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梦》贝比仲

16、法师的牺牲

　　１６法师的牺牲
　　□□之外，虔诚者的意志亦是一种牺牲。
　　————————选自《魔法基本解释》
　　在维提克近乎宣战般的人物介绍之后，尤安开始了在宫廷里的生活，她是以宫内大臣夫人身份进宫的宠姬第一人，也极可能是在帝国历史上唯一仅有的一位。在旁人看来这是绝无仅有的宠爱，带给尤安的压力却也可想而知，皇妃的怨恨不必多说，光是要习惯众人宛如观察珍兽的奇妙态度，就让尤安心情浮躁了好一阵子。
　　丈夫和情人都在身边的好处，在此事上表现得再明显不过了，维提克和修格将尤安的情绪变化看在眼里，用各自的方式帮她。维提克让她暂且回娘家住几天，她更想回去和修格一起生活的家，不过在那里也得不到安宁，于是她回到和祖父母生活多年的那幢建筑，震惊地发现房屋已经被翻修得面目全非，屋子变成了凝重而不显得呆板的深青色，室内装潢也符合维提克奢侈舒适最优先的原则，原先的仆人们大都得到很好的补偿金离去了，新的服务人员有着令人敬佩的职业素质，那夜皇帝陛下悄悄驾临，他们比女主人表现得冷静多了，她宛如梦游般对维提克又哭又笑，一直到次日中午还不肯相信他真的跑来陪她了。
　　维提克留下来住了四天，第五天尤安“恭敬”地请他回宫，因为她受不了首相侯爵每天至少拜访两次的日常生活，这一点颇有趣也令维提克大为头痛，她一旦住到宫里就会自动切换到工作状态，难以真正放松，更有趣也更麻烦的是面对首相侯爵也会令她产生相同的压力。现在尤安知道怕首相侯爵了，更甚对明华夫伯爵的穿衣品位，侯爵懂得用柔和的态度达到目的，他从不直接对皇帝提出相反意见，恐怕也从不会激怒皇帝，但是他有千百种达到目的的手段，比如将妨碍他的其他人都清除掉。
　　“和我一起回去吧，你忍心丢下我吗？”维提克如此说。
　　尤安断然拒绝他，“我不想被人当成怪兽偷看。”
　　维提克说会帮她打走所有偷看的人，但她回答那些人将学会光明正大地观看。她说的确有可能发生，维提克想象了一下，发出大笑，不过仍不肯放弃，他继续请求她，也始终被拒绝。
　　对于维提克来说，尤安的拒绝不仅侮辱了他的身份、血统、权力、脸和身体，还有爱情相关的能力，他尝试更体谅她，但终于忍不住以皇帝身份下命令。
　　“亲爱的夫人，你必须和我一起回宫。”
　　尤安抬眼看了一下，他的表情严肃，于是对他躬身行礼，“是的，陛下。”
　　这种态度让维提克感到挫败，他并不希望看到尤安毫无生气的顺从，他又多留了两天，并尽量给她宁静和快乐。尽管谁也不敢对皇帝陛下进言，但在深夜看着尤安恬静的睡颜，维提克仍然感到他对这个少女的爱，已经到了连他自己也感到可怕的地步，并非畏惧爱，而是害怕因此毁灭彼此，然而这种理性的想法敌不过深刻的爱情，终于被他自己放弃了。他怀着一种理想化的侥幸心理，爱不该带来不幸。
　　维提克离开后，修格悄然到来，他毫无保护者姿态，但安定的感觉宛如清风拂面，瞬间便令尤安感到走出爱情谜境，重又面对最真实的人间。他丝毫不提她精神紧张的问题，但会以玩笑地口气讲述宫内大臣的职业生涯，那不曾与他的爱好抵触，艺术家要不断观察，宫内大臣也需要绝妙的洞察力。他用完全不令人反感的轻松口气说各种八卦，终于将她自烦恼的情绪洞穴中引诱出来。
　　尤安很关心皇妃的情况，更本能的关注皇太子夫妇的情形，修格虽然满意她的直觉，却能不动声色，慢慢诱导她更深进入自己的新身份，从更周全的角度去了解它。不管是否承认，皇帝宠姬都是皇室家庭的一员，她甚至能比皇妃更接近权力的核心，也更容易对国家政治产生影响。
