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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无名美人 ...

  •   无名美人
      所谓生活,就是那样一回事……
      ——源星若(?)

      尤安为祖母服丧了三个月,可以换上普通衣服的那天,感觉好得像要飞起来。她从半个月前开始为新生活作准备,在贵兰母女的陪伴下很节制地买了一些色彩明亮的衣服,虽然所有人都说那些衣服不足搭配她的美,但是她已经满足,和祖父母生活的那期间,就像是漫长的服丧期,如今能拥有这么多,真是难以想象。
      然后她要承认,有亲人的感觉还算不错,贵兰母女想亲近她,亦想照顾她,虽然她不需要,但被人挂念的感觉很好,只除了偶尔出现的倦怠感。她不习惯被人全然接受的感觉,更不奢望能建立一种仅靠血缘维持的稳定关系,而和贵兰母女的关系正是如此。她们很热情地介入她的生活,在她流露不满的时候又如宠物猫般小心藏匿,其敏锐的程度令人难以生厌,然而正是如此,她才越加畏惧这种关系。尤安知道问题在于自己,自己看来很怪,一点儿也不热衷于上学或是找丈夫,这两点正是一般她这年纪的女人该做的,但她认为自己不具备完成这两点的任何一种素质,贵兰的母亲说这是找借口。
      尤安确实在找借口,她厌恶再被人管束,宁可散漫度日,何况她又有了一个秘密的仰慕者,这一点倒是很让人振奋,她在父母墓地遇到的那个年轻人裴泽丹,不知怎样打听到了她的住址,不久就把附着可爱卡片的花束送到她家里去了。
      关于裴泽丹,尤安一点也不好奇,只是佩服他的坚持,他持续送花了大约两个月,贵兰的母亲发现了他的存在,她问尤安是否准备结婚,尤安回答说是,心里想着做个美丽的单身女人真可悲,必须得快些找个可成为保护人的丈夫。
      裴泽丹依然每天送花来,尤安的少女情怀却始终不曾萌芽,她按照自己的步调生活,关注一些获利的投资,盘算是否该换个更大方的房客,从贵兰母亲那处更多了解自己的父母。她的记忆大体不差,她父母确实如烈焰般相爱,以至于除了对方,再看不到其他人的存在,真是可悲,她发誓不要变成那样,因此在选夫条件的第一条位置上写明——不可相爱太深。另有一条她没有写明,那就是不可痴迷得遭人耻笑。
      夏末的某一天,裴泽丹送来一场不具名聚会的邀请卡,尤安决定参加,她没告诉任何人,自己并不想面对裴泽丹,他太年轻、痴迷,而且完全不能使她心动,她绝不会爱那样一个男人,即便他家世良好、身份高贵也不行。然而她憧憬高贵的聚会,就像她永远没去上过的淑女学校一样,那种只对三代佩剑贵族开放的高级宴会厅,也是憧憬的一部分,如果错过观赏它的机会,她会遗憾终生。
      在那舞会上发生的事,尤安觉得已经淡忘了,因为她一直想要忘记,但是真的到了回忆的时候,它又总是那样清晰地浮现眼前,每个人、每件事、甚至是天花板上金银白玉兰花的图案,都历历在目,就像是被赋予了时间的魔法,永远地停留在她心中的某个角落。
      在那时代,无论怎样的聚会最终都会变成晚会,仿佛只有如此才能证明人们真的从中得到快乐,尤安记得自己在那夜之前处在一种被火炙烤的状态下,那和与公证人、财主、地产商打交道完全不同,她恐惧、兴奋、同时充满着将要彻底享受人生的快乐。
      裴泽丹派人来迎接尤安,车厢里装饰有一丛新鲜的白兰花,上面附着他给无名美人的卡片,他赞美她,期待她今夜也有白兰花般的美丽。对尤安来说,这又是一种证明,他们之间不可能有任何事发生,那夜她穿得华丽而成熟,海蓝色的丝绸几乎是轻轻覆盖在她身体之上,一段黑珍珠的链子是唯一的装饰,就像她金色的眸子,在面纱掩盖之下,偶尔才发出动人的微光。
      见到尤安的时候,裴泽丹几乎发不出赞叹,他也精心打扮过,但不能去掉所有少年的青涩,因此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道歉。
      “对不起,我这样子……您觉得,我还有幸能陪伴您吗?”
