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1 恭觞问渡》萧茵

37、青鸾-上

　　于是他贴了上去，轻轻含住了尹千觞的唇。

　　因着方才淋了雨，欧阳少恭的唇潮湿而冰冷，却无雨水腥气，隐隐透着草药清香。尹千觞瞪着那近在咫尺的戏谑眉眼，但见这人漆黑的眼珠中闪着柔亮的光华，像是黑曜石里透了一线光亮，晃得他阵阵发晕犯傻，忍不住着魔似的搂住了身前的人。
　　几分潮气打湿衣衫，沁入肌理，然则情动之时，哪儿有人真心的关顾这些细枝末节。欧阳少恭一手按着尹千觞的后脑，舌尖撬开微张的唇齿，若有若无的刮擦着柔软敏感的内里。尹千觞喉头一颤，生生咽下一丝呜咽，握在欧阳少恭肩上的指尖一颤，紧紧陷入肉中。他眼角泛起一丝薄红，衬得桃花眼如若满溢着一汪流水，粼粼漾漾，泛着几许雾气。
　　欧阳少恭眼中笑意更甚，他仔仔细细的握着着掌下那把瘦削紧实的腰身，青年方才成熟的身体像是长了十年的苍竹，看似易折，实则柔韧而饱含着爆发力。他忍不住将这人拉得与自己更近了些，唇齿交合，胸口相贴，恨不能血肉交融。但灵台却是无比清明，只冷眼看着这人状似沉迷的模样。
　　孰料他看着尹千觞，尹千觞却也正是看着他。欧阳少恭本是面容白皙，细腻如玉，而今因着亲吻而飞上微些血色，而长发轻垂，掩映着秀美姿容，却别有一番动人心魂的滋味。尹千觞只觉得一团热气打心腔里升起，沿着四肢百骸散开，熏染得他陶陶然，一如醉酒。
　　或是不知打哪儿来了一股子要和这人较劲的心思，或是美色壮胆，尹千觞索性一闭眼，反客为主的勾住欧阳少恭在自己口中肆意掠夺的舌，长蛟斗恶龙似的一通胡搅蛮缠。这般胡闹似的亲吻很快令两人都气息不继，分开时，四片嫣红的唇上皆是润着盈盈水光，牵着一线银丝，颤颤地断了。
　　欧阳少恭“啧”了一声，手指磨蹭着尹千觞唇畔水迹，边轻喘着边笑道：“咦……这半年来，着实进境颇快。”
　　尹千觞这当口也正喘得厉害，听着这话，依着他起初的性格，本是下意识地要扭头害羞。然则这半年来的花天酒地终究也不是白来的，总归是能练出几分脸皮。
　　“自然是，少恭教得好。”他硬着头皮，强迫自己看着欧阳少恭，故作轻松地调侃道。
　　一眼看出这人外强中干，刻意打趣的心思，欧阳少恭促狭地笑了一声，摩挲着顺着手腕，握住了尹千觞的手，将指尖塞入指缝之中。尹千觞眨眼看着他，似是十分镇定。
　　欧阳少恭倾身贴上他的耳垂，柔声说道：“不如，我再教你点儿别的？”
　　刚开始打磨的脸皮尚且无法抵挡这等程度的言语，尹千觞登时整个人后跳一步，连声说道：“不、不用了！”
　　他全然忘记身后就是桌子，一下撞上去磕在腰上，顿时“哎哟”一声，捂着腰就蹲下了。
　　欧阳少恭一愣，随即笑得乐不可支。尹千觞一脸哀怨地按着那隐隐作痛的地方，不禁小声嘀咕道：
　　“就这么好笑。”

