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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惊风雨渡 ...


  •   不过巳时初,天空层云密布,炎日不出,风仿佛凝滞,闷热异常。鸟儿从渡般上振翅而起,越过热闹依旧的渡口,先急切的难民一步,飞入布河城中,在人家檐下躲避将至的暴雨。

      城内同样热闹,萧条了十来年的布河,因南尉战乱频发,恢复了往日的一线繁荣。经过一路磨难终于逃至北陵的南尉人,一时抛却了前路茫茫的不安,让劫后余生的狂喜充斥着这座边境要城。

      “督军,靖安有消息了。”

      布河军统领杨焕正巡视南口,见源源不绝的难民渡河而来,未曾掩饰喜色,听下属庞庆有事待禀,驾马入营。

      “说。”

      杨焕入帐中坐下,卫兵即沏上茶,糕饼茶点一应俱全。

      庞庆禀道:“靖安这几日完全闭城,连民生物资也一律禁入,原来是城中多口井遭人投毒,死了不少人,怕是有乱军混了进去。”

      “以靖北王的脾性,没被毒死的那些,怕有不少得人头落地。”杨焕啜了口茶笑道。

      “督军英明。靖北王疑心重,抓了许多人,不由分说就砍头,眼下靖安城里人人自危、军心涣散,明熙帝又迟迟不派兵,已有几股乱军纠集起来,往靖安去了。”

      “靖北王这老狐狸,道行深得很,靖州那些个乱军目前还没有能真正动他的。倒是洛劭之如何了?”

      “洛劭之势头很猛,关山一带已被他拿下了,踏平整个衡州怕是指日可待。”

      “这个洛劭之是个人物。”杨焕眼色一沉,“只是他这一路未免太过顺风顺水。”

      庞庆连连点头:“大将军派了好些人往衡州打探洛劭之的事,大多一去不回,这洛劭之背后,一定有势力在帮他。”

      “衡北王这蠢货治下,被谁掀翻都不足为奇,就是洛劭之踏平衡州后,接下来便是靖州,本督倒要看看他要怎么对付靖北王。”

      “大将军在涪州扶持的那伙乱军,如今也成了些气候,到时这靖州还指不定是谁的。涪州和永乐都就隔着一个铴州,涪州已乱,铴州再固若金汤,能撑得了几时?”庞庆面露得意之色。

      杨焕听罢摆摆手道:“明熙皇帝是忌惮靖北王,才迟迟未兵援靖州,涪州离永乐近,他绝不会坐视不管。”

      庞庆一怔:“那……大将军……”

      “大将军自有决断,咱们听命行事便是。无论这些个乱军封王谁胜谁败,总之南尉越乱,咱们布河才越兴旺!”杨焕低沉一笑,修得齐整的胡子翘起,斯文得看不出一身铜臭。

      “督军!”近卫赵岳峰掀帘而入,将一火漆封缄的书信呈上。

      杨焕拆信一瞧,蹙眉问道:“襄曲那边还是没消息?”

      “除日前有号箭射空之外,再无其他。”庞庆答道。

      杨焕略一沉吟,幽幽道:“既然上边有令,还是周全些,不等了。传令下去,有南尉细作混入,须一一盘查清楚,没有通关文牒,一律暂不得入城。既已进来的,也不必走回头路,就留在城中。庞庆,你率一队人堵住北口,出城的通通拦下。”

      “是!”

      “等等!”杨焕叫住庞庆,“若有人出得起大价钱,来告诉本督。”

      “属下明白!”

      庞庆领命出了营,点了手下一队人马往北狂驰而去,远远地,听到南边渡口传来骚动,哀声四起。几乎是瞬时之间,战乱年月敏感的百姓们马上感知到了什么,路上方逃难至此的立即变了脸色。

      风终于徐徐拂动而起,很快带上一丝沁凉,刮得茂树枝叶沙响。

      “督军,殿下让我们配合孙阎行事?但孙阎那边还没消息,咱们何必急着阻止那些难民入城?”赵岳峰问道。

      “你当本督乐意?”杨焕阴恻恻道,“事关殿下臂上毒伤,人要是在我布河跑了,大将军非把我剥下层皮来不可。小心为上。”

      “可堵住南边渡口,若对方未带通关文牒,岂不是进不了城?”

      杨焕笑道:“若连区区一张通关文牒也摆不平,还用得着咱们费心掺和?”