　　修格花费时间为尤安讲解皇太子夫妇的婚姻情况，裴泽丹殿下不爱新婚妻子薇娜，薇娜也不爱他，他们是典型的家族及政治联姻，薇娜的父亲裴诺恩侯爵是皇妃的第二代堂兄，他对女儿和堂妹并无深刻感情，但满意能因这婚姻得到首相的地位，皇妃却渴望能自他身上得到更大助力，以帮助儿子稳固未来的利益，也必须要这样一桩婚姻来消除儿子那种激烈、危险、不现实的爱恋。两个被迫结婚的年轻人从小就认识，但如此结婚亦令人同情，他们与其说是过着彼此尊敬的日子，不如说是依靠着对对方的同情而容忍毫无感情的婚姻，皇妃的干预应该说是失败了，修格以新任宫内大臣的奇妙权力宣布，皇太子夫妇的婚姻里绝不会产生皇妃想要的最重要的那个东西，也就是宝贵的继承人。一个融合了两个家族血脉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将大大加强彼此间的信任以及对九龙家的巨大威胁。
　　彼此之间毫无节制的近亲通婚似乎是和柯洛芬皇族一起开创帝国的九龙家一直以来最为热衷的事，这是尤安自此得到的最深刻印象。但修格却说这是一种策略，唯有不断联姻，才能保持各自安守君臣的名分，将斗争限制在宫廷，不至出现动摇国本的事件。可惜尤安对这婉转的说法理解不足，她不信会发生战乱，和平已经持续数百年。然而修格却说争斗从未停止，即便是看来十分遥远可怕的战乱，也时常在局部发生，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因为无数人的努力，最终不至成为将整个国家卷入的大战。但是他又强调，这种和平是无数人牺牲的结果，亦是多位皇帝强权的产物，自由发展的人心最是可怕，尤其是好像柯洛芬这样一个巨大的国家，历史中的为战争所流的血还不足够，不足令所有人摒弃战争的渴望。
　　“人为什么要战争？”尤安很奇怪，若一件事那样坏，为何大家还要去做，“如果死在其中就什么都没有，这道理任谁也不会不明白吧，为何他们还要发动战争呢？”
　　“因为侥幸心理，人总以为自己是幸运的一个。”修格回答得既冷淡又现实，“不仅是战争，其他方面的蠢行也是因此产生。”
　　尤安在这刻想到了很多人，终究还是看着修格，在那老者睿智而冷淡的眼光里，她忍不住猜测自己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她想自己大概不会费心调教一个取悦他人的道具，但仔细思考之后，又不得不承认这是聪明的做法，只有她更有魅力，才能更好获得皇帝的宠爱。
　　虽然知道是被利用，尤安仍不恨修格，他本身对尤安并无所图，个人亦未从她的受宠中得益，他对家族的忠诚令人感动又叹息，而且充满着尤安始终不解的矛盾，她尝试弄清他的想法，然而他却巧妙地敷衍，始终是看似单纯的一句话，他既无意查明兄长的死因，同时选择兄长的私生子为继承人。尤安不理解他矛盾的做法，却仍不能确定他做得不对。
　　他们愉快地说八卦，讲历史，谈身边的人的过去。尤安因此更了解维提克皇帝陛下的功利婚姻，他因妻子娘家的助力才得以稳定帝位，他们的婚姻是由首相侯爵一手撮合，双方都自其中受益，然而几十年的相处以及顺遂的权势生涯不能令他们相爱或者彼此尊重，“容忍，也只能是容忍。”这句话后来由维提克亲口对尤安重复，奇妙的是，和修格说别人的八卦时的态度一样，维提克表现平淡，只像是在说一件遗憾但无法改变的往事。
