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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满庭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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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云彩在天空中浮现出一种浓重暗青色,酷夏的河面都仿佛氤氲着一层烟雾,半晌后,便有大雨倾盆落下。
老陈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都说这六月天像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可他侍弄的那些个花可都是宝贝,不说几十两银子的碧台莲或者宝珠茉莉,还有些想花钱都买不来的稀罕品种呢!挠挠头,雨停了,约莫公孙先生得来叫他了。
老陈今年五十多岁,早年丧妻,膝下只有个女儿,前些年嫁出去做了个小酒馆的老板娘,忙的脱不开身,自己又是孤寡一人,虽说女儿孝顺,可终究无法陪同,难免老来寂寞,只一辈子的花匠手艺。去年热心肠的送邻居告状的小伙子去开封府,看到那黏土种植的苹果,不由得失声叫起来——
“这是谁中的苹果树啊?!黏土种出来的苹果酸掉牙!”
这一声吼把旁边的少年吓了一跳,一双灵透的桃花眼不解的眨了眨,“为什么?”
老陈睁大了眼睛。
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侠客见过不少,美人也并非没瞧见过,可这孩子真算得上极品,老陈些许看过几本书,脑子里蹦出四个字:倾国倾城。
连忙摇头晃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句子,老陈正了正心思,“黏土不透气,况且也不是碱土,种苹果跟种花一样,要加点碱土的,不然死死的抱住根,那水又不容易换气,时间长了会烂掉的,烂不掉的就长苹果里了,这样的苹果容易坏,还会酸的!”
“那你会种苹果吗?”少年眨着眼睛问。
老陈歪歪头,自豪地拍拍胸脯,“那当然,老头我可是花匠,种了一辈子花果的!”
于是……赋闲在家的老陈头,就被那白衣少年糊里糊涂的雇走了,进了开封府——种花。
很久以后老陈头想起来这件事,总是叹一句,这叫啥来着,陷阱挖了,自己就进去了。
哎……
【二】
老陈头在北厢院子里站了半天,其实他一眼就认出这院子里花草不少,苹果树只是最新种上的,可花草太杂了,好养活的难养活的都混杂在一起!够麻烦的。在院子里忙了许久,老陈伸了个懒腰。唉,真不知道这位爷不会种花,还种那么多花草干啥。
喏,看那仙客来,好不容易成活了,干嘛跟仙人掌放一起?!这不是晒干了么?!
还有那蟹爪兰,这玩意儿要是接仙人球上多好啊,接梨树头上能长出兰花来?!笑话!
还有那最西府海棠啊~多罕见的雪白色!那位爷您会不会种啊,好好地花就快开了居然不懂浇水!
一脸怨气的给花除草施肥,好不容易歇下来,才看到院子里的桌子上放着一壶茶水,清香四溢,老陈抹了抹头上的汗,回头一抬头就看到蓝衫青年温和笑道,“陈大爷累了吧,来喝口茶歇会儿吧。”
“哟,展大人!”老陈吓一跳,差点跳起来,回头看了半晌才睁大眼睛问,“这……这是您住的院子?”
展昭笑了一声,连忙摇头,“我才没心思种花呢,养好了天天看着开心,可大多都被先生拿去了……”脸上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好笑的摇摇头“这是玉堂的院子,自己打理不来,拖了您过来,麻烦您了。”
遇到愿意听的,老陈可算打开话匣子,“哎哟,我说展大人。不是我说,这种花啊,跟对人是一样的,它喜欢太阳你就把它搬出去晒;它喜欢谁你就浇水;不喜欢太阳就遮阴,你说这花能长不好吗?”
展昭看了他一眼,眼眸中仿佛有什么闪烁了一下,半晌,他才说,“确实是,对人就像对花一样,对他好,他也会对你好。”
“就是啊,花的心思好说,其实人也一样.他想要的你给他,”老陈还在絮絮叨叨,全然没注意他絮叨的对象此刻已经陷入沉思。“别去管这样对他如何,他想要,你怎么知道对他来说是好事坏事呢?儿孙自有儿孙福啊……”
展昭回过神来恰好听到最后一句,嘴角不由得抽了抽——敢情这是跟他说育儿经哪?!
