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劫》元书空

1、楔子 揭棺

　　月色下，一方孤坟。

　　深冬的雪积了厚厚一层，落在坟上，连墓碑上的字也掩住了。雪霁后乌啼渐起，几只乌鸦轻轻落在坟边梅树上，又在突来的急促马蹄声中苍皇飞起。

　　十来人驾马自远处急驰而来，当先一骑风驰电掣一般，将身后人马远远甩开，到得这处小山坡上，离这方孤坟尚有三丈，忽而猛扯住缰绳，只听骏马嘶叫一声扬高了蹄，又往前颠了两步，才止住了疯狂去势。

　　马上男子许是来得甚急，大冷天里衣衫单薄，外袍也没有穿戴齐整，遑论披风大氅，又散着头发，面色如纸，身形颇有些清削。他受了伤，这番剧烈骑行下，血自胸口缓缓透出，漫红了前襟。

　　“九哥！”

　　“主子！”

　　身后众人急喊着，很快驾马赶来，见他坐在马上，定定望着那墓碑，除青丝如瀑随风微扬外，背脊僵直，仿佛在这寒风中冻住了。众人心口像有根弦绷得死紧，面面相觑，一时倒噤了声。

　　“为何葬在这里？”好半天，他方张了口，声音冷静甚至透出些淡漠。

　　“姑娘临走前提过，她半世孤苦，死后也只盼能有一株花树相伴……这非常时期，又是寒冬时节，只有这梅花……”

　　那下属禀到一半，想到她死状之怖，不知受尽多少惨绝人寰的折磨，声音不由微微哽咽，冷不妨男子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眸色阴戾如鬼。那下属浑身一凛，正觉不妥，便见男子从马上一跃而起，瞬间欺到近前，一把夺过他的佩刀，转身倏地抽出，凌厉刀风卷起地上寒雪从那坟头上落下！

　　众人来不及阻止，见墓碑轰然裂开，坟包上覆着的厚土也被削下了一大层，露出那口薄棺。

　　“主子！您要做什么？”

　　“九哥，她已经尽力了！连翊的伤可以再想办法！”

　　喊他九哥的少年公子见男子神情不寻常，像死死抑着什么，怕要出事，连忙上前拉住他还要出刀的臂膀，从重伤昏迷中初醒的男人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掌将那少年公子击得连退数步，又一刀插入薄棺的缝隙，几下松动后将棺盖整个掀起！

　　砰的一声巨响，那棺盖重重落地，激起落雪无数。

　　众人不由屏息看去。

　　寒冬腊月，尸体还没有腐坏得厉害，却也恶臭扑人。她被切割开的面部骨骼分离，五官血肉模糊，身上衣裳是换过的，宽大而显得瘦骨嶙峋，露出的十指不知受过什么酷刑几乎快掉了下来，只勉强连接着，右手背上还有她上次被毒|药浸蚀出的一大块疤。

　　除他之外，众人早已看过，与她有些交情的都别过头去，不忍直视，忽听得少年公子急喊道：“九哥，你的伤……！”

　　男子胸口上几乎贯穿的刀伤处血疯狂地涌了出来，他一时头重脚轻差点栽倒，众人忙上前相扶。他却一手抓着棺木，握得死紧，手背上青筋全数暴起，眼里像裹了血，满是凶戾，又几个刹那空无一物。

　　众人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一时都不敢出声。

　　小山坡上树影摇曳，枝叶浅吟，男子盯着那张破碎面容，恍惚想起亡命之夜，她轻轻唱起家乡的小调，脸上尽是血污，长眸却微微弯起，仿佛多平和而满足。

　　“桂花香，香满巷，金秋阳，碧波洗着流光，风儿捲着云窜向了岸……”

　　男子一手放入棺中，死死抓住她一条细瘦胳臂，想将她拉起，脚下却是一踉，仿佛有人推了他一把。

　　微微一笑，男子眉目上仅余的一丝温度崩裂而下。

　　“起棺——！”

　　他骤然厉声命令，又朝那棺中死尸冷冷一哂，末了却带出丝无依漂泊的苍凉。

　　“你以为能就这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