人见到兄弟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清楚。大女儿徐嫣也只顾哭哭啼啼的,脸色惨白,一副随时要哭晕过去的样子。小儿子徐琮才五岁,对生死之事还懵懵懂懂,正在一旁玩耍。还是徐布的二女儿徐婕收拾了泪眼,给兄弟俩递了香,说起别后诸事。

      正如那伙计所说,徐布和孟晓礼在狱中皆受了刑,尤其徐布,用的是大刑,他身体再硬朗,经此也扛不住,好不容易皇帝下令惩治枉法官员,衙门不敢顶风乱来,既没实证就把人放了。徐布却终究回天乏术,归家两日后一命呜呼。而孟晓礼,那日从狱中出来回到徐府,夜里却不见了踪影,徐家上下正为了徐布的伤病烦忧,顾不上他,没想到竟再没见到孟晓礼人影!

      听到徐婕的讲述,徐夫人哭得更厉害了。孟晓礼、孟晓义跟他们感情深厚,孟晓义那时逃了,她并不怨怪,留下恐怕也只是一同被押进狱中受罪。孟晓礼现在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徐家着人到处去寻,都没有消息,她如何能不忧心!

      “我们徐家如今一门孤寡,绸缎庄的生意离不开几位表兄,还得防着他人算计……”

      徐婕话里有话,孟晓恩见徐嫣抽泣了一下,哭声淡了,脸上却更为悲伤。

      他多年未曾见过两姐妹,徐嫣看上去就是柔柔弱弱的,而徐婕模样秀雅,眉眼却有股倔气,是个有脾性有主意的。徐布总共就这两女一子,两个女儿是徐夫人所生,幼子则是妾室所出。大女儿徐嫣,嫁给了本地一家陈姓酒坊的少爷,二女儿徐婕年十六,尚待字闺中,徐家出事的时候,她正在武延城的一家女学读书,收到信后忙赶回定江,为徐夫人打理起这个家。

      绸缎庄的生意虽蒸蒸日上,但徐家还算不上什么大门大户,在定江又无根基,来往亲友不多,出了这样的事,门庭冷落,除了左邻右舍和徐嫣的夫家人外,前来吊唁的很少。孟晓恩和孟晓义见有余瑕,便出门去寻孟晓礼。

      “大哥到底去哪了?”孟晓恩焦虑不已。

      孟晓义大叹了口气,忽然说道:“会不会去了小娼妇那?”

      “怎会?”孟晓恩不信孟晓礼如此荒唐。

      “大哥每次去都是遮遮掩掩的,不教人认出来,恐怕除了我,没多少人晓得这事,表妹她们不会想到要去那找。”孟晓义说着,想到孟晓礼可能真在那里,气得快跳脚,“眼下这种时候,咱们进那种地方去找他,舅母和表妹们知道了,会作何想?”

      孟晓恩不信孟晓礼真在那娼妓处,但还是随孟晓义去了城西的花街,硬着头皮寻到一处叫“芙园”的妓院。还是大白天,寻花问柳的少,有些姑娘甚至还未起身。孟晓恩乍见里头的姑娘们正梳洗打扮,衣衫未整,看到他还调笑了几句,耳根都红了,也不敢乱看。孟晓义对娼妓最是鄙夷,更是目不斜视,只顾向园里一伙计打听孟晓礼的事。

      那伙计摆了摆手,说道:“这几日,都没见过那位爷。”

      “那秋娘呢?”秋娘就是孟晓礼钟情的那个姑娘。

      “秋娘?秋娘赎身了,搭了高枝,正在富贵人家享福呢!”

      孟晓义大吃一惊,他知道孟晓礼对这秋娘有多着迷,要是知道了,恐怕要生出事来,忙问道:“不知是哪位买去了?”

      那伙计笑得猥琐,说道:“可不就是新近封了王的那位……”

      孟晓义猜到是谁,心里咯噔了一下,问道:“那孟爷知道这事吗?”

      “这就不清楚了,大抵知道吧。那位王爷的行事您是晓得的,哪管旁人怎么说,也不曾要堵住谁的嘴,这事早传遍了。”

      孟家兄弟从芙园出来,离了花街,谁也没说话,心头都有不好的预感,好半天,孟晓恩才问道:“新近封了王的,他说的,是哪位皇子?”

      孟晓义忧道:“除了骁王殿下,恐怕没旁人了。”

      几位皇子经皇帝亲授金册、金宝,都正式被册封为王了,十皇子慕容征正是骁王。

      “大哥……会不会找到骁王府去?”孟晓恩轻问。

      孟晓义何尝不是这样想,气急败坏道:“鬼迷心窍!鬼迷心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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