      雷鸣电闪,划破乌云,瓢泼大雨转瞬倾落。

      街上行人走贩归家的归家、躲雨的躲雨,没来得及出城的被庞庆人马一挡,只得灰溜溜地自寻落脚之地。雨声风声哗啦,吹枝打叶,城外河流湍急起来,河上船只靠了岸,岸上满是被雨打得透湿的难民,朝守兵喊着什么,嘴大张着,水迷了眼。

      “主子,出城的路封起来了。”

      驾车的杨念谨收到探路暗卫的消息,对车内轻声道。

      “这杨焕还真是连家的一条狗,够听话的。”慕容征恨恨地放下帘子,看向一旁的慕容律,“九哥,那便按计行事?”

      慕容律点头,易容过的脸看不出苍白,掩去一身血杀,便如无害的寻常公子。

      布河沿渡口兵营星布,街市则如寻常城镇。大雨滂沱顺着屋檐垂落,连同疾行的马车溅了行人一身狼狈,孟晓童在布帘随风微扬间仅一瞥,便有双手从旁将那帘子轻轻按住,孟晓童抬眼一瞧那面无表情的女暗卫,往徐氏怀里又瑟缩了些。

      她们已与葛仲严的三个手下及老车夫被隔开,并不知晓对方去处,似乎未随她们一同进入布河。徐氏也顾不上旁人,一辆马车里,除了她、孟晓童、沅儿和穆婆婆,还有两个暗卫看着,更有其他人紧随马车之侧,一个举止不对,恐就性命难保。

      此时最不怵这些暗卫的,反倒是穆婆婆。

      她一路嘴上不断碎碎念着,乞求神佛庇佑叶知秋,要不是暗卫强行拉起来,穆婆婆还要在摇晃的马车里跪地磕头。

      叶知秋和芷容被单独安排在另一辆马车里,她实是受不起颠簸,但慕容律说过,宗越道出他身份时,叶知秋在场,必须带上,连同她的家人。

      叶知秋情况危殆,芷容用上好的药为她吊着命,但她一脚早踏进了鬼门关,怕是拉不住。芷容一手一直按在她颈脉上,另一手拿着叶知秋那身血衣袖袋中,一碎成数块的玉佩反复端详。

      那玉佩的形状已拼凑不得,上头沾了叶知秋的血和一些细碎的肉沫,想是落入长醉中被咬碎,看不清原是雕着什么。

      马车一路疾行,直奔布河城西。

      “督军!不好了!”

      营地里,杨焕正悠哉地审账本,跟赵岳峰不时侃几句无关紧要的趣闻,一旁还坐了个账房先生给他算账,算盘珠子此起彼落,应和着哗啦大雨,突然帐外传来副将元强的叫嚷,杨焕皱了眉让卫兵放行,又让账房先下去,才对着一身湿漉漉的元强那惊慌失措的模样,沉声斥道:“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

      “督军!小……侯公子的疏影园被围起来了!”

      杨焕一下子站起来身来,问道:“怎么回事?”

      “侯公子的手下抓了几个女子,被人发现寻了过去,现园子四周围了许多百姓,属下先派一小队兵拦着,但到底得给个说法!”

      “这祖宗,真是消停!”杨焕咬牙切齿地说些反话,又问道:“侯公子手下做事利落得很,怎么就让人发觉了?掳的是些什么人?”

      “其他的倒罢了,都是些大肚子的普通妇人和难民,但有一个,是定南镖局的三少夫人,也是身怀有孕!”

      “定南镖局?”杨焕倒抽了口气,几乎要摔东西,“谁不好招惹,去招惹姓年的!”

      “年盛兰去了吗?”一旁的赵岳峰问道。

      “年盛兰去了武延的分号还没回来,但定南镖局那些人厉害得很,人又多,侯公子的手下不一定拦得住。”元强焦急道。

      杨焕不再多问,带了元强、赵岳峰和一队士兵,冒雨直奔位于城西的长春巷。

      疏影园位于长春巷深处,暴雨倾盆,看热闹的百姓却兴致不减,撑伞戴苙连同定南镖局的人及几个同是家中有人失踪的苦主将长春巷挤得水泄不通,嘴上还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嘈闹得厉害。侯公子的人马没有示弱之意,守在园子四周,兵器皆上了手,与定南镖局的镖师对峙,元强派来的士兵借口禁止私斗,正拦在双方之间,焦头烂额。

      “我们定南镖局的人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分明有几个恶徒掳了人便进了这园子,你们驻军拦着不让搜,还出面相护,难道竟是恶贼的同伙不成?”

