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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Part 9 ...


  •   “你要的药材全都在这里面了。”
      “好的。请问多少钱?”
      “共计五两银。”
      岐风放下银子,接过老板手上的药包。他忽而想到什么,边收好钱袋,边淡笑道。
      “这珍珠粉眼见越来越贵,以后恐怕得用其它药材替代了。”
      “没办法呐,客官也知道前两天你来到的时候,珍珠粉和曼陀罗都缺货了。我们也是连日赶路从黎州办货,否则也不会让客官你久等到现在。宫里对珍珠粉这类药材的征用量太大了,一度使城中百姓抢购成潮。皇宫常年跟我们办货,在最初就说好价格,如今药材紧缺却不好对其调高价格,赚的零头已甚是微薄。然新年在即,我们都是有家小的人,虽说连续两个新年圭濬的欢庆气氛已大不如前,但年货多少仍是得办些,是以只好调高紧缺药材面向民间的价格。不过现在看来,这种情况应该不会维持太久。”
      岐风讶异地抬起了眼,“此话怎讲?”
      老板翻着手中的账簿,转过身清点柜中的药材。
      “客官没听说吗?海澜宫传出皇上找到一位巫师,乾妃的病在他的施术下稳定了下来。只是彻底根治她身上怪病的药方还没准备好,列在皇榜告示上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药名,听说大多数难以搜集,有的可能还要通过残忍的手段取得,颇令人寒心。”
      岐风点了点头。他心中好奇,如此兴师动众,那巫师是真的天外高人,还是仅仅在弄虚作假。若王德尚在人世,未知会否进宫一试,毕竟他诊病无数,尝遍百药,凭借他高明的医术,或许……
      岐风一笑,轻轻牵上了药铺的门,将这无意义的念想一并关在门后。系紧那袭陈旧的斗篷,他走下石阶,弯身解开绑在木栏上的绳结,顿时抖下一层薄雪。牵过马匹,岐风把药包和从辔丰买来的药瓶药罐放进同一个包袱里。

      如今不过巳时三刻,街道上人影稀少。新年头八天的这个时候,人们仍惯于蜷缩在家中床铺上,梳洗穿戴后,或祭拜神明祈求新一年顺利家人健康,或烹制传统食物迎接来访亲友,从未有人像他这般天寒地冻跑去光顾药铺。新年之初买药到底不好意头,这几乎是所有人家都忌讳的事。也因此,平时小偷流窜需要时刻提防的圭濬城此刻尚算安全,岐风方放心将它拴在药铺门外的木栏边,不然他宁可费时费力,也要把它安置在厩房,直到离城才将马牵上大街。
      新年来临,意味着春分的赶集很快如期而至。岐风在冬舍帮忙干活之余,仍不时腾出时间思考如何应对这一次的集市。换在往年,他也许可以不必接连两期参加到集市当中,但今年不行。
      回凌霄山的路途遥远,尤其在积了雪的路面情况下,至少需要两个半时辰。因而岐风准备用过午餐后才上马启程。这次下山购置药材和药瓶罐子,他发现孙岳的旅馆没用开门营业,惟有就近找了一家有马厩的客栈投宿,但由于收费较高,并且他两天之内就能拿到要买的药材,今天一早便退了房。
      刚才药铺老板的话一直盘绕在他心头,岐风于是决定到南城落脚,看过新张贴的皇榜告示再离开圭濬返回凌霄山。
      当岐风步上连接南北城的另一座石桥,轻易就能望见坐落城东的海澜宫和那棵矗立在偌大一片空地上的参天大树。一棵多年来都不曾生过一片叶子、开过一朵花的护国神木——藤千树。知道这棵树的老人家们谈起她时,皆是一脸陶醉不已的神色。藤千树和白桂玉、紫晶珊瑚,齐名栾国三宝。
      传说藤千树在白桂玉田形成前,乃被一名飞仙亲手栽下。树的花叶不同时,叶子必在花骨长出前枯尽,而且生长期只有短短一个月,可是紧随而至的花则不然。幽蓝花骨静静地倒垂,恍若守望着远在时海尽头的恋人的女子,也像衣物或饰物上的流苏,故取名『流苏花』。关于流苏花还有另一个传言版本,说这藤千树实是青鸾鸟降临此地时嘴中衔着的一枝仙木,仙木下土后只长叶不开花,到后来青鸾殉情火凤,血液渗进了树下泥土,其精魂亦就化作了藤茎上的蓝花。
      流苏花要么不开,要么开足一年,风雨不谢。每逢花朵凋零前的两天定是花绽放至极致的时候。一袭风华,像极刹那燃尽的烛光,转瞬大盛,又转瞬寂灭,华美而凄清……
      但不论流苏花盛开时多么的摄人心魂,岐风只知道,他现在所看到的不过是被白雪覆盖全身的老残枯木。
      不多时,岐风来到了麒麟门。明黄的颜色那般显眼,他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那张告示的所在。
      阅读了一遍下来,岐风不觉皱紧了眉。这上面与其说如岐风猜想般,是药铺老板口中提到的药方,倒不如说比较像一纸寻人悬赏。
      『今得巫师一言,需绛紫色眼睛之人的血肉做药引子。任何见到紫色眼睛的人将其带来,赏金万两。』
      所谓的残忍手段,原来如此……果是寒心。
      岐风不再深想,牵着马便往另一个方向行去。

