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梦》贝比仲

61、活在当下

　　活在当下，不要回顾过去，也别预测未来。
　　————————比恰
　　尤安叹息，她不会再流眼泪了，只能让那些雪国的风暴代替她的哀哭，为死去的人献上敬意。
　　“你……亲爱的孩子，你还是无法得到那个人的心？”她抬眼看着帕拉迪斯家的贵兰小姐，她喜欢这个女孩，因为不那么似贵兰，但是遗传，该死的遗传，还是会令一些悲剧重复发生，比如不能爱上正经对象这一点。
　　贵兰看着自己尊贵的姨婆，刚才，在她的脸上不可思议的闪现美得不可侵犯的光彩，然后又慢慢恢复到暗淡的平凡，只有很少很少几个人能在这个女人面前说谎，或者说，能够对她说谎而得到宽大和谅解，但那之中并不包括贵兰本人。贵兰点了一下头。
　　“但是，这和我的问题无关。”
　　“若你蠢到为一个男人寻死，就很有关了。”尤安摆摆手，“不管你们是不是我一手养大的，我都不能原谅这种事。”
　　那种气势令贵兰小姐畏惧，可是她毕竟是帕拉迪斯家的贵兰啊。“您应当很清楚，关于爱的这类事……无论做了什么，都不愚蠢。”
　　“说出这种话的人就很蠢。”尤安不耐烦地跺跺脚，她走过去牵住贵兰小姐的手，将她带到椅子这边来，“孩子，我们必须好好谈一谈。你看，你翻山越岭而来，告诉一个老太婆你要死了，只是为了一个有关故人的微不足道的承诺。如果你有这等决心，是的，我非常非常认真，我年轻的时候只遇到过一个人能够做类似的事，他被拒绝了很多次，因为时机不对之类的原因，他实在不是很懂得甜言蜜语看准时机的人，而我偏偏也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女人……”
　　贵兰小姐真的吓得坐下去，她瞪大眼睛看着尤安那张还是十分令人可喜的脸，“不，你不可能是在说那个人……先代的巴特里雷大领主……”
　　“我正是在说那一位啊。”尤安亲切地拍拍她的手，过了二十五年，终于可以说出往昔隐秘的恋情，是的，没有比贵兰小姐更合适的对象，因为她爱上的正是赞特的儿子，如今这一代的巴特里雷大领主。
　　这宣告炸得贵兰小姐头晕眼花，“不，你们不可能……你怎么会……爱他呢？”
　　“因为那个人在成功前夕去世了，我等着将自己等了半辈子的自由奉献给他，但是他却为了守护我唯一儿子，在接近胜利的最后时刻死掉了。”
　　过了那么久，虽然可以说出这些话来，但心中还是会微微痛楚，这应当就是爱了，赞特的死打乱了她的未来计划，甚至严重损害了她的健康，对此她无怨无悔，她曾经奇怪自己没有死在那一刻，很久后才明白，死亡不是爱人的方式，赞特并非自愿去死，只是一切都太不凑巧了。
　　“不，贵兰小姐，我要说的不是这些，我只想告诉你，不要放弃，若你真的爱一个人，就不要在乎自己的出身这类小事，若你爱的人仅仅因为你身上流着先帝的血而表示爱你，那就不是爱。相反，你也不该为了他不肯对你交心就判断他不爱你。不要放弃，如果足够爱他，就不要在此刻放弃。”
　　贵兰小姐显然是被打动了，“可是，我究竟该怎么做呢？”
　　“人生会面对很多意料不到的痛苦。”
　　尤安看着窗外，原谅我吧，先我一步离开人间的人们。
　　赞特到死都不曾放弃，最后一战中，他身负重伤，却坚持要回到帝都与尤安见最后一面，可是这次没有叶尔金的帮助，他的愿望没有实现，尤安最终见到的只是一具涂抹香膏已经死去数日的尸体，他的脸上残留着痛苦和不安，尤安久久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久到将之永远镌刻在心上，久到每次想到他，都似乎能闻到那种深邃柔和的香气，如同宣告梦的结束，铁石心肠的女人该当孤独走完人生。她还记得自己遣退侍从，与赞特的尸体独处，然而无法似如今这般流利说出自己的真心，只是默默流泪着，散乱而反复地问死去的人为何半途而废地丢下了自己，她的记忆到此为止，之后被人发现昏厥在尸体身边，此后她卧病经年，错过了儿子的加冕仪式、孩子们的婚礼，甚至是孙辈们的相继出世，若不是因为一场惨剧，她不会愿意从自我的世界中走出来，而那正是人世间唯一束缚她的，为了她的孩子，她再次负担起母亲的责任，也必须去面对生命中无法逃避的痛苦。
　　“贵兰，活下去，不要放弃希望。”尤安握住少女的双手，给她力量，“若真的绝望到想死，就到我这里来，我帮你挑选一件卧室内穿的衣裳，相信我，拿出寻死的勇气穿给他看，若他还是个男人，你知道……”