　　气氛很好，于是生平第一次尤安打听修格的过去，他竟然说了，这一生大部分的时间里他只是巴特里雷家的一个不受重视的次子，他选择艺术，是因为被告知不可以在其他任何方面和兄长竞争，至于婚姻，他当然爱女神胜过一切凡间的女子，但更重要是从未遇到一个不被其兄吸引的女人，他说唯有被禁锢在有形物质间的一瞬间的女神，才不会看重男人的身份地位权势更重于虔诚的爱，因为女神是属于更高世界的产物，她们的爱最终归结于此。尤安亦令他有如此感觉，他很高兴自己能帮她登上最高的位置。修格说这些话的时候，既无丝毫献媚也并不激动，自然的态度反而更显出坚定决心，尤安知道他不会允许自己放弃，而且她也看到，在未来的日子里，他会挥舞着鞭子逼她学会技巧地取悦维提克，因为这已经成为他人生最大的动力，其次才是赞特的顺利继承，她很高兴自己成为他生活的中心，当然这种炫耀的光芒必须在宫廷才更瞩目。
　　尤安决定回宫，在此之前和修格一起度过极为充实的两天，第一天里接待贵兰母女，她们也听到了有关尤安新身份的传闻，但是修格的演技足以让她们打消忧虑，虽然已将近一年不曾会面，彼此之间的关系似乎并无改变，尤安不信这是血缘的力量，因为她始终不曾真正和贵兰母女亲近过，她感到有这样的亲戚是种负担，但无法就此断绝关系，年幼的贵兰在看不见的时候变化很大，渐渐有了少女含苞待放的感觉，虽然在外表上和尤安并无相似之处，很难想象会长成怎样的美人，但恐怕仍会以美丽搅乱自己和他人的青春吧。预见到这样的未来，令尤安颇不舒服，她的预感在此事上倒是很准确。不过贵兰毕竟还小，当她用十一岁孩子的娇嫩声音述说羡慕尤安表姐的美丽和优雅生活，实在让人无法讨厌。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次日来拜访的是明华夫伯爵，他仍然打扮突兀，与其人的精明恰成对比，面对尤安对修格的信任，他只微微致敬，然后便很现实地将之提升为可以对谈的角色，他认定尤安是一件很好的投资，所以会尽力维护她的价值，他来说服她，却发现她已做出有利决定，他也因此看到修格的价值，但他并未表现出喜悦。修格对他的态度虽很和善，但尤安看出修格不愿与之成为朋友。他们的关系称不上不和，只是彼此警惕，大概都将尤安看作投资商品，因此恰巧变成了敌对关系。
　　明华夫家族的产业庞大，涉及的范围也极广，他能用金钱换来敲开任何门的钥匙，但在尤安这里却颇费周折，尤安不是那种因为通奸受到丈夫变相遗弃的女人，也不是那种会被情夫轻易抛弃的女人，她得到两方面的支持，绝对算是无后顾之忧，而且她的虚荣并不表现在对财富的渴望，她也还未有要与皇妃一争高下的意识，总之无论任何手段对她都不太适用。不过与其说明华夫希望尤安能绝对信任或者依赖自己，还不如说他是想最大限度的控制尤安，这是商人的本能，他要充分了解自己投资的对象。当然，明华夫没对任何人透露自己的构想，甚至是维提克也不见得能猜出他的真实想法。
　　尤安不想将明华夫拒绝得太彻底，这一点修格也赞成，然而要和明华夫谈些无关痛痒的事实在太难了，明华夫认为自己的时间也是钱，所以他不想浪费时间说无意义的话。他告诉尤安，首相侯爵是不可靠以及不可怕的，因为他那家族的荣华绝不超过二十年，他一手安排的政治婚姻，既能成就他也会成为断送他的败笔。
　　这些险恶的事无论什么时候听都让人不快，但明华夫坦率的态度和未有很多修饰的说话方式让尤安不由自主变得认真起来。她因为害怕首相侯爵才专心听有关他的事，并不真的相信事情会如此发展，然而这些预言都一一实现，而且来得远比想象中更快。
　　回宫后尤安和维提克的关系立刻恢复，都忍不住怨恨分开的那些日子，维提克趁机要求她住进皇帝寝宫，她答应了，但仍时常在修格的宫内住所，偶尔留宿的夜晚维提克会亲自过来抓人，这种事让她女性的虚荣得到满足。
　　之后一个月，自皇太子宫内传来太子妃危笃的噩耗。
　　真正让尤安大感惊讶的是，维提克听到这个消息后，竟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