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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前路难明 ...


  •   “怎么样?”

      “叶姑娘她们跟上来了,先前遇到驻军为难,总算有惊无险。”

      月上中天,狂风呼啸拍打车厢,车队冒着飞沙走石行进于夜色迷眼之中。

      叶知秋几乎不敢相信,过去短短半个多月,盛夏时节,靖安城郊竟处处透出一股荒芜肃萧。树木尚绿,但狂风卷去大半嫩叶,更不必谈枝上花蕊。城郊小村皆是死寂,沿途有不少饿殍伏地,尚存一息的见到车队行经,哭叫嘶喊求援,被护卫及士兵赶开。不过,能也敢上前拦车队的毕竟寥寥,狂风树摇马蹄车轮轱辘声外,一路还算安静。

      车队离开靖安城门半个时辰过后,老车夫总算缓过来,能自己驾车了,叶知秋这才进了车厢。

      徐氏已哄睡了孟晓童,正抑着声咳嗽,见她进来,问道:“你方才袖子里藏了什么?”

      沅儿睡不着,闻言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看着徐氏和叶知秋。当时情况混乱,她们都是惊慌无措,沅儿自顾不瑕,徐氏却是个细心的,注意到叶知秋最后跪在那把总跟前时,手往袖子里要拿出些什么。

      叶知秋迎着徐氏的目光,从左边袖子里摸出一块银锭。

      徐氏恍然大悟,叹了口气道:“这一小锭银子,那些人怕是不会瞧在眼里,多亏了那位洪大人,否则不仅逃不出来,还得受苦……”

      叶知秋没多说什么,等到徐氏和沅儿都靠着壁板阖上眼时,才摸向自己右边袖子里的东西,确定还在袖内侧所缝的小袋里。

      “知秋,这枚玉佩你拿着,这一路,若遇见有人为难,别无他法之时,把这枚玉佩拿出来,或许可以渡过难关。”

      “其他的你莫要多问,这玉佩的由来也别告诉其他人,若可以,万不得已用上它前,不要让人瞧见……”

      张夫人将玉佩放到她手上,说话时脸色微微泛白。

      那是枚雕花白玉佩。叶知秋伺候怜娘的时候,怜娘常将受宠时靖北王爷赏赐的首饰珠宝给叶知秋看,说是价值连城。叶知秋没见过多少好东西,觉得那些首饰很好,但都及不上这枚雕花白玉佩好看。

      叶知秋想着这几日的事,轻轻抱住车厢角落蜷身睡着的穆婆婆,将她的头枕到自己膝上。穆婆婆年纪大,受了惊吓精神越发不好,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透过飞沙走石泻入车厢里的淡薄月光,铺洒在她发间,将那些未白的干枯头发也染出闪烁银光。

      从困守靖安,到侥幸出逃,恍然如梦。叶知秋没想到,那一日冒险相救桂儿,竟会成为她们离开靖安的契机。

      一切看似水到渠成,又危机四伏。

      徐氏自那日与她一谈后就病了。她一直坚强,得知徐布的死讯、孟晓礼失踪也没有流泪,连日里咳得厉害,没有向沅儿吐过一句实,仍然继续到刘府帮工,却因病被遣了回来,又强撑着在外打听消息,虽有吃饭喝药,但全数吐了出来,没几天,便消瘦了一大圈。

      叶知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那日,她到张家医馆抓药,张夫人问起此事,说徐氏在看诊时多次向她打听有没有到北陵的办法,叶知秋见张夫人神色不同往常,将徐家的事告诉了她。张夫人听完沉默良久,将叶知秋带进内室,将那枚白玉佩交给她,握着她的手,颤声道:“离开靖安,越快越好。”

      “相信我,必须走……现在不走……怕是走不了了……”

