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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有我之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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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家小姐着一身黑色带帽雪衣,帽领嵌着雪白的绒毛,衣角绣着精致的云纹,显得人典雅而又精致,美得让宁白不敢直视。
她笑得开怀,连眉梢都带出了喜意,说起来话声音清甜又轻快,每个字都透着笑意,宁白用脚趾头,都能感觉到她的快乐。
林梓沐笑道:“怎么了这是,这样高兴?”
炎沁半嗔道:“我不告诉你。”
林梓沐只觉好笑:“你从我府里寻到这里来,不是要告诉我是要告诉谁?”
炎沁哼了一声,跺了跺脚,撒娇着偏过头,“就不告诉你,我是来告诉宁白的。”
“啊!我?”宁白那个受宠若惊得,连酒都不会煮了。
炎沁笑嘻嘻地坐到宁白身边,亲切地拉着她的手,理所当然地说:“是啊,就找你,谁爱找他了。”说着,嘟嘴指了指林梓沐。
林梓沐耸了耸肩,无所谓的样子:“我看你能憋多久。”
“你猜?”
“你猜我猜不猜?”
“你猜我猜你猜不猜?”
……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宁白始知,她就是一调节气氛的……
后来,炎沁瞧都没瞧她一眼,只围着林梓沐,巧笑着看他画画。
小林公子道:“沁儿,你去桥上站着我瞧瞧,这身黑衣与今儿这景致倒是融洽。”
“好。”炎沁走出帐篷,双手捧着暖炉,一直贴在小腹上,踏雪而去,仿佛一簇绽放在雪地里的花,等她站到映雪桥上,牵过一枝梅花浅浅而笑时,冬日里最美艳的腊梅也似失去了芬芳一样。
林梓沐满意一笑,招手示意她回来,提笔在纸上挥毫。
宁白瞧着他挥动的手,那样地韵律和轨迹,竟不是在画画,是在跳舞一样。
炎沁小心翼翼的走回帐篷,立在一旁,含笑瞧着林梓沐画画,爱慕之情,分外明显。
炎沁扶着腊梅浅笑的模样跃然纸上,林梓沐含了一口热酒,扑哧一口喷在宣纸上,墨便被渲染得更为匀称,真真的妙至毫巅,一笔传神。
宁白不懂怎么欣赏这幅画,只觉画上的景致比眼中瞧着的更美,便觉着是顶好了。
炎沁道:“你这画笔墨肆意,生生将残雪画出飘逸的风姿,竟似乐意去融化似得,寒梅也无傲骨,红颜喜庆地像办喜事,人人看残雪有伤感之怀,偏你要画得这样欢乐。”
林梓沐不以为然:“你这不过是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罢了。若你不是满心欢喜,何曾能看出欢乐?落雪时雪花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就该是生着飘逸的个性,何曾会因融化而伤怀?个个伤怀,也不见得都是因为悲雪,许是为悲雪而悲雪。我既不愿悲雪,又何必悲雪?寒梅一枝独秀,偏要在冬日独秀风骚,也没让我瞧出它的傲骨来。”
“了不得了,你这番话把世人和寒梅都数落了,在你眼里,究竟还有什么是好的?”
宁白也很是惆怅:小林公子连这样的景致都瞧不上,究竟瞧得上什么。
林梓沐很是孩子气地说:“本公子只瞧得上本公子瞧得上的。”
炎沁掩嘴笑道:“不知小女子是否能入公子法眼?”
林梓沐想了想,笑说道:“还差那么一点。”
炎沁咬着唇问:“哪一点?”
林梓沐看她的模样是当真了,乘胜追击:“若能如宁白,便是极好了。”
宁白又是受宠若惊。
炎沁却咯咯笑起来,清甜的声音落在残雪的景致里,十分讨喜,“你这人呀,真是睚眦必报。”
林梓沐轻笑一声,洋洋洒洒地说:“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
炎沁笑得直弯腰,捧着小腹说:“得了,我是怕了你了,再不敢给你送这样的礼了,还请公子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宁白才反应过来,自个儿又充当了一回调节气氛的物什。
林梓沐却道:“咱们宁白妙手生花,心比手巧,确是冠绝蓟城的人物啊。”
宁白好不腼腆,小林公子,这是实实在在在夸她丫……
炎沁微微一笑:“若不是冠绝蓟城的人物,又怎么配的起公子?”
林梓沐盯着她:“你这是拐着弯夸自己么?”
炎沁娇嗔一笑:“讨厌。”
咔嚓一声,好似有什么东西碎了……
宁白低头,不言不语。
她确是个调节气氛冠绝蓟城的物什。
炎沁挽了林梓沐的手,二人踏雪而去,走时宁白还听见炎沁说:“我有一件喜事要告诉你。”
林梓沐哼哼笑起来:“难为你,憋了这么久。”
宁白看着他们的背影,同样的高挑修长,同样的风华绝代,同样的旷世绝艳,竟比天地下最匹配的黑白二色更为匹配,打量了自己一眼,越发觉着多余起来。
那么,她迟迟没有回去退婚,就是因为有这样的绝配存在吗?
