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梦》贝比仲

10、龙的光辉下·之二

　　１０龙的光辉下·之二
　　无论如何，人人平等是空话。
　　————————源若雅
　　和一个男人一起生活，产生建立了正常家庭般的感觉，在最日常的生活中身边没有旁人，等等等等……这些对于尤安来说，都是之前不曾体验过的，现在回想起来，在共和国的生活之所以那样快乐，也是因为身边有修格陪伴的缘故吧。虽然已经很多年不曾对任何人提起修格·Ｄ·巴特里雷的名字，但是在这名字之后的记忆，却如同最宝贵的原石，被时光打磨变成更加动人的东西。
　　进入共和国的那一天，宛如南国海岛才有的湛蓝天上正下着毛茸茸的雪，透着淡淡蓝光的雪片没有立刻制造寒冷，因为从海上吹来凛冽的风，雪片来不及降落就被刮到共和国宫更被东北的大山里去了。港口里没什么人，办理入国文书的官员居然还是林赞特。
　　“欢迎来到奈纳吉共和国，既然是观光，就不说努力生活之类的话了。”
　　修格体谅宽松的政治以及毫无热情的年轻官员，他越来越放松，用一种非常老练的语气说，“今日是爱神日吧？”
　　这一句话的效果比其他的都有力，林赞特父子不禁同时看他们，然后是船上的水手们，那种表情里有惊讶、震惊、以及糟糕了等等复杂的含义。
　　然后，修格带着美丽的夫人参观爱神日的活动。在共和国宫前面的广场上，进行着分成男女两组的选美比赛，说是选美并不很恰当，其实是选择“最有魅力”的人。修格很悠闲地对尤安介绍这个国家的风俗，他说也曾有超有钱的人成为候选者，不过大体上来说，共和国的人们还是更推崇“又美又强”的人。他说的当然是假话，尤安几乎被好奇的目光烧死，她感到自己被当作某种炫耀的道具，她怨恨修格的故意为之，但奇怪的是，每次当她以为自己不可能再忍受，却能继续坚持下去。
　　一个系着深紫色腰带的男人走到他们面前惋惜地说，因为不是共和国国民，所以这样的美人竟然不能参加上台参加比赛。修格笑着回答已婚身份也是难题，但那个人并不放弃，也微笑着说放弃一切移民后，丈夫啊家世啊烦恼的过去啊全都可以趁机舍弃。他们开玩笑的方式让人难以生气，那个人的说话也确实无礼，但他看着尤安的眼神里找不到丝毫可称为冒犯的东西，他似乎比修格更有艺术家的气质，以及修道者的纯洁。
　　尤安看不出他的真实年龄，至少从外貌上看不出来。虽然不想承认，他的确身上有种超越了身份地位的魅力，尤安被吸引了，不断打量他，其中并无任何可鄙的感情，单纯只是想更看透眼前的人罢了，因此目光相对的时候彼此并不感到尴尬。直到修格继续说笑地请他尝试修改宪法，她才发现他可能是身份高贵的人。
　　林赞特父子随后赶到，已经换穿较为正式的服装，和其他人一样系上了腰带，不过林赞特父子用的都是红色上面点缀紫色的图案。他们称呼这个主动上来说话的男人“议长”，那是陌生的头衔，尤安不曾好好上过学，也未系统受过历史教育，她一片茫然，浑然忘却在这个国家，即便是最高统治者也和众人一样踏实地生活在大地上。
　　“还是叫我海流好了。”议长文雅地点头致礼，他和修格早就认识，也不掩饰自己对修格夫人的兴趣更大，他终于收回鉴赏的目光，因为尤安是在场唯一还保持冷淡的人，他大概以为她是一个固守传统的淑女，他对她行了很正式的礼，然后重新自我介绍。“海流·奈纳吉，评议会议长，欢迎你，远方来的客人。”
　　共和国的传统是以在任议长的姓氏为国名，海流的奈纳吉共和国一直存在了三十六年，尤安第一次到共和国那一年，是他统治的第十年。
　　虽然尤安的出现，令女性部分参赛者的情绪受到很大影响，但是人们最终还是为获得胜利的选手发出惊人的欢呼。尤安有点害怕这种场面，她对各种激情的看法仍没有丝毫改变，修格察觉到她不安，立刻带她离开。
　　祭典之后必然是长久的空虚，虽然林赞特这样抱怨，做事的效率却很惊人，他帮忙找的住处靠近温泉，傍晚时分随他前往的时候，能看到温泉的白烟冉冉上升，和飘雪一起溶化在逐渐降落的黑暗中，尤安突然感动起来，这个小小国家的魅力正藏在这些细小之处，若她不曾仔细去看，相信永远也不会知道。
　　直到离开，他们一直住在林赞特找来的那间屋里，后者虽然看来古怪又冷淡，却有成为好管家的素质，他一再申明共和国没有仆人这种职业，自己却时常跑来帮忙料理一堆琐事。尤安不会做家事，洗衣服也好、扫除也好、做饭也好，缝纫也好，全都做不来，她唯一的长处只有买东西，不仅会得到很好的折扣，还时常有人送她各种新鲜材料，如果说对她示好的仅仅是男人，倒还好解释，但两个月后，甚至有小孩在街上叫住她，给她便当点心之类的食物。
　　“修格，你说这个国家的人是不是都有点怪啊？”就算再怎么没神经，尤安也终于察觉太悠闲的日子有问题。在第一次去议长家拜访之后，她忍不住问修格。
　　“嗯？亲爱的不喜欢议长一家人吗？”修格回答得漫不经心，没有国民义务，亦不用考虑是否有损家族声誉，每天悠闲并充满热情地投入到自己喜爱的事业中去，不断观赏存在于这个国家中每个地点的宗教建筑，这样的生活实在是太理想了。“或许，已经厌倦过平淡的生活了？”