      张夫人容颜姣好,眼如秋水,总是一身素净,不抹脂粉,是极清澈的美人。

      那时,叶知秋看着她眸中透出的那丝灰败,几乎意识到什么,浑身透凉。

      本来,没有万全之策,带着穆婆婆,叶知秋是绝不敢轻易离开靖安的,但那时,她感觉到一股极强烈的迫切,将靖安城内外不同寻常的明波暗涌推到她心尖,让她从脚底到头皮都发麻发冷。

      “……你们想办法出靖安城,沿着靖安到涪州的官道会经过一个小镇叫深良镇,你到深良镇梧桐巷找一个叫‘茶老’的人,告诉他是宛容让你去的,请他送你们去襄曲,告诉他,宛容甚是想念他老人家的‘蕙茝茶’……”

      张夫人说到这里,听到外头张笃之回来,话锋一转:“沅儿的胎象已稳,好生休息调养便不会有大碍,不必再喝药了。孟婶婶的病是心病,还得心药医,你多陪她说说话,别让她再往外跑。你照顾这一家子,自己得多保重。”

      叶知秋点点头,向张夫人连声道谢,也与张笃之打了照面。张笃之脸上笑容温厚,如同平日,叶知秋低眉垂眼,藏在袖里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离开张家医馆后,叶知秋走了大半个靖安城,到了白府的深宅大院外,求见白二爷新纳的姨娘——桂儿。

      门房一瞧叶知秋的模样,便知“贫贱”,但知道桂儿出身寒门,怕真是旧识,不紧不慢地让人通报去了。叶知秋见到桂儿时,她梳着妇人髻,一身绫罗绸缎,一改此前的憔悴苍白,脸色红润不少,原是水灵嫩蕊,成了妇人褪去往昔青涩,娇态初绽,虽仍不适应高门阔户的排场处事,总有丝局促不安,但身边有丫鬟婆子贴身侍候,行止之间,多了分贵气。

      不论是姿态,还是打扮,她俩都不再是一路人了。

      桂儿知道叶知秋此来或有所求,听完还是愣了一下,为难道:“这事我做不了主。听二爷说,二奶奶一远房想跟着白家离开,大爷都没允,说是一路凶险,顾不上这么多的人。”

      叶知秋是跪着相求的,向桂儿磕了头。

      见她如此,桂儿心里不免难受。她对叶知秋是怀着感激的,叶知秋虽未曾说,她却明白,当日叶知秋是为救她才陷入险境。她吩咐丫鬟取了个小妆匣,亲自挑了几件首饰并些碎银子搁了进去,然后将叶知秋扶了起来,将未阖起的匣子推到她面前。

      “出不了城,你们一家总还得过日子,驻军所那里……能不去还是别去了……”

      叶知秋盯着那些首饰白银,低垂的眸里有丝苍茫,从不奢谈骨气的她,收下妆匣。桂儿见状,暗暗松了口气。

      这样一来,她便不欠叶知秋什么了。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叶知秋又朝她磕了个头,恳求道:“如果我们只是跟在白家车队后面,只是跟着,其余白府都不必管,可以吗?”

      桂儿忍不住拔高了声调:“跟着?怎么跟?你们走不了那么远!再说,这一路不知道多危险,为什么一定要出城?”

      叶知秋保持磕头跪地的姿态,没有再说一句话。

      良久,桂儿才道:“我没法答允你什么……但出城的路人人可走……出发前,我会派人跟你说一声……”

      “你再想想吧……”

      叶知秋从白府出来,拿着小妆匣和桂儿一句算不上承诺的话,跑遍大半个靖安城,终于让她找到一个想到襄曲寻亲,愿意冒险陪她们出城顺便赚些银两的老车夫。

      她把一切告诉徐氏时,徐氏拖着病体刚从外打听回来,闻言牢牢握住叶知秋的手,多日里黯淡的眸里有了光亮,她颤声说道:“你做的对。白府车队有大批护卫,听说靖北王爷也要派士兵沿路相护,劫匪乱贼即便见财起心,也有所忌惮,不敢轻易动手,咱们跟在白府车队后头,多少能借点庇护!”

