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上》沙随水

4、第 4 章

　　“什么？不是他！？那你先前讲的话要如何解释！”掠过青绵长带缠回自己腰际，勾动一头水波漫漫的长发，季岭艳双目又恢复了适才那般空洞无波。

　　“我只说他早就知晓方戚戚已死，却未指他就是那杀方戚戚的凶手。”黑剑甩去，空中翻转，卷去巾带气势，再度折返归来，白一身扬手接剑，收于袖中，举目瞧向含笑不语的陌倾寒。

　　“大人英明！”学着谄媚小人之姿，陌倾寒抱拳相让，眉目中坦荡荡然一份清秀不染。

　　就于此时，晴天之下突一声惊雷，仿佛夹带了满腔怒意恨意，嘎朗朗径直劈下，要将世间一切全部毁弃一般。随之而来，是如浓烟滚滚从四方聚集而来的乌云，瞬时将这一片清澈碧云天遮得严密不透。

　　“唉！又来了！这一场暴雨是躲不掉了，你俩快帮我把桌椅板凳收进屋里去。”拽拽黑衣判官的袖子，摇摇绿衣公子的胳膊，陌倾寒有条不紊忙活起来。

　　身边立着的二位侠士，自是不好意思干瞪着眼瞧，也就默然的跟着帮忙搬椅抬桌。

　　等陌倾寒将最后一盆不知名的草木搬进芳草萋萋，豆粒大小的雨终于再忍不下狂奔怒咆，轰然散下，捶打向黄土路面，飞溅起黄黄的一派泥点。

　　“唉，这雨下得好生诡异！”一眨眼功夫，晴空就成了暴雨，下得那般疯狂无度，让所有人都错愕得始料不及。抖抖素白长衫，陌倾寒颇为斯文的扶着门庭一句感叹。

　　此时天空骤暗若夜，草屋之内并未立起烛台，更是黑漆一片看不清楚状况。陌倾寒独倚着门框，处身整间草屋内最明亮的地方，让人看得很清楚他清秀挺拔的脊背。

　　黑暗一隅，无声气波刹那间如电打出，直直瞄准的正是陌倾寒身背心穴处。

　　啪！气波堪堪打到之际，门边人突兀抖袖转身，轻松挡下阴狠致命一招。正时屋外亮电打起，将陌倾寒照得面相狰狞如夜叉，只是此刻，夜叉笑靥若浮莲，诡魅中更见恐怖。

　　“果真是你，杀了方戚戚！”对着昏暗角落，那里正是气波射出的方向，陌倾寒轻轻开口，如绵絮一般，毫无压迫之势。

　　黑暗中，应声而起，一步一步稳稳走出的，却是黑衣黑剑的判官白一身。

　　陌倾寒笑眼抬起，对上判官，语气清朗，“你这真是多此一举。”说罢起步，走来判官身后角落，那里瘫软着一人，被自己的长带绑着，目光飘忽，“你竟也猜出是他所为？”

　　“高挂‘不再’飘旗，不正是为暗示凶手，这里有人知道一切，以身作饵，引他前来杀你。所以，欲杀倾寒者，才是正凶。”表情刚毅得似乎都不会变，白一身缓缓道来其中玄机。

　　“虽日夜秉持着张刚毅铁脸，你白一身却始终是天底下最八卦最好管闲事的人。可你怎就那么小看我，没有能力自保对付这宵小之徒？”说此话时，陌倾寒早已不像原先那般文质彬彬、书卷清秀。灵动的眼，俏笑的唇，虽还是张普通的脸，却完全不再像刚才的陌倾寒。

　　“云川雀堂的堂主，怎会是个能让人小瞧的角色！白某人刚刚出手，并非为保你不受伤，只是不想他就那般糊里糊涂的自缢，不给天下留个交代。”屋外的雨渐下渐息，乌云泄去了大半，有朗朗之光透漏出来，照亮了草屋一室。

　　“哎！”轻笑着叹口气，陌倾寒一步一摇走来白判官身边，举首瞧他，“我说一身啊，真该叫你不简单，那么一个抓手，就被你看出纰漏。想我自诩能骗天下，却单单骗不了你一个。”沿面颊边扯动，一张易容面谱巧然脱落，露出属于云川雀堂堂主的一张柔媚似猫的脸儿。

　　负手立于草屋之中，持剑却不露剑的白一身终于露出半抹笑意，“若我继续猜你是那七刹崖上、吟歌挂笑的天巫琵琶默寒凉，你是否又要再撕下一张脸皮？”

　　于是乎，又一张面皮轻飘飘滑落，这回陌倾寒换上的是一张清素淡雅，若芳隐隐传香的脸，正是世人追随久矣的伊人“凉姑”，“判官如何看出陌某就是那人人景仰却不得见的凉姑？”

　　“云川堂主也好，天巫凉姑也罢，世间均有传，他们姿色天下一绝，却不管何等美丽不可方物，让人能出口描绘的都不过是一个‘笑’字。今日见了‘陌倾寒’，虽是一介凡夫装扮，却让白某只想说出一句——他是个很会笑的男人！联系凉姑自此地销匿行迹，便不难猜出凉姑其人正在那一介凡夫之内。”

　　清亮掌声响起，稀稀落落却声声清晰，“好你一个判官，竟把陌某看得如此清澈透骨，真叫我想杀了你！”说着，“陌倾寒”一双柔荑便当真攀了过去，不过手上清风一缕就又收了回来，“既你已知我身份，自也明了陌某身藏此处、碌碌无为一载所为何由，他季岭艳我是定要带回去祭方戚戚的，你莫要拦我！”

　　方戚戚于凉姑而言，虽非深情厚谊之友，却是难得识君知己。若非因为自己，招惹来善妒阴狠的季岭艳，知己不会因她而亡，故此，凉姑在方戚戚碎尸之前发下誓言，不手刃仇人定不再踏江湖半步。

　　“江湖自有江湖道，谁人都不可滥用私刑违了规矩。至于这欠下说书郎君方戚戚一条人命的魁首，我代青白石铺向你保证，定……”定当如何，白一身没有说下去，只觉一阵头晕便昏昏栽倒于地。云川雀堂，不止以自保之功扬名，更以调教香料立万。而香料的至高境界就是无色无香却可使人迷醉，也就是俗称的“蒙汗药”了。

　　一时三刻之后，白一身自青松塌上缓缓起身，不必看也知现下屋内只剩他一人，既是自己的一时大意也不好怪他人暗施手段，扬扬身手他就要阔步离去。忽而悠悠一阵清风袭来，卷起桌台之上一块白绢，见字洒脱飘逸，正是出自艳舞公子季岭艳之手。

　　丝绢之上，清楚落下季公子因妒生恨，杀害方戚戚的供言。这也算是凉姑给了判官一个交待。

　　将细丝白绢收于怀中，看外面夕阳垂天，彩虹横挂，白一身心有所触，豁然一声朗笑，便踏上来时山路稳稳走去。

　　而那百变如幻的女子，时而俏丽，时而清新，或一身俊朗潇洒，或相貌平平隐逸真性，有谁能知哪个才是真正的她，又有谁知她下一次出现会是个什么样的身份？

　　或许是穿金戴银贵不可言的王爷夫人，或许那歌舞楼中旖旎动人的翩翩舞者！

　　谁知？谁知？

　　世人皆不知，但见笑留青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