　　“那倒没有，只是这里毕竟不是帝国，很多事都不同，好似海流先生，虽然是议长，但是……”尤安猛然停下，自从来到这里，她就未再哀哭自己的不幸，也就是说她再没想过维提克皇帝，一次也没有！现在她又何必提起他，在平静的生活中投下阴影呢。然而她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却在说，逃避没用，她终究得面对现实。
　　“这个国家远离所有大陆，和平、宁静，又十分小，所以身在其中，人不免会变得和善起来。”修格没有逼迫她，他平静地表示这里确实不是他们将要生活一生的地方，而他竭尽全力，也只有在这短暂的瞬间，让她体会世间一般所谓的幸福。“不用担忧基本生活，亦没有生存的压力，不受时流的影响，没有太多不相干人来打扰，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事，在不打扰其他人的前提下，尽情享受悠闲的时光，也只有现在而已。”
　　“是的……也只有现在……”尤安痛苦地笑了，然后是比较真诚的笑，她原本就很清楚不能永远逃避，而且，如果逃到海流先生的国家就可以的话，她之前寻找丈夫，努力将自己嫁出去，不就都成了笑话吗？
　　“如果亲爱的能在其中感到幸福，那就太好了。”修格温柔地说，然后不客气地揭穿她的真心，“回到我们的世界之后，要把这份幸福牢记，然后将与之相对的感觉交给敌人们，就算是无论怎样辛苦，无论付出多少也不能获胜的战斗，只要想着对手不曾体验过幸福，而我即便被杀，也曾享受过不止片刻的幸福，那也就够了。”
　　尤安无法回应修格所说的话，对于她来说，理想中的幸福，或者说所要求的幸福，并不是仅仅只能存在于回忆中并且转化为力量的东西，而是更踏实更平凡更唾手可得的存在。然而在那个时候，她就是无法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也许，就在那个时候，她已经知道自己的真心对修格来说，无法隐瞒。
　　修格说，“要有付出的决心才能得到。”他终于回到她的问题，“因为你在微笑，亲爱的，孩子们和老人喜欢你的笑容，大概是为了感谢你让他们看到你幸福的笑容，所以才会送礼物给你。”
　　话虽然说得漂亮，不过修格应该是打心眼里不喜欢尤安的笑容，次日他就带尤安去看林赞特的武术升级比赛。在剑术部门的比赛会场里，尤安又看到他们腰带上的图案，原来这边所有人的身份都能通过腰带上花纹的不同看出来，她来不及研究更多，比赛在裁判的吆喝声中宣告开始。
　　这是尤安第一次观看武术比赛，但其震惊还不及看到林赞特的剑术以及和他对阵的是海流先生。虽然在帝国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和比自己身份高的人对阵，不过第一次看到林赞特驱使青色剑光迫近议长大人，尤安还是很恍惚地想“太僭越了，不可能是真的”。然而站在比赛场内的海流先生完全脱去了文雅的壳，他的剑光是银白色的，如同冬天的海潮，在人们以为它会落下散去的时候，突然变成咆哮的银色光波，在一瞬间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林赞特面无表情地接受失败，嘴里说的话却有些孩子气，“不愧是全能，何况议长大人……，不可能有人能战胜他。”
　　“这也没办法吧？”修格突兀地插嘴，“毕竟是血统决定的能力。”
　　这句话似乎有什么别的含义，至少林赞特用了一种敌视的目光看修格。尤安感觉很坏，虽然没有流血，但身边气氛完全被战斗改变后，让她有种喘不过气的压力。她发誓再也不要看愚蠢的男人之间的□□格斗了。
　　大概是因为天气越来越寒冷，又太接近海洋的关系，修格抱怨关节痛，并开玩笑地说再过几日，干脆搬到温泉去住好了。他的懒散倒很可亲，因为他们有更多时间在一起看书，交流想法，尽管两个人从来不提在帝国的事，但随着他指导她看的书越来越加入帝国的历史，她终于明白他从未松懈，一直为她打算，令她有充分准备去面对现实。
　　过了好多年，修格已经去世多年，尤安不免好奇，若当时她善用手段，哀求撒娇着开口要他陪自己留在海流先生的国家，就这样丢开在帝国的一切，享受平凡的幸福，他会怎样选择呢？
　　“我会好好考虑，选择一个对我们都没坏处的做法。”
　　修格当然会这样回答，他也始终这样回答，他从来不以她的年幼无知、任性傲慢为苦，因此到第三天，海流先生的夫人在魔法部门有比赛，尤安实在很好奇，他便让她跟着林赞特跑去看。
　　“老爹之后会带酒过来看你，修格先生，麻烦你让他少喝一点，明天他有比赛。”林赞特的回答很像是“我帮你，你也要帮我”这类的东西，不过至少他很诚实，他回头嘱咐尤安，“不要再脸发白了，魔法部门里没有议长那种会使用龙之光波的怪物，那是正常的比赛，你如果还是害怕，会让我难堪的。”
　　尤安很想反驳，但经验告诉她，凡事都有可能，于是她默默忍耐，事实证明，她做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