　　他隐约觉得这人从一开始就是在戏弄自己，但又想不通少恭到底为什么要用这事儿来戏弄。欧阳少恭自然不知这人心里嘀咕着什么，笑够了，才伸手将尹千觞从地上拉起来。
　　谁料那人竟是憋了口火，一起身便扣着他的头，不管不顾地亲了上来。却哪儿有半分情欲，反倒像个半大孩子在哪里落了下风，就一定要在哪里讨回来似的。
　　这玩闹般的亲吻很快令两人一身狼狈，长发散乱，衣襟凌乱，俱是面颊绯红，双目流星。欧阳少恭扯平了自己的衣襟，似笑非笑地看着尹千觞：“闹够了？”
　　他那头长发被尹千觞扯得乱七八糟，绕在盘扣上一团纠结。他素来知晓欧阳少恭何种神情是气到什么程度，只消这一挑眉，便知晓他是已经有几分怒意。
　　打眼一扫，他从柳姑娘的妆奁里取了一把银梳递过去，十分心虚地岔开话题：“说起来，少恭你为何要约我在歙州相见，江都不是挺好？”
　　欧阳少恭解了发带，一头厚实秀润的长发顿时散开，披了一肩。他小心翼翼地将缠在扣子上的头发解开，又一点点的理顺。其动作之一丝不苟，看得尹千觞头皮发麻，回想自己每日起床双手将头发一抓便出门去，若是太长便要顺手割掉……
　　如此一比，简直过得像是个野人。
　　欧阳少恭整理好了自己的头发，又让尹千觞坐下，对着那面铜镜，十分认真地帮他梳理着已经乱成鸟窝似的头。
　　“歙州距离黄山不远，”他突然说道，“奇松怪石，云海温泉。我想去拜访一位前辈，正巧千觞不是没来过，便将你叫了过来。”
　　尹千觞却摸着下巴，笑眯眯地问：“能被你称为前辈的人，想来是个白胡子老头？”
　　欧阳少恭轻咳一声：“也许。”

　　谁料他二人说起一往黄山游览之意，思画与柳姑娘却是齐齐拦阻，只道近日黄山周遭着实不太平，常有莫名凶兽盘桓，甚至会在夜晚时分潜入镇上伤人。山脚下的太平村已经死伤数人，村中少壮结成了队伍夜中巡逻不说，更是四处张榜，酬赏重金，以求高人前来襄助。
　　欧阳少恭眉头轻锁，正待开口，尹千觞却抢先一步问道：“有赏金，赏多少？”
　　大抵是没见过风流倜傥的尹公子开口就是钱，柳姑娘一怔，答道：“黄金十两。”
　　尹千觞一拍大腿，喜道：“少恭，我们这就出发！”
　　欧阳少恭仍是有点晃神，木然问道：“为何？”
　　尹千觞答曰：“缺钱。”

　　他自然是缺钱的，且不说他去的尽是些风月地销金窟，单看他此前为兰姑娘赎身的豪迈劲儿，就知这人到底有多挥金如土。便是家里有座金山银山，这样花钱，也是个败家，何况他本就一清二白，两袖清风。
　　欧阳少恭默然啜了口茶，念及昔日青玉坛上那冷冷清清柔柔弱弱，却着实有一番傲然风骨的少年，暗想当年自己怎么就没看出来，这位巫咸大人竟有败家子儿的潜质？果然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或是少年时又从未被人教导过如何仔细度日。
　　就这么在人间厮混三年有余，尚且能保存着一张体面的外皮，倒要称赞一句，生财有道。
　　柳姑娘扯着尹千觞的袖子，苦口婆心地劝他不要冒险，甚至说尹公子若是手头不宽敞，姐妹们亦可拿些体己钱，何必去卖命。思画更是眼圈泛红，泪珠坠眉睫。
　　欧阳少恭瞧着这人在姑娘中混得如鱼得水，不禁联想起此前他与姜沁芳针锋相对的模样。不知如今再遇上那姜大娘，这两人又会闹出什么好戏。念及前尘，他兀地想起另一件事，开口问道：“千觞，你的伤可全好了？”
　　尹千觞正安抚着两位姑娘，闻言转头，莞尔一笑：“自然是好了，少恭不必担忧。我这半年可算是勤学苦练，至少……”他对欧阳少恭眨眨眼睛，无不自得地笑道，“……也可护你周全。”
　　“哦？”欧阳少恭轻笑，“那在下，便拭目以待了。”