　　贵兰小姐没有和长辈讨论这类事的经验，她貌似要先羞愤而死，但终于她只是说，“不是每个人，都是你或者岚雅陛下那样的传奇美人……不，不是这样的，我不要欲望，也不要雄性本能，我要的是爱啊！”
　　“亲爱的，若我没记错，他已经三十三岁了，对于一个十五岁就身负重任忙于工作的男人来说，先满足一下他的欲望绝对是可行的。”她凝视贵兰，不放过任何细节，遗传真是奇妙的东西，经历了皇帝的女人、传奇魔法师，现在她们目标的素质可是大大提高了。她当初一手包办的婚姻至少有这一点好处，贵兰小姐之正常，相比其外祖母和母亲，真乃罕见。
　　叶尔金还曾数次光临帝国宫廷，在尤安卧床不起的日子，他一直守护她，但因为他不肯为古兰夫效力，而被粗暴地赶出了宫廷，尤安在此事上虽然宣布支持儿子，但心中深感失望，遂着手进行数年前的计划。她过了受到打击就跑去赎罪或者宣布造福人类的年纪，因此没有献身教团，而是选择在巴特里雷家族的领地上隐居，这里的人民至少可用单纯的敬意看待她和这个家族数代领主之间的关系，黑色城馆与修格和赞特的长眠之地近在咫尺，她终生再未穿过丧色之外的颜色，并且决不会在赞特亡故的月份离开城馆。这是宫廷可以接受的最浪漫的爱的哀吊，但冒犯了皇帝尊严，古兰夫几乎不能原谅母亲的选择。尤安并不在乎，至少是那个时候，她生命中所有重要的人都因这个孩子离开了，而他原本不是那种理想主义的热血青年，他不能要求她继续奉献了，但他可以要求她去死，她如此对他说，终于得到胜利。一年中一半时间居住在此，另一半时间她会拜访儿子的宫廷。熟悉的朋友们仍在，首相侯爵去世了，他的夫人却一直活跃在社交界，裴家仍然重要，首相侯爵的女儿们都很活跃，每一个都被性格坚定的母亲嫁了出去，她们成为社团的中心人物，但在宫中没有很大影响，男孩子们也都参与政治，议会中倾向于保守主义，这也算继承了父亲的志向吧，没有人有他们父亲一样的运气，古兰夫对前皇妃以及前皇太子妃出生的家族没有好感，取而代之的是利夫和马里欧的公子们，那对夫妇经过战争成为英雄，但正如他们天生就不同寻常一样，他们说生儿子就是为了早点退休，战争结束后就宣布隐退然后跑去周游世界了。帕拉迪斯家的萨贝路公爵娶了莎莎公主，却没心思作政治家，他连大臣都不想当，父亲的葬礼成为他对社交界的告别，他专心回家乡去经营领地，竟然很成功打响了其作为温泉疗养区的品牌，前公爵生了八个儿子，第三代却只有公爵和莎莎生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孩被称为贵兰小姐，很幼小的时候因为死了母亲被送到尤安身边，萨贝路公爵没有再婚，便求皇帝允许女儿继承家业，虽然那时候孩子不足十岁，古兰夫似乎答应了，因为巴特里雷家的继承人也是才八岁就接任家业，得到皇家的照顾，这位大领主到十五岁才开始为人生奋斗，他和皇室的关系很好，但似乎没有成为重要大臣的素质和志向。瓦尔佩家在战争中狠狠进行了一次内战，两边的人几乎都死光了，围绕前迪鲁萨尔公爵展开的内战伤了领地的根本，古兰夫战后虽然允许保留其家族，却因勤王不利而剥夺了其最重要的权力，他们不被允许于领地建造堡垒，扩大城馆也必须事先得到皇帝认可。战争中支持维勋的艾本德家和古斯卡尔家也受到同样惩罚，后者最大的损失在于人口流失，有接近四成的领民移居他处。泰法家虽然努力不参与战争，却因为古斯卡尔家大领主夫人死前给皇帝的留书几乎遭到削爵，古兰夫痛恨其狡诈投机的素性，施以统治家族严重惩罚——一切九龙家固有的特权都被剥夺了，甚至继承人的选择都要得到皇帝的许可才行，并且是九龙家中唯一没有资格加封骑士的大领主——超过其他人反叛者的家族。战后大概增加了上万名骑士，也有数万人成为跻身贵族阶级，看来虽然很多，但相较于战死者，又是多么微不足道。最引人注目者自然是被昝华公主看上的源家，他们得到了公爵封号，但只限于公主的后代，所幸结婚不到一年，公主就一举得男，源若雅遂被用来比喻一个人好运到天怒人怨，众人的忌恨后来成真了，十几年后源家发生内乱，公主夫妇都被害了，但他们有个好儿子，这也是尤安的骄傲，那孩子帮父母报了仇，守护住领地，并且手段利落的把源家族杀得剩没几人，除了不肯乖乖结婚生子以及恋爱太多，他是理想的孩子。明华夫伯爵在三场皇家婚礼后成了公爵，领地在北方，分走了穆嘉德的古斯卡尔家四分之一的土地，他时常来拜访尤安，偶尔也会抱怨没有中意的继承人，并且对监视者的工作一点都不热衷。