他想要的,你就给他,你管别的干啥,只要他觉得好,那不就行了?
【三】
就这么来来去去一年多,老陈在开封府也听到了不少奇怪的事儿。
比如半年前王朝媳妇说,展大人和那院子的主人——老陈去了很久才知道那孩子叫白玉堂,一起出去查什么案子,两人在昆仑雪山上险些没命,回来以后那白五爷还不走门,天天走窗户。
比如四个月前,赵虎的老娘说,自己天天给侍弄花草的小白耗子跑到庞太师府上学猫头鹰叫,吓得庞太师好几天起不来床。
雨停了,老陈扛起花锄进了开封府,一眼看过去,昨天还含苞未绽的西府海棠竟然打了蔫,心疼的连忙过去一看,不知道哪个坏孩子,把海棠花身上的叶子揪了好几片儿下去。
几片雪白的花瓣落到泥土中,在秋季的雨水中落下几叶红枫,红白一片,不知是谁的血泪相和流动。
正想着,就见门口一片骚动,老陈抬头一看,展昭怀里抱着一个人,雪白的衣衫仿佛浸透了血迹,脸上白的像方才看到的海棠花瓣,透明却失了生气。
老陈忽然觉得,明晃晃的太阳有些刺眼。秋天特有的金色阳光仿佛有形的尖刺,回头,那些白玉海棠七零八落的,竟然有些凋落的样子。
摇摇头,回到院子里,将那些快要凋落的花支撑起来,老陈从家里扫了些干土。连同那些火一般红枫和白色脱了花的凋零花瓣都掩埋进去,临走前,老陈看了一眼天空,残阳如血。
老陈忽然想起,半个月前,赵虎的老娘曾经在他家门口闲聊,说什么襄阳那边出了大事呢,不知道要派谁去襄阳。然后就没了那少年的音讯,想来,自己有半个月没见那孩子了吧?
唔……不管了,不知道那海棠花,能不能撑得过今晚。
【四】
那些海棠花到底还是活过来了,虽然被雨水淋打得不成样子,却还是在一个星期后绽放了第一朵洁白的海棠花。
老陈来的时候,正看到雇了自己照看海棠花的少年在石桌前静静坐着,敛去了眉眼中的凌厉,清澈的明眸却依旧不减灵气。
只不过人似乎沉默了许多。
老陈看了他一眼,似乎明显有些气血两虚,披在身上的袍子显得宽松了不少——唔,年轻人别不爱惜自己身子啊。
这么想着,就已经进了花圃,擦擦头上的汗,老陈转过头,就看到展昭从屋里出来,“玉堂,外面风大,你出来干什么,受了寒先生又要给你灌药了。”
“现在不也是天天灌着呢?这一招不管用了!”白衣少年哼了一身,趴在桌子上。展昭似乎皱了皱眉,扶着少年的肩膀靠近自己怀里。
“……不舒服了就说,硬撑着做什么?”
“死猫放开我,我要看海棠花!”白玉堂挣扎起来,老陈嘿嘿一笑,了然地摇摇头,回头大声回了一声,“五爷,展大人,七天前这海棠花都快死了呢,这不,七天就缓过劲来了,五爷要看就带他来看吧,今天开了个并蒂花呢。”
少年苍白的脸上浮起几片绯红,展昭笑了一声,然后看了一眼怀里的少年,“走吧,我们看看那海棠去,七天前……”
老陈啥都知道,七天前正是白玉堂刚从襄阳回来,浑身的血色触目惊心,只看一眼那海棠花便已明白,那花好似白玉堂的生命,若花活过来了,人怎么着也比那花坚强啊。
还有那天,老陈一辈子哪能没见过那眼神?“玉堂”两个字的眼底,那也是他老伴在世时,他曾经见过的唯一。
哎,不说了,还是那句话,儿孙自有儿孙福,两个孩子的事儿是他们的,老头我能干啥,只能送他们一个满庭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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