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写写》yyhy太傅

8、 第八回千金裘

　　岳不孤当然不可能真的去找奉祁真人要卖身契，除非他想被打得屁股开花。而且非但不是去要东西的，还要送还点什么。

　　岳不孤把随身佩戴的剑解下，撩袍跪地，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

　　“不孝弟子岳不孤，无能佩此宝剑，特来奉还师门。”

　　奉祁真人凌空一抓，那剑就飞到了他的手上。鞘是上好的鞘，千年乌木为体，天外陨精打饰，如意剑镖，盘龙护环，云纹鞘口，天生神物自晦敛光。再拔剑出鞘，秋水一道长虹，寒光凛凛，剑气衔星，实乃不可多得的好剑。

　　奉祁真人手指拂过剑身，宝剑有灵，嗡鸣长吟，他抬眼看向岳不孤道：“这把千秋是你师父曾用之剑，怎么，觉得配不上你了？”

　　岳不孤露出八颗牙来，笑道：“哪里是他配不上我，分明是我配不上他。千秋跟惯了我师父那般谪仙似的人物，又怎受得了我这个满身俗气的糙人。这些年他总是对我爱答不理的，非要打出兴头来了才灵上一灵。”说着他低下了头：“当初本就是师兄疼我才把千秋让给我的，实际上他才是千秋中意之人。现下师兄虽然救了回来，但功力毕竟倒退了不少，这把千秋还留给师兄才好。”

　　奉祁真人还剑入鞘，置于身前，再道：“那就按你说的办吧，现在的修为还能使出几成？”

　　“一成。”岳不孤老实回答，“还是在无双的内丹完全配合我的情况下，道剑倒是还在，想来是藏于识海，没受什么损伤。”

　　奉祁真人点了点头：“我崆峒弟子有道剑就能御剑，剑楼中还有一把鸣龙，是你师祖伯留下来的，你拿走吧。”

　　岳不孤连忙摇头：“我不要灵剑，用一把法剑就好了。以我现在的修为，用灵剑简直是怀璧其罪，我可不想一出门，脑袋就不是自己的了。”

　　“行，随便你。”老道士定定地看了他一会，长长叹了口气，“哎，你这孩子，今后如何打算？我听方先生说，你也许今生都无缘道途了。”

　　“有缘无缘天定人为，没什么可烦忧的。兴许我这一出门就能碰上个神仙送我九转金丹，白日飞升了。”岳不孤笑嘻嘻道，“以后我想与无双出去走走，多游历大江山河，或许能碰上些机缘也说不定。再者，传闻我崆峒祖师广成子曾于鼎湖炼丹剑，我想去寻访遗址，瞻仰祖师仙风。当然，要是能寻得一把好剑，就再好不过了。”

　　“总想些无稽之事。”奉祁真人瞪了他一眼，凌空赏他一脑崩，“要去便去，别把小命丢在外面就好。等下去找你奉真师叔，让她给你准备些法器杂物。你功力不比原先，还是多带些宝贝傍身才好。”

　　“就知师伯疼爱弟子。”岳不孤皮猴似的窜过去，绕着奉祁掌门献媚，不等奉祁真人吹胡子揍他，就逃逸出大殿了。

　　回去的时候正好碰上莲无双从方之龄的临时医庐里出来，他招手叫道：“岳不孤你过来。”

　　等岳不孤到了跟前，他拿了个竹片出来，先横着摆，再纵着摆：“你们看来，哪种摆法更不引人注意？”

　　岳不孤不知他是何用意，只老实答道：“人眼又不带拐弯的，自然是纵成一线更看不明白。”他见莲无双明了，拉着人就往外走：“你来的正好，与我一同去找奉真师叔。”他现在虽然变成了一盘小菜，但莲无双这盘菜也大不了哪儿去，拗不过他只好随着去了。

　　奉真真人掌管法宝器物，得知了两人的来意，便打开了库房，让他们进去自行挑选。

　　岳不孤挑了一把法剑，外表虽不起眼，胜在锋利。又揣了一袋子阴雷子在怀里，这东西扔出一个能炸碎牛那么大的石头。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符纸，什么驱鬼的，镇宅的，散阴的，明神的，他也没看，一股脑的都塞进袋子里了。莲无双一件没拿，只在一旁立着。

