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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独钓寒江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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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某一这位大神指着书,说了一句话,才将宁白唤醒——她眼前林梓沐还是小林公子,是周半仙口中那个“品味超凡,随性洒脱,乃蓟国千古第一人也”的小林公子。
他说:“独钓寒江雪,这句似个菜名,做来本公子尝尝?”
宁白早听闻了林梓沐这怪异的癖好,入府几个月以来本未遇上,一度以为是周半仙的谣传,不想今日就像花烟间的姑娘选一夜情郎时设置的大奖一样,毫无预兆地砸中了自己,而她一穷二白,只抱个看热闹的心思,此刻不得不愁要怎么付这春宵一刻的赏钱。
宁白苦着脸,手足无措地看着林梓沐:“请公子赐教。”
“跟了我几个月,竟知赐教一词了?果真没白熏陶!”林梓沐神色之中有些得意,道:“西海往西走有一条支流,唤作西江,入海那一段江水出奇得冷,生着一种鱼,通体雪白,只有拇指大小,鱼肉细嫩。火候到了,便有入口即化的口感;火候不对,便如同嚼蜡。”
宁白得了他指点,暗暗琢磨了一番,便有些眉目了。
林梓沐嘱咐她说:“公子是个活生生的人,可不要让我啃蜡烛。去罢,什么时候好了,便什么时候来见我。”
说罢,自己领几个家丁,又不知打哪闲逛去了。
宁白带了一众家丁,从城中专卖冰镇酸汤汁的黄记买了好些冰块,驾着车风风火火出了城。
这雪鱼生在冰水里,水温稍热便会死,死鱼的味道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宁白平日里看起来傻傻愣愣的,心思却是精巧,无需林梓沐指点,便想到了怎么带回活鱼的办法。
这雪鱼拇指大小,又生性娇柔,做起来费时费力,指头大小的个头,嘴巴大的人一口吞十个都不闲多,因而并没什么人去吃,也只有林家公子,闲情逸致,又使唤得了人,才会在初夏日头开始毒辣的时候遣人去捕鱼。
蓟城闲人得了这个话柄,自然又是一番好说,无需细谈。
且说宁白与林府家丁上西江打了鱼藏在冰水里带回林府,前前后后使了十几个人,买冰、换水、守鱼,忙得不亦乐乎。
没人将这雪鱼当菜,自然也没什么人会做,林家的厨子们瞅着费力去做这雪花一样的鱼着实不是好事,况且林梓沐又没将事情吩咐到他们头上,即便做出来,这头功也是记在她宁白头上,便个个乐得自在,只做好本分的事就开溜。
宁白连这雪鱼的名字都没听过,对着这些鱼自然只有干瞪眼,但无奈这是小林公子吩咐下来的,即便是天上的星星,宁白也要绞尽脑汁去摘下来,何况做一道鱼乎?
她有此志向,初始时走的自是毁鱼的路子,煎炸蒸炒,样样都试了,煮出了一盘又一盘的蜡烛,但这等货色自然不能送去折磨小林公子,宁白又不是个生性浪费的人,便一一都吃了。
但她倒不是最苦的人,最苦的却是那些打鱼的人,每日天还未亮,便赶着去西江捕鱼,趁着太阳还没出来,便就着冰水将鱼运回来。
后来蓟城里的渔夫察觉了这一商机,竞相往西江打鱼去了,至于价钱,以林家的家底,自然好商量,一干渔夫为此着实发了一番小财。
可惜好景不长,渔夫们漫天要价要得正起劲的时候,宁白将这道整个蓟城翘首期盼的名菜做出来了,整整费时五日五夜。
听闻小林公子吃的很是开心,直夸宁白是:“心比手巧。”
蓟城人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是心比手巧——关键时刻,还是周半仙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宁白这道菜走得是炖汤的路子,因雪鱼喜寒,水越冷鱼越活,鱼越火,口感越细嫩,宁白将这鱼先用冰水镇上一夜,再用蒸气慢慢地蒸,这蒸气也有讲究,用得是睡莲的莲子汤,汤气中有莲子的香味,沁进了鱼肉里,便除了腥。鱼蒸熟之后,取出来冷却七分,沉进盛满冰块的睡莲里,再放上一夜,待这冰凉沁进了鱼骨里,这道菜便成了九分。最后还用掏空莲心的睡莲盛着雪鱼,洒满碎冰,点缀一瓣花,是名“独钓寒江雪”。
这道凉菜食来清润可口,入口即化,夏日吃再合适不过了,兼着又有这样清丽的造型,故小林公子要赞宁白心比手巧。
后来这话传进宁白耳中,使得宁白很是无奈:“周半仙又夸大了,不过只冰镇了两个时辰,用莲子蒸了一个时辰,洒上碎冰便就成了,东西放上两个晚上,哪还能吃?”
