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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轻波恨乱风 ...

  •   30轻波恨乱风
      ……都是命运!别尝试和命运作对!别做危险的蠢事!
      ——————夏尔廷侯爵潘迪诺
      贵兰进宫的那年发生了很多事,或者说是尤安能记得的发生过的事很多,她从那时候开始写日记,并且会温和笑着对每个询问的人说希望百年后这些日记卖出高价,其中的暗示明显得让不少人当场脸色大变,她会诚实地记录所知道的一切,包括皇帝陛下在床上的各种嗜好。然而关于维提克的记录并不多,大概因为他们太常在一起。维提克仍然如前般宠爱她,甚至比之前更对她有求必应,她享受的年金在一年内增加了三次,她笑称第一次为“未亡人津贴”,第二次的为“背叛者补偿”,第三次则是“自由假期补助”。因为贵兰入宫,她每个月得到四天假期,当维提克去贵兰那边住的日子,她完全自由,可以去任何地方见任何人,只是通常此刻她什么人也不想见。于是她选择写日记,在这一天她尽情写各种耸人听闻的八卦消息,包括一些连她脚趾上的智慧都能断定不属实的内容,然后她发表自己的观点,尽情嘲笑其中的荒诞,虽然她语气克制,但后来每次阅读都有种过于严厉的感觉。
      其中最让尤安感到意外的莫过于首相侯爵再婚,她在最后一秒钟还以玩笑的口吻记录此事,还将所有传播这个消息的人与傻瓜扯上关系,但是当维提克走进来,用一种莫名奇妙的复杂表情一直跑到阳台去大笑,她想傻瓜其实是自己。事实也是如此,首相侯爵抛弃了一贯的伪装,或者说更踏实完成一个传统派贵族的使命,在一把年纪时突然申请结婚,对方二十岁,正是生育的好年龄。维提克假装考虑,为了维护传统,他以开玩笑的心情向宠臣索取贿赂,谁叫裴家——这个九龙家中的投机分子家族——给他添了那么多麻烦,首相侯爵没有爽快付钱,因为清楚维提克在处理这种事的时候很难回应相同的爽快,他采用非常低的姿态,恳求皇帝可怜可怜他,让他的未婚妻至少能在怀孕前嫁给他,毕竟他也是个没几天好活的老头子了。为了裴家继承人的血统清白,维提克答应首相侯爵结婚,毫不过问其中是否能有幸福存在的可能性,尤安思虑此事的时候每每感到恶寒,能够那样对待女儿的首相侯爵又会以怎样的态度对待年轻妻子呢?又有怎样的女性能忍受那种忠诚得只能说是冷酷的丈夫呢?但是话说回来,对于首相侯爵那一群人来说,能够付出婚姻的代价,对他们来说未尝不是一种挑战,在这个连皇帝也要被女人欺骗的时代,想要在婚姻中全然控制局势的男人们真是很难不产生一种幻灭感呢。
      偶尔在舞会中遇到首相侯爵夫妇,尤安之后也记录过几次这样的内容,深深感到首相侯爵全然是以优生学的角度挑选妻子,年轻的首相侯爵夫人有健康的身体和看来沉稳的性格,虽然谈不上十分美貌,但那种对任何人都保持礼貌的态度之后显露出超越年龄的智慧。人们在背后说这是这一年第二位偶然获得高位的幸运女子,另一位当然是说贵兰,不过贵兰的遭遇要坏得多,一来尤安的地位不容动摇,二来又找不到一个适当的能够提供她玩乐费用的人,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贵兰的身份实在是所有人的麻烦,她既不是夫人,也不是寡妇,若是人们叫她依靠和邑可订婚得到的夫人头衔,似乎是在反复提醒她是一个多么厚颜无耻的女人。按照习俗维提克应该给贵兰找个丈夫,令她得到相应的可以留在宫里的身份,但他丝毫没有这种意思,甚至在首相侯爵的再婚之后,他也仿佛毫无知觉。尤安偶然和他讨论此事,自然得如同在谈令父母过度操心的美貌女儿,然而他只是微笑着反问尤安为何一点不怨恨贵兰的存在,尤安回答说怨恨贵兰并不能改变发生过的事实,而且也不能令她更快乐。维提克有点困难地赞美她理性的态度,然后说因为贵兰不够理性、聪明,而且有死去未婚夫和曾患恶疾的不良记录,所以为她找丈夫很难,他可不想付出大笔嫁妆之后反而得到一堆麻烦,这些都是实话,尤安无法反驳,然而并不能自心中彻底放下此事。
