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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儒生蔑儒 ...

  •   秦灭六国,统一四海,定天下。天下初定,百家涌起,而百家之中,又以墨家和儒家声名最盛,弟子最多,并称当世两大显学。儒墨两家虽同为济世救民,然理念、作为却又多有不同。儒家讲求天命,遵从礼乐,墨家教义却是非命、非乐。前代巨子更是留下非儒一篇,直陈儒家种种不是,将两家关系推到儒墨不两立的境地。而墨家,在机关城崩塌之际,前往齐鲁之地的儒家,岂非自寻死路?
      月下的倩影,笑得讽刺。
      城楼更鼓响,夜尽天将明。
      如雁般灰白相间的身姿飞掠天际,隐隐绰绰,穿云度月。当晨曦的第一缕金光升起,万丈炽热烤透了层层云巅,那一弯南飞的雁,似是被灼伤,坠落,不知所去。
      而这桑海之城,繁华市井,却又是多出了一身雪衣银竹纹的儒生,眉目清秀,淡淡雅气,自然流泻。

      儒家有规矩,侧门走小人,正门迎贵客。侧门处,早有一儒家弟子侯着她。
      相互作揖,那弟子领着雪影进了小圣贤庄。
      来的路上,她已经听说,三两日前,相国李斯亲自来访,临行赠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那是再清楚也不过的警告,怕就怕……
      “子影同学,这三省屋舍,便是我儒家子弟的宿处。那是你的床榻,上面写着名字。你自己打理吧,切莫勿了时辰。”
      “多谢。”雪影微微颔首,狭长的凤眼中墨绿光芒闪烁,牵动起嘴角浅笑。
      怕就怕,儒家尚不自知。

      青垂撞钟,早课声鸣,一室弟子唯缺子明一人。
      “跑得倒是挺快,只这可不是背了儒家的儒雅?”几里之外,金光洒洒,浓密树荫间,羽带飘渺。月白色的长袍之下,那人面如美玉。
      声随风动,音逐流。天山寒毒是毒,也是术。寒术依靠的媒介,便是一切的寒气。渺渺天地,周周人身,有暖便有寒。只要是操纵好了那股寒流,隔空传音,也不是难题。
      艳阳的天,缦回的廊腰下,青宁衣衫的少年急急奔驰。
      “我还以为……你何时变得如此好心……”纤长的手指击在蓝紫乌色的纹衣上,一对墨眉向上挑起,“原来是闲得慌,找我来谈天。”
      天山寒露,治毒控流,价值斐然。
      闻道书院,师尊伏念眸色愈凛。墨色的眼,如同黑云积压,翻雨不过是忽然之间。
      “你可不是来了?你若是不来,我又能奈你何?”嘴角半弯,雪影笑得无害,偏生是这样无毒的笑才是最有毒的。
      的确,他来了。
      枝头的白凤手中慢转着一片绿叶,叶尖破碎的光晕映入他眼,成了无声的叹息——只是太无聊了,与其孤身云游四方,不如同她随口聊聊,打发时间……嗯,就是这原因。
      “子明……”那是第二声,若是到了第三次还不来,那便算是迟到了。
      “到了。”几乎是白凤传音的同时,一声嘹亮的“到”伴随着旋风涌入木门,可怜木门只能吱呀呜咽。
      “师尊,点名完毕,学生到齐。”
      “开始上课。今天我们教……”
      摊开诗卷,长而宽的雪色衣袖拂过满纸墨痕,淡淡卷起半袂银竹的雅。天山,雪影,以雪为名,自不能落下雪的幽然。
      “真是慢啊。”低低一声叹,他撒袖半卧枝头,暖光入眼,把一片冰蓝照得莹莹。
      “他若是有你的速度,还怕迟到不成?”
      “不消我的,便是有你的一半也足够了。”
      “诶,他是墨家巨子,轻功怎能与你我相学。要学也自然是学盗跖的。”
      不消你我的速度,因为普天之下,如斯的速度她并不希望有第三人能够达到。说不清为什么,有太多缭绕于心头的朦胧感觉,她懒得理,也不愿理——或许是潜意识下的不想破坏,破坏这一份难得宁静的温存。
      “的确是够了。”
      明殿上,琅琅书声中,有那似痴似醉、投入全神的专注,也有那眼神迷惘、睡意袅袅的无趣,更有那心不在焉、笑谈天地的不羁。
      一句一声,去留无意,弟子云云,未必是真。