小林公子笑而不语。
宁白看着他高深莫测的笑,越发对炎沁怜惜起来。
周半仙仍与人幽幽地叹道:“宁白虽出身寒苦,目不识丁,但近朱者赤,竟也学得了三分风雅,小林公子真是好手段。”
此言一出,蓟城里的小姐更爱小林公子了,有三分风雅的都想挨着小林公子更风雅些,欠三分风雅的却想挨着小林公子变得风雅些。
林梓沐不禁莞尔:“这周半仙,拍马屁的功夫真真出神入化了。”
一时间,拜访小林公子的帖子都堆成了山似地,其中不乏许多对诗词美食有研究的美人。
林梓沐一一见了,与诸位小姐谈笑风生,不亦乐乎。
林府一时间莺歌燕语,门庭若市,场面蔚为壮观,可谓蓟城一大奇景。
宁白好生担忧,隐隐有些地位不保的感觉,整日忧心忡忡,眼睁睁瞧着诸位小姐与林梓沐嬉笑玩闹,投怀送抱,时常还有小姐突发奇想,彼物搭着此物,做出来该是怎样的味道——想想却也罢了,偏还要说出来,说出来却也罢了,偏还要看着宁白,看着宁白便也罢了,偏还要问林梓沐一声:“公子以为如何。”
林梓沐往往会说:“不妨一试。”
宁白只得,乖乖做菜去。
有时,这菜难以入喉,有时,这菜味道平平,有时,这菜稍显可口,有时,这菜也会叫人拍案惊觉——不管菜式如何,忙里忙外的也只宁白一人而已,从前林梓沐只是偶尔突发奇想,她倒不觉着累,忽然来了一群人突发奇想,真真要累死她了。
末了,其中一位姓李的小姐瞧见宁白累得不行,便跟林梓沐建议说:“宁白这丫头,到底只有一个人,还是忙不过来,公子可想过再招些人来?”
敢情是在这等她呢——宁白察觉这人居心不良,差点没当场丢着盘子耍杂技,直道:“我一点也不累,功夫深着呢。不信?公子你瞧好了。”
林梓沐只乐呵呵地笑:“宁白其人,一个顶十个,我看好她。”
宁白感激涕零:知我者,小林公子也。
李家小姐不高兴了,然则当着林梓沐的面又不好表现出来,便强装淡定,可惜淡定的功夫不到家,说出来的话便带了浓浓的醋意:“公子待宁白,果真不同一般。早些时日周半仙等人说公子带宁白出城游玩,还特意作了诗纪念,可惜外人听得不全面,不知今日嫣儿是否有有此荣幸,一睹公子风采?”
宁白听了这话,对这李嫣儿便没甚好感了,就那两句诗,小林公子一时兴起罢了,周半仙等人想象力何其丰富,扯到她身上来也不足为奇。
然,周半仙的话既能骗倒炎沁,也不在乎多加一个李嫣儿。
可惜李嫣儿不知小林公子对这件事的态度,所谓不知者无罪,若只这一条,林梓沐大概不会与她计较。但她却偏偏摆弄出一副矫作的姿态,比之炎沁,更傻三分。
宁白眼上看得明白,却也不妨碍心里会有些隐秘的想法——希望小林公子能在后边为她续上两句,哪怕她不识字。
但宁白终究不会说出口——说了小林公子就一定会写吗——况且,如今林梓沐的目光并不在她身上。
小林公子似笑非笑地瞧着李嫣儿,冷哼了一声说:“周半仙在蓟城可真真是有地位,出口的话跟圣旨似地,人人都信,本公子这点把戏哪还谈得上什么风采。”
李嫣儿只当他还与自己开玩笑,笑嘻嘻地说:“公子又说笑了,周半仙什么人,哪能跟您比。”
小林公子也是嘻嘻一笑:“只怕公子我比不得。”
李嫣儿自持这几日与林梓沐走得近些,便愈发有些恃宠而骄,仍追根究底地问:“那公子到底写了什么呀?”
宁白生平第一次,觉着有人竟这样傻,然林梓沐素来只会让人揣摩自己的心意,这人最后便连自己傻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了。
宁白深表同情地看了李家小姐一眼,事不关己地低下了头。
却听林梓沐笑笑说:“天色不早了,嫣儿该回府了?”
李嫣儿很纳闷:“公子方才不是邀我夜里去清水泛舟么?”
林梓沐回答得倒也极妙:“那是方才。”
李嫣儿:“(⊙o⊙)…”
此后李家小姐便再没出现过了。
林梓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随意地执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叹息一声说:“可惜这李嫣儿白生了这样一副好皮囊。”
墨香此刻不在,这话自是与宁白说的,宁白忙接口说:“公子待李家小姐不如炎家小姐一样有耐心。”
林梓沐饶有兴趣:“何以见得?”
宁白认真道:“炎家小姐为周半仙这话耍了小性子,公子有什么好东西却还想着她,炎家小姐说话也带味儿,公子却从未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