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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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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媛媛就将大家的目光全接住,坦然从容。她斟酌了数秒,刚要开口应答关于颜三哥的事。
就听见颜征国站在对面说:“老三想要年轻,所以叫旁人喊他三哥。毕竟他跟我不同,我上杂志是铅字文章,老三上杂志是头版的巨幅帅照。”颜征国帮阮媛媛带过话题,他的两边唇角都弯着淡淡一抹笑:“我们老三啊——”颜征国尾音拖长,开怀而笑:“讲究永远青春无敌。”
颜征国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管是真开心或是假敷衍,反正皆识时务,一场尴尬就这么带了过去。
陈珊招呼大家:“都快进屋吧。”
大家都笑着应好,依次换了拖鞋进屋。早有菲佣将众人把行李箱提去储物室,又拿出银器沏水。阮家一家人全坐在客厅里,趁这下午喝啖红茶。
这大客厅也是由陈珊和颜征国夫妻俩亲手布置,从壁纸到家具全部采用的暖色调,再加上联排十几米的落地窗,既宽敞又温馨。
阮媛媛的目光却始终盯着客厅里唯一的黑白色,一架黑漆象牙钢琴。
这架钢琴对阮媛媛来说太熟悉了,这是奶奶顾小盼的遗物,阮媛媛童年时天天趴在琴边听优雅的乐章……
钢琴令阮媛媛瞬间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情。
没想到兜兜转转,它被陈珊带着远渡重洋,迢迢安置在远离故土一万公里外。
“媛媛,要不要加茶?”坐在不远处的陈珊目光和煦投射在阮媛媛脸上,笑着对阮媛媛说:“看你杯底都干了。”
阮媛媛唇角瞬间勾起笑,点头道:“要的,有劳四姑。”
众人身后站着的菲佣听懂中文,立即过来要给阮媛媛加茶,陈珊却挥挥手屏退了菲佣,亲自着执壶,身子往阮媛媛的方向倾过来。
陈珊手上的茶往阮媛媛杯子里加,唇亦在阮媛媛耳畔贴附私语:“是老奶奶的钢琴,之前半年都拿去维修了,所以你来了几次,都没有见着。”
阮媛媛先举起杯子,抿了一口茶后才笑:“四姑,没事,我今天不是见着了么。”
“是呀。”陈珊也笑,她不仅面上的表情十分开心,还用手肘欢欣地拐了一下阮媛媛。
“大姐,你的英文名不是也叫莉莉丝么?”阮诚一声朗问,打断了阮媛媛和陈珊的对话。
下一秒,阮诚就将杂志硬塞进阮媛媛怀里:“大姐,瞧这杂志!”
“是什么杂志?”一般不发声的阮妍突然反常地抢过话头,还伸长脖子往阮媛媛怀里望。
阮妍是真对杂志感兴趣——十四五岁的少女,最爱八卦周刊,尤其是本月还爆出了最大新闻,王姓天后牵手不羁小男友,一前一后步出会场,相差十一岁的爱恋。
不仅两位当事人说“怕什么怕被迷魂”,连阮妍这个小小粉丝也迷了进去,看到杂志就想扒这个新闻看。
阮媛媛七分猜到阮妍的心思,便干脆将杂志摊开,首尾封面都摊给妹妹看:这是一本艺术欣赏类的杂志。
阮妍顿觉无趣,十五岁少女一颗朦胧心失望了,禁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不是写绯闻的啊……”
“哈!”阮诚反应过来阮妍想看什么,禁不住就假装敲阮妍的脑袋:“三妹,别信这,姐弟恋根本就不靠谱!”
阮妍想反问阮诚那什么靠谱,但有这么多大人在场,她又不敢问。
“看八卦杂志都是kill time啦。”陈珊中英文夹杂的说。她眼睛盯着茶杯,不紧不慢地说:“简直自杀。”
陈珊手上又执着茶壶,不过这次是倒给她自己喝。
阮妍和阮诚被四姑批评,均刹时噤声。阮妍缩在沙发一角,重新做闷葫芦。阮诚却心有不甘,过十来秒钟,他响亮提醒阮媛媛:“大姐,快看莉莉丝啦!”
