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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闭起双眼你最挂念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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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闭起双眼你最挂念谁
江慕尧回家后发现母亲孙以歌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他,看到儿子回来,她似乎松了口气,端起前面的红茶小啜了一口。
“听你姐姐说,今天你自己开车了?”
“是的,下班后开车去了拳馆。”他把装着运动衣的纸袋放下,坐到母亲对面。
孙以歌问:“要不要叫李姐帮你准备宵夜?等下田予回来可以一起吃。”
“我不饿,”江慕尧说,“对了妈妈,那个‘劳伦斯的玫瑰’展览你知道吧?”
“我知道,我们几个家族筹备的一个私人展览,到时候会有一些国外的珠宝设计师和模特来参加,还会做个小型的义卖,为公司的新业务攒人脉和口碑……”
“我们家退出。”他坐到母亲对面,突然打断。
孙以歌不能置信地看着儿子,他对家族的事务向来不关心,更是很少提出反对意见:“慕尧你说什么?”
“我是说,那条项链,不要再打它的主意了。”江慕尧有些疲倦地斜靠在沙发上,长长的腿却习惯性地往里蜷起来,形成一个奇怪的姿势。
孙以歌的脸上顿时乱云飞渡,“那条项链并不拍卖。”
“江家退出。”他轻轻地重复了一遍。
“名单已经确定了,”孙以歌的语调降下来,“你父亲的意思是,阿瑜从你那儿接了紫格后,总公司的业务会陆续交接给你……”
江慕尧似乎并没有在听,“退出。”
孙以歌手中的白瓷茶杯被放下了,在她开口之前,江慕尧忽然抬起眼平静地看着她:“妈妈,那天晚上,你就在你现在的位置,逼她签离婚协议书。”
一个人的生命中总是要不断经历取舍与得失,而在某些阶段某些时刻,那些选择根本不由得你掌控。总有人有声或无声地操纵着你,你必须得那样做,你不那样做不行。
那是个雨夜,外面暴雨如注,江慕尧记得客厅的大门半掩着,雨声太大,哗哗地将一切都映衬得像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谢昭昭刚失去孩子不久,小产后还没恢复的脸色苍白无力,她穿着一条黑色乔其纱的裙子,泡泡袖上绣着浮起的暗纹,是一簇簇小小的四叶草。
黑衣的她并没有带着黑色的神情,她很平静地跟孙以歌对面坐着,眼睛很空,把十分痛苦只表达出了一分,所有的情绪都挖空了,留下一个“人”的架子。
孙以歌也落了泪,流露出于心不忍的样子,却还是把离婚协议书给她:“慕尧的爷爷说了,江家的媳妇要有江家媳妇的责任,传宗接代是本分……”
谢昭昭的手指动了动,顿了许久,才接过那份协议书。
她想要开口解释什么,却发现解释的话早已说过千百遍,现在如鲠在喉,什么都不想再说了。
此时她只想离开。
走到门口和江慕尧相遇,他一直在那里静静地站着,身上带着清冽又清冷的雨水味道,谢昭昭忽然就笑了,眼睛里芒采熠熠,“暮暮,我给你准备了宵夜在餐桌上,你一会儿不要忘记吃。”
说完神色就又灰下来,低着头,“我要走了……其实我终于想明白了,一场婚姻,不爱有不爱的好处,你是对的,不要对爱抱有很多期望……”
后来她并没有在当晚离开,小产后身体的虚弱让她猝然地晕倒在他面前。
叫了家庭医生来就诊后谢昭昭安静地睡着了,外面的暴雨如泣如诉地下了一夜,像是卯足了力气,要把人心头希望的火焰,慢慢地,慢慢地熄灭。
江慕尧去倒水的时候看见她给他准备的宵夜,一碟切好的水果,一碟冷掉的饺子,摆成了笑脸的形状。
最终孙以歌并没有对江慕尧“退出”的要求给出肯定答复,却在他上楼的时候突然唤住了他:“慕尧?”
“嗯?”
“妈妈很高兴你愿意重新开车了,要不要改天约个时间,我陪你一起去选新车?”
江慕尧的步子停下来,没有任何热情,“谢谢妈妈,我不需要买新车。”他捏了捏眉心的位置,神色有些疲倦,像是在总结地说:“人到了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要跟什么东西一见如故,实在不是一件简单容易的事情。对人也一样。”
江慕尧的房间在谢昭昭离开过曾经重新装修过,在孙以歌和江慕瑜的安排下,家具全部换新,连窗帘的颜色都换成了厚重的深灰色。
他端了杯酒,坐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静静地发呆。
这个房间里其实早已没有她的气息了,可是在很多恍然的时刻,他总是觉得她并没有离开。
谢昭昭还在这栋房子的时候,每晚都会等他回来,大多数时候她自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书看杂志,有的时候会开着唱机玩一会儿游戏,后来她把原来的皮沙发换成了布艺沙发,柔软的灰白格子棉布罩,有时候累了,就趴着睡着了。
那天晚上他有应酬回来很晚,她又在沙发上睡着了,唱机里在播着一首粤语歌,男人一把流畅声线里带着阅历与故事在唱,“闭起双眼你最挂念谁,眼睛张开身边竟是谁?……爱若能够永不失去,何以你今天竟想找寻伴侣……”
她睡眠浅,抱她上床的时候忽然醒了,带着一些模糊与惺忪问他:“江先生,闭起双眼的时候你最挂念谁呢?”
他觉得她的问题好笑,并没有多想,“闭起双眼我只想睡觉。”
“额……”她挥着手,故作嫌弃,“你喝了多少啊,臭死了。”说完,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小声说,“我闭起双眼睁开双眼都希望能看见你……”说完,她便凑过去亲吻他。
他并没有太多时间在思绪里沉沦,灯光很快亮起来,田予站在门边看着他:“慕尧,大姐带了小Bernie来玩,小家伙吵着要见舅舅。”
Bernie是江慕瑜的儿子张博尼,平时喜欢来江家混吃混喝,讨得全家人的欢心。江慕尧跟小孩子并不亲近,但是博尼却格外喜欢粘着舅舅,像一只开心的小树袋熊似的跟在江慕尧后面跑来跑去不亦乐乎,江慕尧偶尔逗他一下都乐呵半天。
楼下博尼一看到江慕尧,立刻“腾”地原地翻起,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抱大腿,“舅舅——”
江慕尧显然已经熟悉了这个小孩表达热情的方式,原地将他扶稳,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
江慕瑜就笑,“看,我们博尼除了读书之外,时时刻刻都激、情四射。”
田予看着他们两个,拢了拢耳边的发,“是啊,读书的时候他在睡觉,积攒能量呢。”
“妈呢?已经睡觉了么?”江慕瑜问。
田予说:“这个点不早了,妈应该已经睡了。有事么?”
这时,一直抱大腿的博尼突然仰起脸讨好似的对江慕尧说:“舅舅,我今天见到大眼睛姐姐了?”
话音刚落,不仅是在场的江慕尧、江慕瑜,连穿着睡袍下楼梯的孙以歌都愣住了。
博尼口中的“大眼睛姐姐”,指的是谢昭昭。
闭起双眼你最挂念谁,眼睛张开身边竟是谁?江慕尧被博尼的童言无忌怔住了神。
过了好久,他调转目光,不远处是田予的脸,他睁开眼睛就能看见的伴侣,那张被所谓端庄得体笼罩的脸,众人口中与他相配的脸,温柔姣好的脸……他看着她,蓦地觉得彼此是那样遥远而又陌生。
就像是……恒星之于行星那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