      从修格之死中获益的赞特如今为另一个从修格之死中获利的人明华夫伯爵工作,他疏远宫廷的态度倒是很符合他生长在共和国的背景,也令尤安不免产生出他有部分条件适合成为贵兰丈夫的想法,他不喜欢宫廷,对贵族身份不很看重,有稳定收入和正常的名誉……当她极委婉地对明华夫伯爵提到此事,伯爵说不想浪费一个有前途的人去帮无价值的忙,那种直率很罕见,但尤安也只能承受,因为修格去世了,伯爵是少数愿意对她说真话的人,他的立场不可能全然公正无私,但会为她考虑,也确实比她自己更能顾虑各种关系。伯爵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在修格去世后,他终于能为自己表白以确定指导者的身份,他诚恳地请求尤安忘掉和贵兰的亲戚关系,别再在贵兰身上浪费母性的爱,从贵兰引诱皇帝的那一刻开始,她们就注定是敌人。
      尤安面无表情地听伯爵的分析。“您很清楚,我做不到那些。”她佩服自己的诚实,对任何人坦白弱点都是危险的。“别强迫我去恨任何人,我做不到。”
      “那么你至少该尝试保护自己。”
      明华夫伯爵柔和地退让一步,然后继续说人性就是如此,一旦品尝到金钱与权力的味道,就会抱着无论如何也要抓紧它的想法,一步步交出所有而成为它们的奴隶。他冒昧请求尤安考虑未来,若是失去了维提克的宠爱,她是否能平静接受现实,如果到那时候仍能不产生怨恨之心,那么维持现在平和的心境倒也未尝不可,如果做不到,那么不妨从现在开始对贵兰有所提防。
      尤安保持沉默到最后一秒钟,明华夫告退,她慢慢开口,“有些事无论怎样提防,仍然会发生,不是吗?”
      “比如皇帝陛下摇摆的忠贞?”明华夫伯爵微笑,满意自己的说教有了效果,他十分肯定地对她摇头,“陛下非常爱你,纵然他是被宠坏了的陛下,若不是你太宽大,他留在身边的只有你一个。”  “或许。”尤安突然发现能面对充满怨恨的自己,“我恨遭到至亲的背叛,但杀死由我一手引入宫廷的表妹,对谁的声誉都无益,而我十分肯定……”她临时换了说辞,“如今我终于不用背负因我的安排而令贵兰遭遇不幸的内疚了,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明华夫伯爵满意且十分体贴地走了,他那带笑却锐利的眼神似乎在说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包括尤安不肯说出的心里话,她实在未爱维提克那么深,深得足以在遭背叛时杀死他的情人,这一点来说,她和皇妃倒有些相似,她们都是生活中另有重心,而那重心都多少因为维提克的缘故背叛她们,另一点有趣的相似,她们都未因为自我毁灭。比起守着发疯的儿子,媳妇留下的私生子,以及快要烂掉的皇妃头衔努力活下去的裴莉丝皇妃,尤安觉得自己应当感到满足,然而在“应当”之中有多少无奈,她可不想算出来。
      事实是贵兰如同一只老鼠般躲在角落里生活,丝毫不敢打扰尤安,也没有流露要和尤安比较的念头,直到她们彼此无视的态度被当成是互相尊敬,舆论的天平又一次甩开尤安,人们说一切其实是她的精心安排,她利用了丈夫修格的死,利用了皇帝陛下宽大柔和的性格,在一个恰当的时机里献上自己的年轻纯洁的表妹,以便进一步保证自己在宫廷里的地位,当初指责过贵兰的嘴巴里说出了这样的句子,时常睡在皇帝身边的女子做得多么绝妙啊,她将皇帝宠姬的人选局限于自己的家族,这和数百年来九龙家专断控制皇妃人选的做法有什么不同呢,看这个神奇的宫廷啊,竟然将一个婊子养育成策士。