      “白家到了涪州后,要往永乐城去……”

      叶知秋话未说完,徐氏便打断道:“我打听过,涪州到襄曲这一路,虽说不太平,但远没有靖州和衡州那么乱!”

      徐氏的神态、语气,让叶知秋意识到徐氏对前往北陵的迫切,比她想象更甚。徐布的死讯和孟晓礼的失踪对她冲击极大,只要有机会到北陵,即便要冒点险,她也绝不肯放弃。

      果然,叶知秋将张夫人让她去深良镇找人带她们前往襄曲的事告诉徐氏后,徐氏激动得几乎大喊出来:“太好了!张夫人我信得过,她这样说,必有把握!这么一来,咱们说不定不必到涪州去,可直接到襄曲!”

      主意既定,徐氏病势一下子去了大半,精神大振,告诉沅儿和孟晓童时,眉眼间满是笑意。孟晓童听说要去北陵找哥哥们,兴奋地跳到叶知秋身上,叶知秋差点被她撞倒。沅儿虽担忧,想到能见到丈夫,又是婆婆一心所求,不敢反对。穆婆婆则是念着叶知秋和孟晓恩的事,也是连连点头。

      白府车队原定于五月甘三晨启程离城,若是日夜兼程,可在五月甘七前到达涪州境。叶知秋她们备好干粮、水和一套替换衣物便已就绪,甘二这日傍晚,桂儿却派了人来告诉,白府将在今夜亥时末提前离城。

      因有宵禁令,未经允许又无紧急之故,擅自在外走动,事属犯夜。但箭在弦上,徐氏不肯打退堂鼓,心里也思忖着跟在白府车队后头离城,应不会出什么大事,另一面,叶知秋让桂儿派来的人带话给桂儿,求她在车队起行前派个贴身丫鬟或婆子过来,同她们说说话,做个样子给白府的护卫们看。

      果然,白府护卫见她们一行寒酸,也没将她们赶走,不料却还是遭到驻军盘查,差点离不了靖安。

      一波三折。

      叶知秋撩开破旧的窗布,远远地,仿佛望见了附近山头寥寥几星火光,像觅食的野狼的眼。

      车队火把通明,如条焱龙在这片死寂萧肃的大地穿行。

      前路茫茫。

      ***********

      北陵天羽城

      天羽城是北陵南境名闻天下的山城,高山连绵低谷幽绕,是寒冷之地,秋时便大雪倾覆,但盛夏如春,温凉适宜,万花始绽湖冰消融,是避暑的好去处。信亲王慕容律及骁亲王慕容征得皇帝准允,离京赴此,已有一个多月。

      太后早前便一道懿旨,以身体抱恙思念皇孙为由,命远在天羽城的信王及骁王速回京师。因天羽城来往定江必经的武延地区发生震灾,道路阻塞,灾区又传出疫疾,二王一直未动身。五月甘二这日,从帝都定江而来,奉命传旨的内务府太监又到了天羽城内两位亲王所居的别馆。

      信王慕容律一身齐整,仍旧温文儒雅,骁王慕容征却是躺在榻上,叫下人抬了出来,病恹恹地接了旨。

      “骁王爷这是怎么了?”宣旨太监惊问。

      “这天羽城白天暖和,晚上还是太凉快了些。本王昨夜兴起,携如花美人月下戏湖,回别馆就开始发寒发热起来,难受了一夜……”

      慕容征说着,连打了几个喷嚏,又叫阿肆再给他盖层被子。

      “大夫说是受了风寒,症状不轻,让骁王爷静养几日。”慕容律说道。

      “这……”宣旨太监一脸为难,“太后病中,一直念着两位王爷,此次前来,命老奴定要请王爷回京,若王爷不回,老奴……不好交差啊。”

      “狗奴才!咳咳咳!你没看见本王病成什么样子了?咳咳!一路颠簸,那武延还传着疫病呢,本王要是去到那儿,命都没了!就算有命回定江见了皇祖母,把病过给老人家你担待得起吗?咳咳咳!”