　　尹千觞行李素来不多，欧阳少恭更是连包裹都未打开。不过傍晚时分，便已经到了太平村外。
　　这时分，天色不过刚是茫茫擦黑，西边炽燃的云霞尚未消散。太平村中却已经燃起了排排火把，更有人击鼓鸣锣，连声呼喝着诸人速速归家，切莫在外停留。家家户户皆有拎着长弓短剑、斧头砍刀的男人走上街头，又有老少妇孺从屋里追出来，拉着亲人神色惶惶地再三叮嘱。
　　欧阳少恭与尹千觞两人见此情状不禁面面相觑，转眼见得一青年拎着长剑行色匆匆自官道而来，欧阳少恭上前一步，拱手问道：“这位少侠，敢问，此地可有住宿之处？”
　　那青年急着赶路，甩手怒道：“你们两个外乡人是不要命了？难道不知这儿最近出了妖怪，还往这里跑？快走快走，趁着天还没黑透，赶往歙州还来得及。”
　　“这话说得。”尹千觞悠悠开口，懒洋洋地说道，“我们方才从歙州出来，特地来这降妖除魔，你却要赶我们走？是怕我们断了你的财路？少恭，我看咱们还是快走，别妨碍这位少侠——一、展、雄、风。”
　　分明眼巴巴地来赚钱谋生，偏要摆出个大爷范儿。欧阳少恭对这人的心性已是了如指掌，却是毫无办法，只得苦笑说道：“千觞说得无错，我二人在歙州听闻此地有妖兽出没，特前来一探。”
　　青年狐疑地看着这两人，一个温文尔雅清秀俊逸，一个不修边幅潇洒疏狂，像是有那么一点儿世外高人的模样。他多了个心眼，犹犹豫豫地问道：“你说你们两个是高人，有什么证据么？”
　　尹千觞“哈哈”笑了两声，顺手取下背上背着的布包，重重向地上一顿，层层包裹顿时散落。布中裹着的，是一把通体黝黑的玄铁重剑。长约五尺，剑身扁长无锋，昏暗无色，全无寻常宝剑的光华锋锐。黑黢黢的剑身像是可以吸纳火光，幽暗沉默，凛然古朴。
　　他声势挺大，青年仔细看了几眼，嗤笑道：“都没开刃，算什么剑。”
　　尹千觞摇了摇手指，笑眯眯地说道：“小哥你这可不就是外行了，正所谓重剑无锋，大巧不工。这剑法练到了一定境界，便是没有锋刃，却也可伤人。”
　　那青年一脸将信将疑，看得尹千觞好生窝火。他四下环顾，看到不远处有一块巨石，索性一指，道：“你看着。”
　　他拎着玄铁重剑上前几步，却在与那巨石相距甚远的地方拉开架势，挥手举剑——

　　却听夜色之中，一道罡风如若有形，直袭而出。其声之厉，其速之迅，若蔽天箭翎暴雨般的喷射而出，铺天席地；亦如湍流飞瀑，奔流疾驰，倾泻直下。那足有十人合围的巨石骤然炸裂，散做数百上千的碎石，哗哗啦啦地滚了一地。那阵剑气却是尚未餍足，直扑进丛林之中，但听一阵枝折叶落之声，竟将林中几颗巨树劈得东倒西歪，伤痕累累。

　　尹千觞缓缓收了剑，转头一蹭鼻子，对着两人嬉笑道：“如何？”
　　纵是暗夜深沉，那眉眼中的光华仍是熠熠逼人，欧阳少恭禁不住颔首微笑，答道：“果有精进之处。”
　　得了他的夸奖，尹千觞笑弯了眉眼，转而望向那已经看得目瞪口呆的青年，十分不满地叫道：“到底是行，还是不行？”
　　青年顿时如梦初醒，几步奔到尹千觞身边，一把抓着了他的胳膊，喜不自胜地叫道：“行、行，太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