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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天使的号角 ...

  •   29天使的号角
      敢在刽子手面前仍坚持自己清白的犯人,更该被砍头。
      ————————比恰
      尤安不想回忆自己那一天的发现,她确实随着年龄增长变得宽容些,也较不随心所欲,但不表示能容忍少数她始终不能接受的丑恶的事,比如说背叛。然而有关那件事的记忆如此深刻,以致每当她以为自己已经遗忘,却能从新的角度发现更多不能碰触的伤口。
      在那一天,宫廷和其他时候一样浮躁,或许有些压抑,因为人们争先传说自尤安离开,维提克再未参加任何娱乐活动,他以一种平民化的生活方式发泄对此事的不满,其行为足以证明他对尤安的爱。然而当尤安带着疲劳,在初初降临的暮色中回到皇帝宫,为了给他一点惊喜,独自来到他的办公室,看到的却是他拥着贵兰入睡的画面。
      空气中仍然弥散干燥松木的味道,但亦有一种像是腐败□□的暗色气流窜动,尤安看着贵兰蜜色的长发在维提克身上划出□□却代表胜利的图案,在短暂的呆滞后,她发现自己终究明白了为何皇帝办公室外走廊上没有侍卫,她不禁叹息,宫廷中确实有着无休止的秘密等待发掘,她怎么会以为自己能在短短数年间了解一切呢?然后她轻轻转身,离开这间从未被她使用过的休息室,她几乎想感谢床上的那对人儿,至少他们没有在她的卧室里干这回事,随后她一阵强烈不安,迫切需要确定自己的卧室是未被使用过的。她一路跑回卧室,房间里一如往昔,也即是有着修格死后留下的空洞,只有每天更换的花朵有一丝生气,她想大声宣布再不需要这些了,然而终于她忍耐所有情绪,冷静得像是鬼一样的接受侍女的服务,在确定自己的外表完美无瑕之后,她遣退所有人,独自在灯前沉思,彻夜不眠。
      尤安什么也未说,甚至不见维提克一面,在黎明时分回到修格的家,唯有在那里她才能有点踏实的感觉,然而她做不出坚定的决定。在之后面对维提克时,这种情况毫无变化。她以为自己会愤怒得杀死维提克,但表现出来的只有淡漠,她非常冷淡地接待皇帝,将一切事情都推给修格的去世,她说自己会继续服丧,唯有如此才能回报修格的爱。在服丧期间,她不回宫。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并不看维提克,心想或许这要求正是他期望的,她的决定对两个人、不,是三个人都好,他可以很自然换掉她了。
      结果维提克很生气,不是从一开始就生气,他等了几天,发现尤安真是决心服丧,甚至对明华夫伯爵也是一套说词,他又亲自来了三次,第三次的时候已是焦躁不安,忍不住对她咆哮,“难道生活会因修格的死结束吗?你要为他埋葬自己吗?你要改变成什么样子才会称心如意呢?”
      然后维提克猛然住口,因尤安终于抬头看他,第一次脸上露出笑容,那大概是出现在此刻显得最为诡异的笑。她既不气恼也不快乐,但偏偏此刻的笑中又似乎有这两种感情。她的眼神亦是如此,充满意味不明的东西。如此她还不肯放过他,长久的痛已经变质,成为更有杀伤力的愤恨,“确实改变了啊,我们每个人都是,但是日子还得过下去啊。”
      “不要任性了。”维提克放缓些声音,那是一句最愚蠢的话,“你我都清楚,你怎么会嫁给修格那个老东西。”