阮诚故意放大声音,表示不是他的错,是全家人都跑偏了主题。
阮诚又抢着帮阮媛媛翻到那一页。
阮媛媛低头一瞧,不由得将标题的英语念了出来:莉莉丝和伊甸园的故事。
她平时与人交谈是美式发音,但一念文章就情不自禁改口成英式女王音,优雅且华丽。阮诚禁不住就贴着阮媛媛耳朵小小声音说:“大姐,每次念英文都很好听啊……”
私下的夸赞,不敢也不愿让别人听去。
阮媛媛居然本能地用女王音回了一句谢谢,接着便低头望下看文章去。
文章介绍的一副,画中画的是基督教旧约里伊甸园的故事。
旧约和新约叙述中最大的不同:伊甸园让夏娃食下禁果的那条蛇,不是撒旦变的,而是莉莉丝的化身。
上帝七天创造世界,第六天造出男人和女人,男人是亚当,女人是莉莉丝。
莉莉丝是亚当的第一任妻子,和亚当用同样的泥土捏造,是完全平等存在。
莉莉丝甚至比她的丈夫亚当更强,再后来……她为了追求自己的力量,离开了伊甸园。
之前成天数落莉莉丝的亚当在她离去后却惶恐了,他向上帝跪下乞求新的妻子,于是上帝取出亚当的一根肋骨,造出夏娃。
因为只是一根附庸于男人的肋骨,所以女人变得卑微。
上帝放弃并诅咒离开伊甸园的莉莉丝,但她却依旧获得了永生。她与撒旦相爱并诞下吸血鬼,她放肆大胆,任性妄为,偷偷重遣入伊甸园,一只苹果,就让整座乐园腐烂。
莉莉丝,这个世界恶女的始祖,登峰造极。
阮媛媛通读完全文,假装一知半解,一句笑带过:“原来我是蛇哦。”
她不会当着大家的面说:原来我是莉莉丝。
“大姐,不是蛇!”阮诚真当阮媛媛读误解了,不断给她解释:“莉莉丝她不是蛇,她是化成了蛇的样子,你瞧这一行这一句说了……”
阮媛媛就带笑点头,耐心地听阮诚解释,偶尔嗯嗯出声。
……
阮家人在客厅坐了两个多小时,太阳落山,红茶喝完,又由陈珊做主领着,引众人到各自被安排的房间。
阮媛媛的房间被安排在二层南面向阳的位置,房间很宽敞,高度也足够,甚至连搭了一点阁楼。阮媛媛在房间里同陈珊闲聊了几句,陈珊道别离开房间,顺手带上房门。
阮媛媛静悄悄在房内把门反锁了。
她坐在床上,掏出怀中的颜征民给的手机。这只手机她上飞机前就关机了,一直到现在才重新开机。屏幕变亮,接着就显示五个未接来电,十三条未读短信。
全部来自该手机电话薄里唯一存有的联系人——颜征民。
阮媛媛没有反拨回去,她甚至没有阅读颜征民的任何一条短信,而是熟练地按了一长串数字。
数字们串起来,很快拨通一个手机里没存的陌生号码。
嘟嘟几声后,对方接了电话。
阮媛媛这回嘴角是真笑了,以房外不可闻的声音问电话那头的人:“凌叔,我妈妈都安排好了吗?”
阮媛媛的电话是拨给凌子雄的,由他负责带不愿与阮家人同行的梅疏离单独离开。
“都安排好了。”电话那头说:“但是媛媛,我没有带你妈妈去温哥华。”
“怎么了不是说好的么?”阮媛媛心头一慌,仿佛一脚踩空了般,她握着电话的手也情不自禁紧了紧,将电话攥得更深。
“中途出了什么事?我妈妈现在在哪里?”阮媛媛接连二三地问,又嘱咐电话那头的凌子雄:“不管怎样,凌叔,你千万要确保我妈妈不会同陈阑碰面。妈妈的病才好一点,碰到陈阑,又要发作!”