　　奉真真人从架子上取了个焦黄皮的小葫芦，上面绘了铁拐李游山图，葫芦口拿漆涂成殷红色，煞是可爱。

　　“收个行囊都毛手毛脚，又该如何让我们放心，拿个芥子去，装了东西不会丢。”

　　实际上岳不孤生性闲不住，下山去玩是司空见惯了的，哪还会手忙脚乱，只是派中的长辈疼惜他，不愿意他受苦罢了。

　　岳不孤拿着小葫芦把玩了片刻，眉开眼笑道：“多谢师叔，以前还有袖里乾坤，现在成了废物，用这个东西刚好。”

　　“说什么废物，崆峒派弟子怎能轻易自弃！”奉真真人是个面相严肃的女道，板起脸来看起来就很厉害。但岳不孤脸皮厚，没点杀伤力还真穿不透他的铁布颜。他缠着奉真真人又耍了会儿嘴皮子，装了一葫芦的好东西满意而归。

　　打点完了行囊，两人便准备出发了，下山前还顺便去找方之龄辞行。

　　方大神医打开门一看是他们俩，仿佛是看到了两坨大粪，咣当一下又把门关上了。

　　岳不孤悄声跟莲无双道：“他肯定是不想见你，前些日子还跑来跟我抱怨过，说你炸了他的丹炉。”

　　莲无双转过头去面无表情地朝向他，岳不孤摸后脑勺讪笑：“好吧，我说的有些夸张了点。”

　　这时屋里传出方之龄中气十足的叫骂声：“见到你们就没有好事，要走就赶紧滚，别赖在我门口！”

　　岳不孤摸了摸鼻子，他知道好友的脾气，除非他自己想出来，否则他们今天就别想见到人。他转身正准备离开时，脑后突然袭来一阵恶风。

　　伸手一捞，却发现是个布包，里面装着不少瓶瓶罐罐，全都是伤药。最上面还有一卷帛书，打开一看，上书名为：蜀志。

　　方之龄打开一条门缝，只把脑袋露了出来：“哼，你还欠我半副身家，若半道死了，我找谁要去？给我听好了，你们这一路搜罗的灵丹妙药，奇珍异宝全都是我的！”

　　岳不孤感动得热泪盈眶：“得好友如此大恩，我又有何德何能。早知如此，就不在无欲神宫面前谎报好友的名字了。”

　　方之龄一张脸瞬间变得狰狞，仰天长啸：“岳不孤你怎么不去死！”

　　岳不孤拉着莲无双扭头就跑，留下一串可疑的笑声。

　　都说春光无限好，我道锦夏不输春。

　　对于第一次出远门的莲无双来说，山下的一切都是无比新奇的。书上说的黄莺啼柳，到底是怎样的动听？山泉甘冽，又是怎样的润泽？甚至是树尖上一只知了的嘶鸣，都能让他兴趣盎然地听上半天。

　　岳不孤早就问过方之龄，连他也对莲无双的眼睛无能为力。所以，他现在只把这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泥里长的都跟莲无双说道说道。这一路走来虽只得他们两个人，倒也不寂寞。

　　走了几日，终于见了一座镇子。这镇子虽不大，但因着是在崆峒山脚下，慕名而来的游人甚多，倒也十分地兴旺。莲无双还未遇到过这么多的人，好奇的心痒，就想要在这镇子上住上几天。于是乎两人便去旅舍投了店，这家旅舍一出门就是镇上最热闹的一条街，纵贯南北，吃喝玩乐，卖什么的都有。岳不孤以前来过几次，便要自告奋勇当向导。

　　可他带着莲无双刚走了几个店铺，就觉得有些不对头。今天这街上，人们好像都有点略热情啊。尤其是那几个大婶大姑娘的摊，半卖半送还要扯上两把别的当添头，让他简直是有点受宠若惊，不禁感慨现在这生意人还真是淳朴。可等他回头一看，就全明白了。

　　莲无双正皱着眉头啃一个别人送的酸李子，许是太酸了，他咬了一口就苦着脸不吃了。旁边那个卖桃子的小姑娘给他递了一个剥了皮的大水蜜桃，红着脸蛋很是羞涩：“贵人尝尝我家这桃子，甜如蜜糖，比那酸唧唧的李子强得多。”