      “当然是因为他适合我。”尤安的声音毫无变化,却也十足残忍,“至于爱那回事,大家不都是如此吗?在以为相爱的时候结婚,其实只是能忍受对方,不过还是要坚持下去,否则便会被评价为轻率任性。”
      说完这番话之后,尤安拒绝再开口说话,维提克不能勉强她,又疑心她知道了什么,终于只能离开。她没有去送他,而是坐下来提笔写信,她以为自己很冷静讲述了几天来的种种经历,但当她停下来读这封信,突然间毛骨悚然,她竟然是在写一封给修格的信,她趴在桌上大哭,然后继续写完这封信,当她又一次在桌前醒来后,发现信不见了,管家说她已经送出了信,她对此只有模糊的印象,她有没有涂改收信人姓名?她甚至没有勇气打听信的去向,然而接到信的人很快来了……
      尤安原本没意识到她不希望被人知道这个秘密。但是见到赞特的时候,尤其是见到他关怀的眼光的时候,那种感觉变得清晰可见,她几乎要凶暴地让他走开,然而越是在乎便越显示她的软弱,她尽量保持平静,用一种冷淡的语气赞美现今的仆人真有效率,很快便会忘记前一位巴特里雷大人,而接受这一位巴特里雷大人。
      赞特微笑了一下,“你下定决心不要被同情吗?”他说得很轻很快,几乎听不清楚,但接下来就是另一回事,他说原本不指望她到自己怀里哭,然而说到底,不论是遇人不淑还是被表妹背叛,人生的痛苦挫折也是成长的绝妙动力,他会很高兴代替修格看她在皇帝身上遭遇更多教训,免得她如此年轻就被美貌万能论拖累了。
      尤安犹如被虐狂般承受赞特的嘲讽,在得不到任何帮助的状况下,她对自己的了解反而更深,她很怕这种感觉,没有维提克的庇护她什么也不是,最多只是一个失去丈夫的年轻寡妇,虽然有钱但可能很快成为历史。她开口感谢赞特的真知灼见,看他在一瞬间大惊失色,然后他大笑了一阵。
      “你终究还是要原谅他们?”赞特用于自制的力量远比尤安更多,而效果却不明显。
      “原谅?”尤安认为自己不会使用那个词,它太崇高了,她不能失去的只是以前的那种生活,她摇头,接着点头,又再摇头,终于她放弃,“他不需要我的原谅,我也不需要,本来就是没有保障没有承诺的关系,我不想……”
      “那么就不要继续爱他。”赞特突然插嘴,神情似曾见过,那是数年前那个亲吻过她的介于少年与年轻男人之间的脸。这种才刚刚开始人生的男人给予的承诺,往往有两种极端的结果,若尤安更年轻更疯狂也更痛苦更错乱些,或许会高喊着“爱自己的人比自己爱的人更宝贵”这样的蠢话投进他深情的怀抱。
      尤安要在此刻扼杀所有破坏修格梦想的可能性,她慢慢说,“我会爱修格一辈子。”
      “我也是。”赞特吻她的手指,忍耐着痛苦的表情告辞而去。
      同一天傍晚维提克又来见尤安,他已经失去耐性,直接要她回去陪他,她既不拒绝也不答应,在他快要抓她起来摇晃然后对她大叫该死前夕,才点头说好,但立刻又说他不妨留下来过夜。她不想伤害贵兰,亦不想更多人知道他们的讨论,所有在此处决定问题是最好的。维提克以为一切恢复原状,欣喜的表情看来蠢透了,他激烈地拥抱她亲吻她,若她不是亲眼见到他和贵兰的那一幕,还真会以为他一直为她守身如玉。她几乎是在最后一秒钟才打断他的动作,尽管他和之前每次一样令她舒展身体,但那画面足以令她冷静。她也果然是用冷静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
      “打算以后和贵兰都在卧室之外……做吗?”