处理战争遗留问题的工作进行数年之久，很多人因为站错了边，失去家族固有的领地，最终补充上来的领主没有战前那么多，得到的土地也没有以前那么大，古兰夫抱着险恶坚定的热情决意打乱古来土地传承守护的系统，以令皇帝的权势得到提高，尽管在此期间尤安几乎和很多人一样讨厌他，但最后他成功了，这一点都不令人感到高兴。维勋留下的女儿在皇后的照顾下长大，自己选择嫁去了遥远的外国，这些都和尤安无关了，只是在那一年，母子关系有所缓和，她到死都还是要为死去的人服丧，不过她来参加了维勋女儿的婚礼和皇太子的册封仪式。岚雅是好妻子更是好母亲，并且不负重望，恢复了宫廷的魅力，然而自古以来婆媳之间的关系就是那么回事，新宫的建造花费十四年，其华丽和变化多端的侈靡可想而知，然而对尤安来说，宫廷唯一的吸引力只是那几个孙子。
　　总之，一切都安定了，尤安过着平静的生活。乐趣，当然还是有的，眼前正有一个。她没发现自己正在诡异地笑。
　　“您这是怎么了？”贵兰完全不知自己的危机。
　　亲爱的人啊，虽然你已经离开了我，但是我知道，你会希望我生活快乐。
　　“我在想关于卧室衣裳计划的可行性。”尤安表现出最真诚和善的一面，“你知道我喜欢赞特，因为他很有天赋。”
　　贵兰小姐迟了数秒钟意会其中的含义，“这、这怎么可能？！那时候你一直在先帝身边，而且……被那样宠爱……如果是之后，但是……你们……怎么可能？”
　　“确实有过啊，我不会忘记的，他很有天赋充满热情，先帝则是经验丰富有耐性而且有想象力。”
　　“天哪，真的是你吗，尤安……求求你……”不要在未婚少女面前说她某个爷爷的床上表现！
　　“其实真正有效率并且喜欢播种的应该是你的伯公佑恩，听说他现在已经有十四个孩子，谁知道还会有多少，他毕竟和我一样大，今年才七十一岁。”
　　“求求你，别说了……”贵兰小姐被彻底打败了~这就是岁月磨砺而成的强~
　　“好吧，换个话题，其实和贵兰一样，一开始我真不确定孩子的父亲是谁，你不相信？但我们确实不知道啊。当然，古兰夫的孩子出生前我也不信，但看看那些男孩子的深紫色眼睛，杰书恩和先帝的眼睛简直是一模一样的，所以还能说什么呢，不，昝华的出生没有可说的，那时候我已经过了想冒险的年纪，而且贵兰已经滚蛋了，也没有什么可以刺激我疯狂一下的事了，不，我不是说我讨厌你的外祖母，虽然她确实让我操了不少心，但是我很幸运，昝华从出生就是一个肖似父亲的小女孩，我还曾担心她只能嫁给一个只看到她公主身份的淘金老公呢。啊，亲爱的小贵兰，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选择一个浅色眼睛的对象生个孩子，如果能生出和先帝一样的紫色眼睛，你就能对你母亲有交代了。那个人的黑色眼睛不行，毫无说服力，别人会怎么说，他们当然只会说孩子是遗传了父亲的神色眸子，他们总是那么没脑子，不，我绝对不是在说你母亲，莎莎最多只是固执而且疑心重，所以她到死都不信我说不知道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如果她能放开心胸多动动脑子就好了，人的价值不在于发掘自己真正的父亲是谁，贵兰和友礼那样的父母难道不好吗？古兰夫可从来没嫌弃过父亲佑恩是个喜欢装傻爱玩播种游戏并且最后把自己绕进去了的坏蛋啊，不不不，我只是说凡事都不要太拘泥于某一点了，所以说你真的不再多考虑一下，你不必非要得到那个黑眼睛的男人啊，你看看，现在宫廷几乎和我年轻时一样华丽热闹了，什么样的男人都有，你可以尽情选择，找个有双浅色眼睛的不好吗？你说什么，我是个胡说八道而且啰里八嗦的老太婆？太过分了，孩子，你也会老，如果你继续这么惊世骇俗的话，到时候你会变成一个古怪的老处女，什么？！你说绝对不可能，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决定要实行卧室衣裳计划，真高兴你接受我的建议，不！我当然没胡说，没有一个字是谎言，你，你不信算了，我就知道，家族遗传就是这么可笑……你要成为一个怀着遗憾死了也不安生的古怪老处女吗？你说什么？闭嘴？真无礼，你已经开始像个古怪的处女了。等等，你说什么？你宁可毒哑自己也不变成罗嗦的老太婆？别傻了，一个连脱点衣服去勾引心爱男人都做不到的女人没可能吃毒药的，不要和我争辩，这是人生的经验，我早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