　　一道霹雳迎面来，一把钢刀插心间。岳不孤酸得差点流下泪来，他来这镇上这么多回，别说酸李子了，连白送的一口水都没喝过，人跟人的差别怎就这么大呢。此时此刻他真想换上一张俊脸，长得好就能招小姑娘喜欢，还能白吃白喝。

　　这镇子毕竟不大，莲无双穿着华贵，又是通体不俗的气质，看上去就像是云端的人物。当地老百姓还未曾见过这般出色的公子，大家都想来瞧瞧这“远道而来的贵人”长的什么样。眼瞅着这街上的人越来越多，终于有一个姑娘大着胆子扔了一把花过去，结果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围观群众就像是被一把火点燃了热情，开始狂热的将手里的东西往莲无双那里丢。莲无双真的是被吓到了，他曾经在书上读到过潘岳美容姿，引路人掷果盈车，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岳不孤就在他身边，挨砸的也有他一个，一看莲无双躲闪间花果掉了一地，便大喊一声“不要浪费，冲着我来”。他一个跺脚飞身而起，如生八臂一般把扔来的东西往自己怀里揽。他修为虽然不在了，身手却没丢。这高来高去，灵活如猿的功夫，普通人又哪里见过，情绪更是热烈高涨了。到后来，他们扔东西其实纯粹就是想要看岳不孤表演。好在岳不孤脑子还没完全坏透，没动用那些仙家妙法，否则下场可就不是惨遭围观这么简单的事了。

　　正所谓人心齐，泰山移，众人的花果攻势最后就连岳不孤也顶不住了，两人抱着别人友情赞助的筐狼狈逃窜回了旅舍。这件事给涉世未深的莲无双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导致他后来很少现身人多之处，不是往深山老林里钻，就是窝在房间里不愿意出门。

　　就因为这一场闹剧，现在两人一出门就是一堆人尾随，实在是有些不堪其扰。想用障眼法，可他们都是修为平平，没有多余的法力一直维持着法术。所以最后他们决定去买一辆马车来代步。

　　这日，岳不孤正要去马市看马，迎面遇上了个中年商人，这商人一见他就笑道：“哦，这位不是前日那位拾果小仆吗，怎么不见你家主公？”

　　短短一句话就给他沉重两击，岳不孤深觉得此人是个人才。他抱臂胸前，言语无奈道：“怎么，在下就长得这般像家仆吗？”他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还是那套灰扑扑的道服，脸带胡茬不修边幅。比起莲无双来，可不就是像人家下仆么。

　　那商人奇见将人认错，也觉万分尴尬，连忙躬身致歉：“下愚眼拙，竟认错英雄，实在是失礼了。”

　　“哈哈哈，无妨。”岳不孤心宽，未把这当一回事，反而与其套上了近乎，“我倒是见阁下有些眼熟，咱们可是见过面？”

　　那商人笑道：“没想到侠者竟还记得，当日我见侠者怀抱花果太过吃力，曾送了你一个筐装果。”

　　岳不孤也想起来了，不禁大笑道：“那在下少不得要送阁下半筐瓜果致谢了！”

　　岳不孤是自来熟的性子，而这商人也是有意想要结交贵人，一来二去之下，两人竟开始称兄道弟了。

　　那商人名叫傅明淳，会稽山阴人士，这次来禹州是听说这里烧制的瓷器样式精美胎质细腻，想来收购一批。在知道岳不孤是与友人想去广州鼎湖游玩之后，傅明淳大力邀请他们与他同游。并建议岳不孤从钱塘入海，走水路去广州。

　　岳不孤这次出来本就是为了游山玩水，走到哪里就游到哪里，说去鼎湖只是个由头罢了。不过他没出过海，倒也想去见识一下海上风光，顺便寻访海外仙山什么的。他回去之后便跟莲无双商量，没想到莲无双比他还要随便。别说出海了，带他去山里边掏鸟蛋他都没什么意见，自然无不应允。于是第三天，两人就上了傅明淳的船，乘帆远航了。

　　只要不晕船，坐船还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的。每日品尝刚打上来的河鲜，或在甲板上静观长河落日，即使脚困于一船之内，也不会太过无聊。不过在水上飘得久了，任谁都不会拒绝上岸上逛上一逛。

　　几日行舟已入淮南，本来傅明淳计划今日停靠合肥稍事休整的。可还未入港，就见沿河停了不少商船。他让船老大去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得回来的消息却让傅明淳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中。

　　前些日子连续下了几天的大雨，河堤垮了。

　　“看来得换条道走了。”