偷了自己哥哥的小姑,是美疏离病情恶化的根源。
“出了点小事,温哥华的医生自己住院了,没法做治疗。我跟颜二商议了下,改带你妈妈来巴黎。这边的医生是温哥华医生推荐的,一样的好。”凌子雄回答阮媛媛完毕,沉默片刻,他又补充叫她放心:“现在已经到了,安排的很好,住在八区。”
阮媛媛听了心砰砰跳:原来妈妈离她这样近。
阮媛媛低声讲电话:“凌叔,我计划的是四天后回天城,这几天……我来巴黎。”
……
第二天,阮媛媛在早餐的时候,背一个轻便的单肩包,向一桌子家人道别。
因为之前阮媛媛就同陈珊陈阑等人讲好,带阮家人来爱丁堡相聚,她自己就回去。回天城,处理正事。
阮家一家子人,无人对阮媛媛今早的行为生疑。
陈珊提议让颜征国开车送阮媛媛去机场,阮媛媛也没拒绝,就由着颜征国送。到机场她当着他的面换了登机牌,又在进候机厅之前礼貌地挥手道别。
从爱丁堡飞往天城的飞机飞走了,阮媛媛却没有登机。
她出来,临时订上一张飞往巴黎的机票——依旧选颜氏航空,安全。
这趟旅程远比爱丁堡到天城的距离短,飞机跨越一个小时时差,阮媛媛从海岛来到欧洲大陆。
从一座阴霾的城,来到另一座阴霾的城。
人都说英国的气候冷而多雨,殊不知巴黎却比爱丁堡更冷。飞机盘旋在巴黎上空,阮媛媛隔着机窗望下去,外头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繁华的城市一片灰雾蒙蒙,连地标埃菲尔铁塔,也模糊在机窗外沾着的雨珠中,只能看到一个小小铁灰的三角尖。
飞机停稳在跑道上,阮媛媛带着她简单的行李下机。凌子雄要照看梅疏离没有来接机,阮媛媛就自己摸索着,找咨询处要来地图,自行搭乘地铁。城郊地铁由戴高乐机场始发,刚一从郊区开进小巴黎,立马由地上转为地下,为汹涌人潮让开繁华街区。
阮媛媛在属于八区的某一站下车,经由方向标牌指引,穿过一层又一层冗长地下通道,在巴黎散发着狗尿骚.味的地下世界穿行。
最后她终于离开地铁站,离开难闻的空气,上到地面上。
阮媛媛将自己的挎包从肩膀上移开,拿在手中,接着翻找出颜征民给她的那只手机,瞧见屏幕左上五格变成实心,它终于有了信号,千辛万苦,真不容易。
她起手准备拨号,问问妈妈具体住在哪里。
“唉!”阮媛媛禁不住叫出声,两个高瘦的黑人闪电般从她旁边擦身而过,左右夹击,分工合作,瞬间就抢走了她的手机和挎包——手机是她联系母亲的通讯工具,挎包里有护照和钱包。
阮媛媛毫不犹豫就追,奈何两小黑仿佛运动健将出身,保持着百米八秒内的速度狂奔,她追不上。
阮媛媛观察四周,街上人多,于是大呼求助和抓贼。
居然无人理会她!行人们大多匆匆,在精致的街道上平视前方,赶自己的路。
果然好巴黎!
阮媛媛身上一无所有,连伪造身份的护照也遗失,她亦不懂法语,于是便凭着英语寻路,找到离案发地点最近的警察局报案。
警察们告诉她两分钟之后警察局要锁门下班,叫她周一再来。
阮媛媛问明天报案不行吗?警察们笑笑,用生疏的法音英语告诉她,今天是周五,Yes weekend!
阮媛媛心道呵呵,真是浪漫之都,连警察叔叔们也这么浪漫。
但此时此刻,阮媛媛深知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更何况这是不看龙面也不看蛇面的高卢鸡国。
阮媛媛无可奈何地走出警察局,举头下雨,低头举目无亲。
阮媛媛恍然回到七岁的那年那天,妈妈疯了,她仰头看墙上挂着的奶奶爷爷的遗像,心情……也是现在这种感觉。
忽然,有人在阮媛媛身后拍了拍她的右肩。
阮媛媛反手就是一搭,将那人的手腕生生钳住。
是个亚洲男人,身形比阮媛媛高一个头,男人因为胳膊却被练过家子的阮媛媛强拧成麻花,脑袋也不得不偏侧过去,阮媛媛看不清他的样貌,只听见他叽里咕噜说了句话。
他说的是法语,阮媛媛听不懂。
很快,男人又用英语问了一句。这次阮媛媛听清楚了,他问她是不是中国人。
“是。”阮媛媛用中文回答。
“你先松开。”男人说,嗓音很清脆,并不成熟,他说中文的声音,有四、五分……像阮诚的声音。
想到弟弟,阮媛媛手上缓缓就松了。
男人收回手臂,回过头来,转身面向阮媛媛站正。
她看清了他:平头,纯白T恤,黑色牛仔裤,脚下一双帆布鞋,俨然是一身学生装扮。
他身后甚至还背着一个黑色书包。
阮媛媛再观察他的面貌,五官七分精致,却有十分干净,无论是修长的浓眉,还是深邃的星目,都散发着一股青春和稚气。
他分明还是个少年。
“你好,我叫夏阳光。”少年做自我介绍,冲着阮媛媛绽笑,居然咧开嘴巴,露出一排皓白的牙齿,数一数,刚好七颗。
阮媛媛也不知怎地,一贯紧拧的愁眉在这一瞬忽然舒展开:“夏天的阳光,那还不烤焦人啊!”
少年闻言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伸手去挠他的后脑勺。
挠了几秒钟,夏阳光问阮媛媛:“那你叫什么名字?”
“莉莉丝。”阮媛媛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