      “怎么回事?”杨焕远远便听到定南镖局四少爷年盛鸣的怒骂,好不容易开道到场,先假模假样地问双方情由。

      几个苦主哭天喊地、跪地磕头地要杨焕做主,杨焕连敷衍都懒,让士兵挡住人,只瞧那定南镖局的三少爷年盛程。他拉了一把暴脾气的年盛鸣,脸色也是铁青,强压着怒火道:“内人今日去灵源寺礼佛,在寺中突然被人掳走,家人一路追踪至此,见一伙贼人翻墙入了园,原想追上,但此处守备森严,全不似寻常人家,想向主人问问情由,也不搭理。元副将的人来得倒快,却不帮助搜捕,想来是督军另有吩咐?”

      “既是掳人案,理应交由官府处置,两位少爷带贵府家人直接上门,若有什么误会,动起手来怕就解释不清了。”杨焕话说得缓,却带着威压之意。

      一旁赵岳峰装模作样地问侯公子的人马,有没有见伙贼人翻墙入园等等。

      “呵,挡我们定南镖局的人时,眼力都好着呢,几个扛麻袋翻墙的大汉,倒瞧不见了?”年盛鸣讥讽道。

      年盛程见平日里凡事高高挂起、一心敛财的杨焕竟对此事格外上心,便知对方大有来头,心里虽打了个突,却不能退让:“见驻军出面,年三便知督军会来主持公道,所以虽然生性莽撞,也未曾动手。但事出紧急,还请督军立即处置,搜查疏影园!”

      疏影园原是一个姓李的商人在布河置下的,布河萧条后,那李姓商人渐不再来,去年听说园子易主给了一个姓路的,但从未见过主人,一直空置着,仅留了几个扫洒的老仆,而这些老仆对主人的来历不甚清楚,旁人也没兴趣对一空宅多作探究。年盛程倒是听过一些风声,似与京里一贵人有关,具体什么关联,他先前并未在意。没想到不知何时,这空置许久的疏影园竟悄无声息地进了这许多人,还成了“强盗窝”!行事之隐密,连向来消息灵通的年家也未有耳闻。

      “兼听则明,本督也不能未稍作考证便贸贸然带兵强闯私宅,且待本督会会这园子的主人,如果是场误会解释清楚便是,若真有贼人强掳妇女躲了进去,本督定会严加处置!”

      杨焕说完,带着赵岳峰几个,装模作样地让侯公子的手下配合官府。

      年盛鸣按捺不住,喊了几个镖师想追上去,被年盛程拦着,只好瞪视杨焕他们,未受丝毫阻拦地进了疏影园。

      “这杨焕是享福久了,欠收拾,竟敢跟咱们定南镖局对着干!”年盛鸣低声大骂,又蹙眉道,“不知道大姐这两天能不能赶回来?”

      “两位少爷也别太心急,杨焕做事还算有分寸,既使不搜查,也会尽力保住人。眼下咱们要是强行攻进去,恐怕对方狗急跳墙,伤了三少夫人。”老镖师焦山在旁劝慰。

      “希望如此。”年盛程握紧了拳。

      他还有另一层担忧。定南镖局在布河的势力,任谁也不敢小觑,如今竟有人故意前来招惹,倒像是要引得这处园子受人注目似地。他一接到妻子被掳的消息,便急忙带人上门,恐怕被人借了刀,后患难测。

      另一边,杨焕进了疏影园,仅领着元强、赵岳峰入内,其余小兵就待在门房。处理侯公子一应诸事的是位四十来岁,面白无须的男子。

      “吕先生,那年家妇人……”杨焕急问道。

      “事有蹊跷,人一带回来,在下便做主先关了起来,本想送回去,但对方找上门,这事就不好办了。况且,惊动了公子,放不放,怎么放,还得公子点头。”

      吕先生看似不慌不忙,确也知事有些棘手,马上领三人前去面见侯公子,边走边交代此事。

      “今早,公子突然说想找几个身怀有孕的妇人回来。林渠接了令,便着人去寻,那年家妇人不知为何换了身仆妇的装扮,就这么‘巧’被瞧见,带了回来。在下看她那双手富贵得很,存了疑,没让送到公子那里,人醒后,她便自称是年盛程的夫人。”

      “她没说为何做此打扮?”

