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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洛水逢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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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东流逝,独舟送青来。
我着一身素雅的清碧长衫站在船头,遥望着江的对岸。
江风带着一丝丝泥土的腥味,贯穿进我的嗅觉。
腥味,是腥味。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张扭曲痛苦的脸,那脸上沾满了鲜红的血。
以及那一支穿射而过的箭矢。
想起那残忍的画面,心下竟忍不住要呕吐出来,我猛地趴在船头,作起干呕。
“雪舞!”原本安然的坐在船舱里的奶奶脸色如天边的乌云骤变,猛地从船舱里跳出来捉住我的手腕。
这阵仗,莫非把脉?
“量那混小子也不敢。”奶奶冷哼一声甩开我的手。
一滴豆大的冷汗从我脑门前划过。
“奶奶,他”我正欲开口解释,奶奶一声打断了我的话。
“不许再提他。”奶奶怒发冲冠,火冒三丈,仿佛不久前被那高长恭扔在桃花村的是她老人家。
我又忍不住,笑场了。
实在对不住。
在一旁划桨的船家那关怀的眼神盯得我如芒刺在背。
“去,船头蹲一个时辰的马步。”听到我的一声笑,奶奶走进船舱的时候,冷冷道。
果然不出所料。
我只好瘪瘪嘴,乖乖听命,在船头扎了个不怎么规范的高马步。奶奶在我背后戳了不知哪处穴道,我当场就僵住,动弹不得。
船家无奈的看着我。
我也无奈的回看他。
回想那日在桃花村时,我与村里老少拉过家常叙了旧,以为奶奶此次应该带我回白山。我为拖延回山的时间,编了个谎话说桃花村十里外有个村子染了重症等我救治,哪知奶奶看都不看我一眼,道,要办一正事,时间紧迫,耽误不得。
于是,我被硬拽来“办正事”了。
至今我还没懂,这正事,正在何处也。
我这一身清爽的男装,也是奶奶特为我换上的,刚开始我还迷惑不解,直至此刻我恍然大悟,想是奶奶觉得长衫蹲马步比较文雅。
想了想,情理之中。
洛水的河风拂面而过,就像温暖的手掌轻柔抚摸,我的心也渐渐沉静,在船头专心蹲起马步来。此
时的洛河,桃李夹岸,杨柳成荫,长桥卧波,一年四季风景如画。
其实洛水岸边的风景也是不错的,想来也是散心游历的好去处。虽然依旧有些带了雨后新泥的腥味入鼻,但也掩盖不了这江岸送青来的清丽景致。
只是这看风景的姿势,蹲得久了些。今日洛水雨过天晴,江风爽朗,并不怎么炎热,可纵是如此,我仍是蹲得满磕头都是晶莹的汗珠,我正在默数额头上汗珠数目的行当,远远的传来一声俊朗润华的朗诵,
“寻思旧洛阳,正年少疏狂,曾驰道同载,上林携手。何事不随东落水,谁家又葬北邙山。”
我觉得吧,文人墨客什么的,特酸腐。
我神色淡淡地掀了眼皮一看,一位身着淡青衫子的男子正执了把禽鸟羽毛做的扇子立在一艘画舫前头,临风吟哦。
那男子的青衫倒也合衬这洛水的青山水色,虽不是格外清俊柔美,但也灵秀爽朗,令人极为顺眼。
不过这天下美男,对于本天女来说是毫无杀伤力的。我现在这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只是觉着他那身淡青袍子甚有风致,若是长恭在
呸呸,又不长记性了。
暗骂自己一声,才注意到那男子的船驶近了,我那一脸变化莫测的表情也被他尽然收入眼底,他嘴边强忍着笑意,用那羽扇遮了半张脸朝我望过来。在我回瞪他那一刻,他又转移目光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兄台好兴致,如此观赏之道,在下倒是头回见教。”