      儒家分文武,这文派也不光光只是赏读典籍。作为当世两大显学之一,儒家的政论也堪称无暇。
      伏念的政论课,又提出了一个新的论题。
      ”燕王喜末年,秦师攻燕,王杀太子丹欲献秦,意在投降。而燕国前线的兵士却是血气方刚,咽不得国仇家恨,这一口气。燕秦一战,大将军蒙恬亲率黄金火骑兵,重甲百万,前线难以抵抗,便命人杀出重围,求援军。而敌我实力悬殊,国君又弃国不顾,这一战,胜利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请问诸位,若你是燕大将军的幕僚,应该如何为本主建议,应对此事?”
      满堂静了一刻,众多自诩不凡的名门子弟,被这个直接而暧昧的问题震得一惊。雪影垂下眼睫,儒家素来不干政,伏念又是极为刻板严谨的典型儒生,问这个问题,目的是什么?
      真是,十分诡异哪……
      周围的气氛有些特别,尤其是那浓浓阴翳之后,不知何时,半隐半现的多出个人。
      “你胡说,燕太子丹,他根本就没死!”嚷嚷一声喊,喊得周围人的目光都是一震。
      燕太子丹……没死?!
      “子明!”子羽急声低斥,眉目间是少有的认真严肃,一点笑意也无。
      子明自知失言,神色倏地暗去。讲堂深处的雪影,一手按桌,眉目晴朗,大有一看好戏的架态在。
      “哦?那你倒说说,太子丹没死的证据?”
      “这……师尊为何不说太子丹死了的证据?”
      全堂一片哄笑,又有几人知,太子丹未死是真。
      砰。
      木门开了又闭了。
      子明同学被赶出讲堂罚站。

      “誓死一战,与国共生死。”静默一刻,有人喊。
      堂下纷纷赞同,伏念也略一颔首。
      “愚昧至极。”弹指一挥间,白羽落入湖中,白凤含笑的嗓音淡淡飘来。
      她不置可否。
      “军民一心,鼓励百姓参战。”
      众人露出想笑却又赞同的神情。
      满堂之上,最沉默的要数雪影,伏念一眼看来,眸色微凝:“子影,你怎么看?”
      两人对望一瞬,随即雪影恭恭敬敬地站起,向着伏念一拜:“学生不知。”
      “以后也不用来上我的课了。”
      ……
      我和你,有仇吗……
      雪影无辜地看着伏念,眼角余光瞥见窗外抖动的双肩,盈盈带笑。
      “是。学生以为,什么都不必做。”
      “哦?”
      “一军之信在于王,一战之胜在于念。燕军勇猛,是不争的事实,然而胜负,却在于信念。他们的信,他们的王,已经弃之而去,为了偏于一隅的安稳,不惜杀了太子丹,这场仗的胜负,从燕王喜杀太子丹开始已经被写定,争与不争,战与不战,都是败。为了注定的败局,自然是不值得投下援军。”
      “前军不降,是他们的将领没有远见,白白搭上千万人的性命。”
      雪影说完,静静一躬,坐下。
      “孟子曰: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者也。'你身为儒家子弟,不记先贤言论,不尊礼法,不知报国,有何颜面在这讲堂之中妄谈圣贤之言?”卷宗落地,伏念拍案而起,脸色是怒极。
      雪影淡淡欠身,离开讲堂,袖间冷冷清香,华艳冰澈。她走得坦然。
      而伏念,眼神半眯,怒气冲冲。
      而窗下,人影背转,眉尖微挑。