      “说是因着暴雨暂在寺中小憩,醒后便发觉自己换了身装扮,跟着她出门的几个婆子也不见了,正急着找,便被打晕带到了这里。”

      “那定南镖局的人怎能这么快找上门?”元强在后面咕哝道。

      “若不是有人暗中使计,引姓年的上门,便是姓年的自己有意为之。”赵岳峰说道。

      元强嗤了一声:“年三少图个什么啊,能让妻儿冒此险?”

      赵岳峰所说的前半句,倒是众人心中所想。

      疏影园曲径幽深,小桥流水,处处别致如诗画,风雅之至。那李姓商人虽也曾在这宅子上下过不少心思,却远不及如今,都是为那侯公子入住又特意修整布置的。

      这里几乎十步一岗,守备众多,定南镖局的人真要闯进来,也没那般容易。

      吕先生领着三人沿游廊走了好一阵子,耳边开始断断续续传来凄厉的叫喊,最后四人驻足在一处阁楼前,吕先生通禀道:“公子,杨督军来了。”

      吕先生声音不大,却在哀嚎声中轻晰异常。

      也没听见什么回应,阁楼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四人步入屋内,走在后头的元强和赵岳峰定睛一瞧,都暗自倒抽了口气。

      这阁楼极精致华美,屋中摆了许多富丽奇巧的玩意,一股子活人的腥臭腐烂却混着袅袅熏香扑面而来,四处溅了血,三面春宫大画屏内是各式各样的刑具,元强和赵岳峰从军多年,也不是见不得血的,心底却都不由窜出一股寒意。

      那些刑具是侯公子差手下,请或迫天底下最好的工匠打造,时不时推陈出新,花样百出,最贴合人身各个部位的做工,以最别致的方式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既有一瞬致人血肉模糊,筋骨肌肉分离成上千块的,也有断骨不见血,面上极好,实则底下每一寸皆能烂透的。

      此时刑具上共绑着五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赤着身,有奄奄一息却被吊着命的,有处在极端苦楚中,两眼珠子在痛意下像要喷出眼眶的,肌肉痉挛着,惨白的皮肤都泛出粉色。

      刑具边上还有几个被困在铁笼里,被迫眼睁睁瞧着,吓疯了乱叫,有的实在叫得人心烦被堵上嘴,闷叫声绝望惊心。

      与刑具正对着的屋中的另一端,搁了张榻,数个美貌男女环簇着榻上斜倚的男子,送酒递食、扇风乔摩、撩拨摆弄,却没一瞬遮挡住榻上人的视线。他仅披着薄薄的单衣,甚至没系上,压根没想遮掩什么,放浪形骸,全然不管外头闹得如何。

      “卑职杨焕,见过公子。”

      杨焕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后头的元强、赵岳峰都跪了下来。

      “杨督军行这样的礼,折煞小爷了。”侯公子说着,却仍倚在榻上,泛着血丝的眼瞅都不瞅杨焕,“爵位去年被褫,眼下本该在京郊的麒园锁着,好容易到杨督军的地界透口气,还劳烦督军忙里忙外,放条地头蛇来咬,真教小爷惶恐。”

      “借卑职几个胆,也不敢对公子有丝毫不敬!”杨焕连忙否认,“这事确实蹊跷,卑职立刻着手去查,只是……”

      侯公子冷笑了声:“只是什么?”

      “不论这事是不是谁有意为之,那几个妇人都不宜再留在此处。此外,公子待在布河的事,恐已教人察觉……”

      “你要赶小爷我离开布河?”

      侯公子轻轻一问,后头的元强冷汗都淌下来了。

      “公子,杨督军说得在理,旁的事就罢了,事关公子安危,小人不敢有负大将军之托,还请公子莫要轻忽。”吕先生劝道。

      吕先生说话显然是有份量的,侯公子没再冲着杨焕使性子,问道:“那你说说,如何处置那几个妇人?”

      这侯公子不是旁人,正是当年草菅人命被判秋后处决,却因父兄被杀的苦主莫小公子突然成了主凶、当堂认罪自尽,竟逃离灭顶之灾的天下兵马大将军连胜之孙——连敏。

      连敏小小年纪便破格封了侯,人称一声连小侯爷,莫家一案定罪后虽被褫了爵位,但随着案件不了了之,仅被幽于京郊的皇家院落——麒园。

      今年春末,连敏不甘幽禁苦寂,竟留了个替身,潜到布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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