      尤安对流言一笑置之,她不觉得自己曾经很傻,而现在也说不上十分聪明,在允许的范围内她想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维提克赞赏她的气量,开玩笑说即使自己也不一定能容忍如此歪曲事实的传言,然后他说贵兰哭了,那女子似乎一点儿没改变,哭着说人们不该错待尤安,真正有罪的人是她。尤安对他人的表演厌倦了,尤其是千篇一律的东西,她反问陛下为何不安慰可怜的小贵兰?轻快的语气令维提克有些受打击,又一次问她是否真的全不在乎他去爱别人。尤安回答说对寡妇的身份很满意。
      维提克用一种复杂的表情说尤安是那样美,那种比金钱更能显出价值的美,她不再婚,一定有很多人在背后怨恨他。
      尤安不为所动,内心中开始有点混乱的想着刚才的对话中有一个危险的信号,他们已经越来越习惯贵兰存在的生活,虽然那不正常,但是习惯会令人忘掉所有原则吧,她又想到修格,死人至少不会背叛你,因此他变得更完美了。她慢慢说自己原本该在修格的墓前发誓不再嫁,如此才能报答修格的恩情,但她不是完全自由之身,所以只能在心里永远缅怀修格。
      维提克不无嫉妒地肯定尤安的权利,她是自由的,和任何时候任何一位守寡的夫人一样自由。
      “但你永远是我的陛下。”尤安十分恭顺地回答,果然看到维提克的微笑,他们又如往常般恢复亲密,之前种种充满危机的对话如烟尘般消散,然而他们心里都清楚,那是无论谁怎样努力都不能令之不存在的。
      尤安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和贵兰保持冷淡的关系,想到失去亲人,尤其是一个她曾经那样真心对待过的家人般的人,她还是会有悲哀的感觉。在这一年快结束的时候,首相侯爵得到一个女儿,年轻的侯爵夫人在接近分娩的日子里有点神经紧张,但最终顺利产下健康的女儿仍然得到各方的祝福,维提克慷慨地给了孩子女爵的封号,仿佛是认定侯爵夫妇生不出第二个孩子,其他人也有类似看法,不过三个月后尤安第一次去看望侯爵夫人,她已经准备好再次做母亲了,就算只是为了取悦丈夫而采取的态度,尤安还是很佩服她,也相信她能做到承诺。
      人们看着侯爵夫人的肚子很快又鼓了起来,围绕着尤安阴谋的流言也转移其上,怀疑侯爵能力者有之,更多人却是在猜测里面是否装着九龙家之一的裴家的继承人,不管怎么说年轻侯爵夫人的品德没有可疑之处,夫妇俩的关系也算和睦,唯一的问题只在于人们不习惯也不相信这个时代的宫廷里还有真正忠诚、踏实生活着的人。更有经验些的人想到了皇妃以及几乎被遗忘的皇太子,联系着他们与裴家的除了血缘之外,还有那个真实存在着的已故太子妃的遗儿,人们似乎很难不将首相侯爵的再婚赋予更多含义,他清楚地表达了政治立场,他放弃了与死去女儿的一切关系,也不想再与之有更多纠缠,他要永远站在皇帝陛下这边。人们不信裴莉丝皇妃会原谅首相侯爵,她不会甘心遭到家族的抛弃,一堆人等着看新的阴谋。尤安觉得很可笑,皇帝身边的女人总是难以避免成为瞩目的焦点,她有点怀念皇妃还在的日子,情绪化的皇妃滥用惩罚的权力,因此传布流言者都还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被害者。当她这样对维提克抱怨,说如今无人能节制流言,他却大笑着说更喜欢生机勃勃的宫廷。
      未免是太有生机了!尤安这样想着,却不知道一个转机就发生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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