      慕容征狠狠咳嗽着,把宣旨太监骂了个狗血淋头。

      那太监想说他经过武延,发现疫情其实甚微,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无奈地看向慕容律。

      慕容律说道:“这样吧,你先在别馆住下,等骁王病情好一些,再与咱们一道回定江。”

      “哼,本王叫你这狗奴才一气,没过两日,说不定升天了!”慕容征一脸忿忿。

      宣旨太监本还在犹豫,闻言忙道:“骁王爷,话不可乱说,您好好养病,等您病好老奴再随两位王爷一道回定江。”

      慕容律颔首,让周成轩为老太监安排住处,又让下人将气呼呼病恹恹的慕容征抬回房去。

      刚一回房,慕容征挥退了几个下人,留下阿肆,便从榻上坐起,特意弄出的苍白脸色也着实难看。慕容律携芷容、少善两个进屋时,他面色凝重地看向慕容律,说道:“这样不行。本王得亲自去趟襄曲,找你们主子去。”

      暗卫一大早就传来慕容律在南尉襄曲遇险,目前下落不明的消息,慕容征眼前这位信王,是慕容律贴身侍卫明丰易容乔装的。

      明丰也极为担忧慕容律的情况,但反对慕容征去襄曲:“南尉乱军四起,襄曲也不太平,主子在那里遇了险,恐是身份被人察觉了。此行安危难料,您不能去。属下过会儿让暗卫易容替我扮作主子,我和芷容去襄曲。”

      少善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芷容,微蹙了下眉头。

      芷容说道:“主子或许留下什么线索,暗卫没发现。事不宜迟,其他的交给成轩,咱们尽早出发。”

      “我也要去!”少善忙道。

      “谁都不能去!”

      周成轩刚应付完宣旨太监,从外头进来,听到他们这番话,忙阻止道:“主子走前交待过,不论发生何事,都不能擅离天羽城,若有变故,咱们必须先行回京。现在太后催得急,睿王那边也盯得紧,恐怕再出什么招数,咱们不能走。”

      “九哥要是有个万一,咱们折腾回京有什么用?”慕容征眯了眼怒道。

      “念谨已经赶往襄曲,他身份在暗,行事最方便。咱们若是轻举妄动,在南尉被人识破身份,到时主子回来,事情会很难收拾。”

      眼下,也只有周成轩仍沉得住气。

      慕容征冷笑一声,阴狠道:“周成轩,本王只听你主子的,轮不到你来发号施令。其他事,再怎么难圆,还有父皇撑着,九哥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他说完,从榻上站起,看向明丰、芷容和少善,问道:“你们听本王的,还是听周成轩的?”

      少善和芷容一时未答,明丰却站了起来,走到周成轩身边。周成轩以为他回心转意,正欣慰,忽然听明丰低声道:“得罪了。”

      周成轩警觉,抬手欲挡,明丰更快,周成轩只觉后颈一痛,便人事不知地昏了过去。

      当夜,就在白府车队离开靖安,朝涪州进发之时,慕容征等人已快马疾驰于离天羽城三百里的山道上,奔赴北陵国境。

      与他一起的,除了阿肆,还有明丰、少善、芷容及一些暗卫。

      周成轩清醒过来时,他们早已乔装混入出城的人群之中,到了城外,会合了同行的暗卫,骑上备下的快马,一刻不歇赶往襄曲,周成轩即便派人去追也追不回,只好留下以应付其他变故,火速召集了懂易容之术的暗卫,乔装改扮成他们几个,待在天羽城,对外称骁王因病闭门,信王兄弟情深,亲自照料骁王,也谢客不出。

      “十爷,到了襄曲,若是找不到主子可怎么办?”少善问道。

      “呸!老子就算掘地三尺,也会把九哥找出来!你这丫头少乌鸦嘴!再啰嗦老子一脚把你从山腰上踹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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