      光是提到贵兰的名字,已令维提克热情锐减,他停下来看尤安,脸上是一种可笑的愤怒表情,他像是要问她究竟在说什么鬼话。
      尤安乐意将问题说清楚,“难道说您没有被取悦?”她想到另一种可能,“还是说您决定放弃她?不,那太残酷了,请不要那样做。”
      维提克久久凝视尤安,她赤裸的身体如过往一般充满魅力,这一点来说仍是无人能比,他不想对她解释那件控制之外的事,而她竟然也奇妙地没有渴望听到解释的意思,只是她所说的每个字都足以令人窒息,他感到了一点点愤怒,但并没有嫉妒,也没有歇斯底里,他不禁为这种冷静烦恼。
      维提克微笑,“啊,是那回事……之后再说吧,现在这个样子……”他低头膜拜尤安的身体,她终究不能坚持,于是讨论暂且告一段落。
      事情似乎就这样结束了,次日他们一同回宫,维提克一路抱尤安到皇帝宫的卧室,亲密更甚之前,即使只是做样子给别人看,尤安也要赞他有心。对于贵兰的归属,维提克没有太快发表意见,他观察两个女人的生活,相较于尤安的平静,贵兰表现出的恐慌似乎还更正常些,一时间他无法判断尤安的真心,他发现自己非得要征询她的意见。但这件事对他们目前的关系来说,真是太难以启齿了。
      尤安不能等太久,她听到传言,宫廷中果然藏不住任何秘密,如今有了第二个踏上和她相同道路的女人,她方才知道当年的自己多么幸运,至少有修格和维提克在保护她。相比之下,被认为背叛亲人和保护者尤安的贵兰则在一夜之间成为卑贱者的代表人物,甚至连她连续失去亲人后产生的沟通不良问题也被认为是想要留在皇帝身边的手段,这一点尤安并不赞同,不过她也好奇看来根本毫无接触机会的维提克与贵兰是如何勾搭上的,一开始她一径认定万恶根源是维提克,但流言中遭到恶评的却是贵兰,她思虑再三决定,决定去见贵兰。
      贵兰的表现令尤安欣慰,这件对她来说打击很大的事并非全都很糟糕,贵兰恢复了正常,至少在语言方面是,她能哭出声来了,也能叫出尤安的名字,这些都是尤安之前梦想多时的情景。尤安为贵兰的进步激动,想到造成这结果的过程又觉讽刺,她意识到必须先放下母性的自我,以同为女性的立场才能进行有意义的对话。但要尤安立刻做到这一点实在太难了,即便面对贵兰,而事情也是她亲眼所见,她还是无法将之看成罪人。她既不能温柔又无法冷酷,结果表现得僵硬而淡然。
      在窘迫的沉默后,尤安恭喜贵兰恢复健康,接着问她有什么打算。贵兰几乎匍匐在尤安脚前请求原谅,她说自己背叛了亲人,不可饶恕,然而在那件事发生之前她并不知道那究竟是怎样不道德的一件事。然而这些话听来却像是指责作为保护人的尤安没有教导她大人世界的游戏规则。
      尤安冷笑着倾听贵兰的哭诉,她真受不了这种表演,更庆幸自己当初不用理会可笑的道德感,她提醒贵兰回答问题时要抓住重点,她并不要听任何人的忏悔,也不想到这把年纪再来扮演某人的良心角色。贵兰继续哭,继续忏悔,继续让自己看来窝囊又愚蠢,她重复一句十分虚伪的话,“我真是非常爱你,这世上也只有你,不要生我的气啊,求求你。”
      到最后,也就是到贵兰哭昏厥过去为止,尤安仍打听不到自己想听的消息。
      这天晚上,维提克洗澡的时候,尤安对他说该为贵兰准备一个在宫里的住处,他表示惊讶,而尤安反问他不是一贯这样处理身边的女人吗?这句话虽属实情,却令人颇不舒服,维提克立刻表示自己从未有许多女人,尤安竟然也微笑着点头表示相信。
      维提克不信尤安是真心要留下贵兰,即令是尤安这样漫不经心且又自信的美人,应该也不会允许情敌住在身边。
      结果尤安回答得十分爽快,而她真心竟也是那样想的,“既然发生了就得面对,天知道不是贵兰,也会是其他人吧?”她继续仔细帮维提克擦身,亲密体贴的动作令人怀疑她宽大背后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决定要那样做吗?”维提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尤安,“那个女人,嗯,我是说贵兰,留下来的话,或许会很麻烦。”
      第一次听维提克说出贵兰的名字让尤安愣了一下,随后感到这种老夫老妻般的对话很可笑,“是你去招惹她的啊。”接着她如往常一般亲吻他,因此只能听到他模糊的回答。
      “被害人是我。”
      那时候尤安不相信维提克的话,之后则是不想相信他,到最后能相信了,却已经充满了怨恨的回忆,因此是否相信反而不重要了。
      这就是关于贵兰小姐最终以皇帝爱人的身份留在宫廷的全部过程。
      维提克让新任宫内大臣为贵兰安排住处,几乎像是为了讨好尤安,贵兰被安置在皇帝宫之外,原本属于皇太子宫的一幢小小建筑内,那幢粉红颜色的小别墅被称为“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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