      尤安感到有趣,裴泽丹总是能让她觉得有趣,她微笑着回答他说,感谢他的邀请,而且她是第一次参加聚会,仅凭这一点,这次便不能离开他。她的回答让裴泽丹开怀,他们愉快地走进聚会现场,那里并没有尤安想象中高雅华贵,但又如何呢,他们还不是一对偷偷闯进大人世界的少年少女。
      接下去的好几个小时都颇无聊,尤安跳了舞,尝过主办者提供的饮食,和一些人交谈过,更多时间是在倾听各种闲话。她很惊讶大家竟然有这么大热情去猜测别人的秘密生活,不过聆听中也有收获,她听到很多有关皇室的闲话,之所以称之为闲话,因为他们说裴泽丹是皇太子,他的父亲和母亲都不正常,所以他也不该正常,如今这也终于得到确定了,裴泽丹要娶一个毫无背景的女孩子,据说她非常单纯,还不满十六岁,而他们竟然已经秘密交往了两年半。
      尤安很想指出他们说法中的种种不敬和不正确之处,但是每当有这种冲动的时候,又会被强烈地想要听到更多可笑流言的欲望阻止。然后裴泽丹回到她身边,用一种此刻看来真是有些可疑的神态对着她,她实在有义务制止他犯傻,不仅因为他是皇太子,还因为她很怕麻烦。
      一时间,尤安想不到很好的理由告退,她本想继续假装不知道裴泽丹的皇太子身份,但那确有难度。她深深叹息,这招确实有用,裴泽丹开口关心她的身体,她趁机坦白,她想自己永远不会喜欢这种聚会了,对上流社会的傻气憧憬到此为止,不管是找人结婚过一些平凡的日子,还是被关到淑女学校去背诵诗歌,都比整夜听人说闲话,以及保持仪态反复听慢吞吞的舞曲要舒服得多。
      裴泽丹又赞美她的率直。“不知道您是否已经下定决心结婚?”他这样问,声音温和得就像她所描述的平凡生活一样无趣,她顿觉背后升起恶寒,心想脱身非得尽快。
      “若我去学校念书,就不能亲自管理产业,而我不信任任何律师或代理人,所以我想我会结婚。”她继续诚实地回答,“实际上我已经列出一个理想丈夫的条件表。”
      裴泽丹年轻的脸上有压抑不住的兴奋,“可以告诉我内容吗?”
      尤安在那一刻,几乎不忍心伤害可怜的皇太子,“我希望他能和我有相同或相似的认识,爱是维持稳定关系的最无关紧要的因素,别要求太多,不要痴迷得遭人耻笑。”她深呼吸了一次,“不要是身份悬殊的人,我无意过一些备受关注的艰辛的生活。”
      她一直看着他的眼睛,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连自己都感到很残忍。
      裴泽丹也终于明白她的意思,他很有风度,不过是脸色发白,双手颤抖,正像是初恋失败的少年的样子,“你晓得了吗,我那该被诅咒的身份?”
      “正如我是无法隐藏身份住址的无名美人,殿下。”她当然永远不会告诉他,她只是对他毫无兴趣,“请原谅我,我只是出身低微的贵族后代,必须靠出租房屋维持生计,如今我家的爵位已经断绝了,就像今日的聚会,如果不是殿下邀请,像我这样的身份会被拒之门外。”
      “若是你愿意,我可以将整个帝国奉献给你。”
      裴泽丹竟然哭了,尤安也想哭,在那时候,她第一次产生对国家未来的忧虑,这种性格软弱又容易激动的男人,真得可以继承帝国的威名吗?
      “非常抱歉,殿下,谢谢您给我美好的一夜,令我看清我永远不属于这个世界。”
      尤安像猫一样飞快地逃离裴泽丹,如果被人发现她和哀伤的皇太子殿下在一起,也许她平静的生活将永远完结了。她做的很聪明,但还不够聪明,在走近大门的时候,她不该因好奇停下脚步,那时刻大厅中有个蒙面的吟游诗人在表演,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东西,于是停下来,甚至更接近些去听。
      那个做表演的男人有着恶魔般黑色的眸子,歌声也像是恶魔的咒语般有着一种强大的诱惑力,诗琴的音色在他的拨弄下变得深沉魅惑,很多人聚在他身边,他仍然吸走大部分光,让自己能在那处熠熠生辉。
      他唱得是一个古老的传说,年轻的龙王奥尔多·叶尔放荡不羁,无视安里夫神族之尊严,甚至折下传说中的艾希亚之花,令这世界的命运为之改观,年轻龙王的命运亦随之改变,注定要为自己的选择沉沦、劳苦,终龙族漫长的一生去守护被他牵连的艾希亚之花。
      歌声和琴声都极完美,但最迷惑尤安的还是歌唱者本身,他用曲折传奇和暧昧情愫作为诱人的主题,自己却冷淡得吝于投入一点感情,他完全以旁观者的口气铺陈故事,无论是龙王的懊悔还是艾希亚之花的恸哭,都像是画卷般流畅展开,因为没有感情,那清晰的画面始终是黑白,即便如此,听众还是被深深打动,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掌声四起,而尤安怅惘得叹息出声。
      那叹息声很轻很轻,在掌声中连尤安自己也听不很真切,但那表演的男人却听到了,他抬头看向尤安,黑色眼眸泛起一抹明亮的紫光,然后他丢开怀中的诗琴,排开人群,走向尤安。
      那是尤安生平第一次被一个陌生人的眼神定在原地不能移动。
      他一直走到尤安面前来,丢开蒙面头巾的他,仍然吸走大部分光,他高大、修长、容貌、姿态更令人感到窒息,仿佛是神话中放荡不羁的年轻龙王突然活生生出现在人间,而她就是那朵不幸的即将被改变命运的艾希亚之花。
      “我是维提克,到这里来是为了寻找最美的一朵花,如今终于有幸见到了……”
      接下去的话,尤安记不得了,深深的痛苦袭来,如今她确定了,在那时候,当他带着她向更外面走去,也正是向不可知的未来走去,她应该拒绝的,然而那时候甚至是如今,她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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