“观赏之道旨在自得其乐,兄台谬赞。”我保持着那个蹲马步的姿势,尽量摆出一副的优雅自得的气度。
那男子只是执着羽扇,轻轻扇动,嘴角含笑,俨然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听得兄台出语不凡,深谙观赏之道,可容在下讨教一二。”再看他那求知若渴的眼神,单纯无害的笑容,又不像是故意找茬。
我定下心来剖析这美男子对我的第一印象:出语不凡是对的,深谙观赏之道,这恐怕,许是深谙胡诌之道更为合适。
“雪舞,什么人?”听奶奶的声音仿佛刚从梦中醒来,冷峻的言语里带了些倦意。
我斜瞰了那船头的青年一眼,等着好戏上场。
“在下北齐斛律光五子钟都,此行奉家父之命前往洛阳接待客人,见此际行水路之人稀少,不禁叨扰一二,打扰了老人家休息,还望老人家见谅。”话中有礼,谦和有度,眼神诚恳,面色纯良。
就是找不出哪来的纰漏,这少年一派温谦如华的风度。
啧啧,可叹今世之风,柔弱纤纤,男色当道。
“哦,斛律光?”奶奶的声音竟多了一丝探究,原以为以她那火爆脾气早就一掌拍飞这小子,没想到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奶奶竟起身掀帘而出。斛律钟都见到奶奶身子明显一僵,拿着羽扇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
“老人家与家父可是旧识?”
“不是。”奶奶语言间又回复到往常的冷清,我不由暗喜。“只是听闻将军战名,为天下难得之将才。”
我瞪大眼睛,满脸吃惊过度的神态,若不是被点了穴道,此刻我定一个趔趄栽进水里去了。
奶奶在夸人?小白脸是武将世家?
我在脑海里想象着一派镇定地作势抚了抚胸口,安慰自己一番。
这世道,可真谓波谲云诡变幻莫测。
斛律钟都瞧了我一眼,见我的神态后好像很是受用,斜斜勾起嘴角,又朝奶奶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温谦道,“老人家过奖了,男儿保家卫国,责任所在。”
我嗤笑出声,“想来你也是男子,你也该早赴沙场。”
“雪舞兄,此言差矣,古今男儿,文韬武略各有所长,并非远赴沙场才可保家卫国。昔日诸葛运筹帷幄,亦非手执一刀一剑,但却胜过百万雄师,不是么?”他又扬了扬的那把羽毛扇子,抿着笑意。此人嘴上功夫可见一斑。
“斛律兄少年有大志。”经过奶奶方才那么一句话的惊吓,我额头上的汗珠可谓摇摇欲坠,奇痒难忍,我顾不得和这个文人墨客磨嘴皮功夫,随意附和了一声,满脑子的注意力都在额头上。
“少年有志,如此甚好。”恍惚听到又一阵惊雷,正劈中我的脑门,烧得我外焦里嫩。
奶奶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下子欣赏起一个小白脸书生的大志了?
又一阵惊吓,我额头上的汗珠已滚落了几滴到眼睛里,忍不住眨巴眼睛挤出泪水,奈于手脚不能动弹,满脸窘态。
斛律钟都忍了笑意,谦和道,“钟都见识鄙薄,让老人家见笑了,”说着又转过来对着满脸窘态的我,”不过雪舞兄的观赏之道,确实见识高远,在下还想讨教一二,不知老人家觉得是否方便?”
言语间非常把我奶奶当回事,这小子真可谓乖小孩中的典范。
奶奶考究地看了我的男衫一眼,想来是觉得自家孙女没什么吸引力,又看这温谦和雅的小书生也不像有龙阳之好之人,竟一改往常之色,道,“无妨,你问便是,只是我这孙孙儿生性顽劣,专爱呈嘴皮功夫,是我疏于管教的过失,你且磨一磨他的锐气。“
然后,我泪眼朦胧地看着奶奶坦荡荡地走进了船舱。
我转过头来,望见那谦雅少年一副得意之相,竟无语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