宁白有些糊涂。
她呆呆的看着映雪桥上的雪,一点点慢慢融化,好似她心中也有什么东西在消融一样,那样地身不由己,那样地拼命想要留住最终却什么也留不住,而后,终究流逝为水,汇入时光的河流中,不着痕迹。
此为悲雪之怀。
再瞧小林公子的画,肆意的融雪和红艳的梅花,以及炎沁的浅笑,分明与映雪桥的雪景是两个世界的风景。
宁白忽然觉着,小林公子这幅画虽好,却不能算作映雪桥上的残雪,至少,不是宁白心中的残雪。
不知,苏小姐看到西衍与人携手时,是什么样子?
宁白想了许久还是想不出来,只得自嘲起来:西衍的爱人在海外,苏小姐从未离开过蓟城,想来是没看到过了。
宁白呆望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地,竟睡在了软榻上。
一重又一重的梦,苏禾、西衍、真王庙、大雨、沉香木做的琴,还有……王福临,搅得宁白的脑袋天翻地覆。
苏禾去世的那一天,下着磅礴大雨,苏禾疯了一样冲出门,将挚爱的琴藏在了真王庙。
如果……如果西衍能够看到,是不是会后悔当日对苏禾的决定?
可惜,西衍从没有回来过。
“你好狠的心!是我看错了你!”似乎有人在哭喊,宁白全身抽搐了一下,但却没有醒过来。
“宁白!醒醒!”不多时,有人开始急促地拍她的胳膊,宁白极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
“你倒好,叫你来伺候公子,竟睡死在帐篷里了。”
“墨香!我不是故意的。”宁白飞快爬了起来,“公子呢?”
墨香向外示意了一下:“在桥上呢,方才也不知怎么了,忽然就让人送了炎小姐回去,然后一个人站在桥上一动不动了,你快去给公子送个暖炉。”
宁白直觉奇怪,一面拿暖炉一面道:“炎小姐这又是闹什么脾气,公子有没有说什么?”
墨香摸了摸脑袋,道:“公子说,他要说的已经说完了,让炎小姐自己拿主意。”
宁白想起梦中听到的那声哭喊,忽然问:“炎小姐是不是哭了?”
墨香狐疑地问:“你方才是不是在装睡?”
宁白瞪了他一眼,胡乱将雪衣披在身上御寒,捧着暖炉奔向映雪桥。
宁白实在想不明白,她不过是睡了一觉,那样欢喜而来的炎小姐怎么又与小林公子翻脸了。
林梓沐孑然一身,矗立在桥上,将寒梅一瓣一瓣地扔进水里,落花无奈地掉进水里,顺着河水流向远方。
宁白瞧见,林梓沐的手已经被寒风吹得通红,当即心疼不已,飞快将暖炉递给林梓沐。
“公子,这样冷的天,怎的如此不爱惜自己?”
林梓沐没有接暖炉,只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怎么看?”
“啊?”如此文绉绉的话,着实把宁白问得够呛,宁白支支吾吾地说,“这花开了……总是要落的,谁也……谁也没逼着它落进水里,流水本性东流,也算不得无情罢?”
林梓沐含笑听着宁白的话,又将一片花瓣扔进水里,“倒也是,它好端端的开在桥头,也不见得都要落进水里,如今是我逼着落进水里的,也怨不得流水不解风情。”
宁白伸出手:“公子爱看落花,我扔给公子看。这日头眼看就要落了,天越发寒凉,公子担心冻着了。”
林梓沐一把将梅花扔回了水底下,接过宁白手里的暖炉捧着,笑盈盈地说:“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我让它回到原来的地方。”
说话间,林梓沐已经走下了映雪桥。
宁白一头雾水地站在桥上,呆呆地说:“公子,炎小姐她……”
林梓沐好似没听到她的话,一面走一面道:“日头都要落山了,还不回去?你是要在这里过冬?若你实在爱这残雪的景象,公子我把帐篷留给你。”
说话间,林梓沐已经上了来时的马车,车夫一鞭子打向马屁股,就要驱车走了。
宁白叫了一声,飞奔下映雪桥。
林梓沐呵呵笑起来。
好似没有跟炎沁闹过别扭,好似炎沁没有来过,好似炎沁没有哭过,甚至……没有出现过。
宁白不知为什么要在桥上说这样的话,她揣摩不了小林公子实际心意,只觉不管怎样,小林公子总是占理儿的。
后来有一天,宁白有幸遇见一位与她细说了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的禅师。她才明白,宁白其人,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在看待事物的时候,总是带着自己看法——而很多时候,这种看法根本就是错的。
这天的宁白,大抵就在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