　　傅明淳又何尝不知该换路而行，但从合肥到会稽最快的便是走淮河一路。他在收瓷器时浪费了不少时日，再换一条远路，恐怕就要误了交货了。若是平常买家也就罢了，可定这瓷器的偏偏是新上任的郡守。误了期，他们傅家的前程可就危险了。

　　船老大见他苦闷，踌躇片刻倒是给他提了一个法子。

　　“我知道附近另有一条水路，能绕过这段重新进淮河。不过听说前些年那地段闹水寇，就没人走了，也不知现在如何了。要是大老爷实在着急，不如冒冒险？”

　　这位船老大年岁不大，有点傻大胆。他心里认为既然那么多年没人走那段水道，恐怕水寇早就散了，所以才作此提议。要是有经验的老船工是绝对不会作此打算的。

　　不巧的是，傅明淳不是老船工，心急之下也失了谨慎，思索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冒这个险了。

　　自从改了道，傅明淳还有船上船工都有些情绪紧绷，随着河道渐偏，四周荒芜，忐忑的氛围就更加浓重了。一船人鸦雀无声，只是闷头干事。而傅明淳也不愿意同人谈天了，一人闷在房里焦躁得坐立不安。整船上唯一不受影响的，恐怕就只有岳不孤和莲无双这两个神人了。

　　他们坐在船舷上，钓了一上午的鱼。岳不孤钓满了一篓，莲无双一条没钓着。这时岳不孤手上一沉，又有鱼上钩了。他提腕猛一甩杆，一尾青鳞披挂的江鲤就破水而出。这肥鱼扑棱棱得活泼，足有三尺余长，岳不孤拎着鱼口得意道：“哈哈，有哥哥在，你便饱口福吧！借你鱼篓一用，我的满了。”

　　因为鱼篓在莲无双另一侧，他够不着，就顺手把鱼递给了莲无双。结果莲无双这小子手一歪，一盆汁多肉嫩的红烧大鲤鱼就成泡儿了。

　　“滑，没拿住。”他无辜地表示。

　　岳不孤一脸深沉：“实话呢？”

　　“我的鱼篓，不给别人用。”

　　真是上辈子欠他的！岳不孤气呼呼地提着自己的鱼篓回船舱，准备换一个空的，却看见几个船员都在往甲板上跑。

　　“慌什么，出什么事了”他顺手拽住一个。那船员脑门上有些微汗，他急道：“前面急流，大伙都怕有暗礁。大人要是没什么事，还是先回船舱里去吧。”

　　岳不孤从前是飞天遁地的修道人，现在虽不济，也是身手超凡的高手高手高高手，自然不会对这样的事有所触动。他没事人似的回到甲板上继续钓鱼，只是稍微跟莲无双提了一句，却未料到莲无双却有些不同的想法。

　　“嗯？甲辰隐壬水之下，三奇辅六仪，船若为甲子戊，你我当是日月星。甲子戊入四宫，此局恰是阳遁四局。”他侧耳倾听，细细分辨水流涌动与风过之痕继续道：“两旁悬崖是虎入囚牢之势，急流浅滩是龙困于渊之兆。现在退可入生门，进则入惊门。”

　　岳不孤听后，面色也见凝重，沉声道：“养你这么大了，连句人话都不会说，换一种我能明白的说法。”

　　“前方不详。”

　　果不其然，莲无双下此断言之后不到一个时辰，船渐行至一狭道。两旁怪石嶙峋，枯树舞爪，细看之下竟还能看到森森白骨堆砌在岸边，简直是进了鬼蜮妖城，令人不寒而栗。半途忽来妖风阵阵，船底像是撞上了块礁石，发出“嗙”的一声巨响，船上人顿时连立都立不住。

　　紧接着有二十几个长得怪模怪样的东西蹭蹭蹭的从水中窜上岸来，个个披鳞带甲，有的长着虾头有的长着鱼头，扬着刀叉，霍霍叫嚣，看着煞是骇人。几个船员一看，吓得两腿发软，跌坐在地就连声惨叫：“妖怪啊！”

　　船上一团混乱，莲无双却手扶船舷淡笑道：“好友，无双这妙算如何？”

　　岳不孤一脸便秘样，不知该如何跟他开口，挣扎了一番后他还是说出来了。

　　“真是……乌鸦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