      出讲堂,一纵身,咫尺天涯,柔白的雪混入月白的蓝,飘飘相牵。她抱手垂立,轻点的脚尖雪色踏印着嫩绿叶芽。他垂眸半卧,眸色沉静如无浪大海。天高云淡,亦不及一世安然。
      “被赶出来了?”
      “被赶出来了。”
      日日夜夜,岁岁年年,心照不宣的默契究竟因为相处的太久,还是从来的搭档,谁都已经说不清。或许都有,或许都没有。然而跨越世界两端的相遇本来就是一种缘分,从相遇到相识,从相识到相熟,流沙间看似平淡却最为紧密的关系或许也只有这两个。
      一样的游戏人间,一样的漠然世事。
      “真是好计策,可惜我以前没看出来。”倏忽,白凤飘然而起,斜身在雪影身侧,目光远扬,似有所指。
      回廊下的绿茵地,阳光被草木割成细密的一条条,背手而立的那人,阴影下的面庞神情难辨,隐在光晕下的眸瞳,黑沉如乌玉。
      儒家三当家,张良。
      “三师公,子影刚刚说的,我怎么听得有些糊涂。可是……”
      “可是,还是很和你胃口,对不对?”
      ……
      “我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要得他的欢心,关键在于……”抿唇一笑,妖娆而清冽,她微转过头去,撞入他冰蓝的眼。
      对视片刻,各自转开视线:“顶撞师尊。”
      幼稚极的,却也的确符合孩子的个性。
      “子影的意思,是不用派援军。因为他们的王已经抛弃了他们。一个没有国家支持的军队,就算打了胜仗,也会灭亡。所以,争与不争,战与不战,到最后,也只有一个败字。”
      “对啊!那样的仗,还打它做什么。”
      三分浅笑,始终挂在唇角,他仰头去看,远处的树梢,阳光正好,斑斑枝影点缀着沙鸥的白翼,遥映着碧海青天,分明是再寻常的桑海之景。
      只是……
      方才那两股隐隐绰绰,满是深意的视线,莫非,真的只是他错觉?
      目光扫过四周,一切静好,没有哪怕是些微的不和谐。
      “儒家张良,不简单。”
      白鹭青天,碧水湾湾,一声低鸣划破天际,在看不清楚的云端中似有一人飘飘欲仙,冷音带笑。

      “怎么不见子影?”
      “子影在此,三师公,子明。”双手抱揖,盈盈施礼,衣袂拂风,好似御风而来。
      “子影,那么久了,怎么才来?”
      “我到处在找避太阳的地方,一路走来,还没找到合适的。看来是这里最不错嘛。”
      大刺刺的,子明扬手一掌,拍上子影的肩:“那是,我早就把咱们小圣贤庄的地形给探了个遍,这里,闻道书院的廊下,是最好的。”
      “子明……”张良唤了一声,意味不明,“原来你的时间都花在了这上。”
      “三师公,他若是不专做这类事,就不叫子明了。”入眼的是额头玲琅的珠串,宝蓝色的钻石,映得年少的面庞几许明净,战火的纷扰未能磨平他年少的不羁,少年的傲气仍明媚地凝在眼眸中。
      楚国项氏一族,少羽。
      “子羽,你怎的也被赶来罚站了?”
      “三师公。”他宽宽施礼,儒家的典雅与兵家的张扬并存,“师尊问我如何看,我说子影同学说得极是,便被赶了出来。”
      “那我可真是大逆不道。”雪影含笑道,较好的阳光落在眉宇间,淡写了英姿,深陷了鼻梁,处在阴影间的一对瞳眸,绿荧似沉玉。
      “走罢,下一堂依旧是师兄的课,你们是上不了了。”
      “去哪里啊?三师公。”
      “去吃你最喜欢的烤山鸡。”
      那时的绿茵百草间充斥着笑声,明朗如炫彩,一似那争芳的百花。明明媚媚,阳光普照,看见的是金光渲染的生气,忽略的是阴暗中滋生的密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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