      城南的大街两边,商铺林立,不乏茶馆客栈,临靠柳月湖畔并排着好几家勾栏瓦市。仲嘉帝即位以后,未迎娶乾凝香为妃以前,这一带常见人流马龙,门庭若市、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情景日日年年。不若如今,商铺多是大门紧闭,茶馆打开着,却生意惨淡,而柳月湖的烟花之地只剩孑然一家,望湖而立。
      他清楚记得,从前每当闲暇,自己总喜欢跑来这里看风景,尤其是冬去春来时,和风习习,柳枝轻扬,远处湖面水天一色,让他的内心份外安宁。不过他说到底是寄居他人屋檐下的人,有几次看得忘了时,回去后免不了一顿责罚,他却甘之如饴。
      这时候,岐风忽然忆起了这两天,他在客栈里听到的众人对别国的谈论:和他们邻近的燕国发生了兵变,平日最与君王亲近的武将直闯章芝殿砍下了他的头颅,有人认为这篡位之心世人皆知,也有人辩驳说这名武将如欲篡位,大可不必杀皇帝;望国多年来一直处于地方势力拥兵自立的分裂局面,翰州和潦州两大诸侯功高盖主,割地争战,朝廷无力与之分庭抗礼,生生闹出一国笑话,却是苦了遭殃的平民百姓;内海另一端的遥国近日出兵攻打大漠部族,不意迎战主帅麾下无不是精锐兵甲,加上在无垠的漠漠黄沙上作战毕竟不同平川或山陵等地形,一时间双方难分胜负;祁国皇帝寻回了流落民间多时的七儿子,设宴欢庆同时立三皇子为太子,然这七皇子落入民间一事却诸多蹊跷,只怕前事的风波只是山雨来前的征兆。
      岐风轻叹了一声,依他听来的这些,其他没被提及的国家表面上尚算一派安稳,不似那四个国家或局面动乱或暗藏汹涌,可是这九洲之内,真正称得上升平盛世的又有几个——

      “少爷!我们在这里下馆子吧!”
      岐风抬头,是一位公子和一个小书童。那公子的面相有几分眼熟,是在哪里见过呢?对方似有所感应,侧身朝他望了过来。
      “是你?”
      明显他认出了岐风,岐风于是礼节性地颔了颔首。
      这时他走过来,向岐风作了一揖:“公子别来无恙?”
      岐风苦笑道:“我不是什么公子,只是久居山中的一介草民。”
      “两次相见,也算得上有缘。在下公孙止,这是我的书童小伍。相请不如偶遇,不知阁下是否赏脸进馆吃一顿饭,就当是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公子叫我岐风即可。”说完,岐风微惑着看他,“公子怎知我未吃午饭?”
      公孙止恭声笑道:“在下的猜测罢了。午时已至,今日又是新年之际,圭濬百姓皆是才开始准备午饭,茶馆厨子也不该例外。饶是阁下已用过午膳,我请你吃盏茶酒也是乐意之至的,只怕岐公子不便。”
      面对这般善言的人,岐风只好从善如流。
      待三人坐定,都脱下了挡风的外衣,公孙止开始做主点了几个小菜和一锅炖肉,后来他好像认为还不够,扬起手准备招来店小二加菜,一旁的岐风本仍在吃惊中,此时终于忍不住出声阻止了他。
      “圭濬什么都好,就是食物难吃。在下每次下馆子都习惯了多点菜,免得有些实在难吃得让人食不下咽,到时也好保证填饱肚子。”
      公孙止如是说着,一边动手捋起衣袖,岐风越发掩饰不住自己脸上的惊讶。
      “怎么?想不到我会这样子不拘小节?”
      岐风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别过视线,他尝试转移话题:“我们这些山民甚少在乎味道这些,能吃饱就行。”
      “是我的口味被养叼了。”
      他一愣,目光转回来:“公孙公子原非圭濬人?”
      公孙止面上依旧挂着温润的笑容,丝毫不回避他探究的视线:“津州朔野人士。”
      “津州那里不是……”
      “津州发水是泰和十年开始的事,我和我的家人在泰和九年已搬来圭濬。”
      岐风霎时不知如何回应,半晌,他才说:“黎州和津州的百姓受着苦吧。”
      公孙止摇了摇头,“其实不止黎州和津州,在我们不知道其他州同样出现了自然灾害,民众饱受饥寒,要不就是遭到贪官压迫任其榨取民脂民膏,偏偏城中百姓习惯了被圭濬、辔丰、长贤这薄冰一样的安泰局面蒙蔽……”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随之低笑沉声道:“事实上,盗窃成风的圭濬哪有安泰可言。看尽多少瘦骨嶙峋的小孩干偷鸡摸狗之事,我却仍不知廉耻地想着如何饱餐一顿,怎样吃上美味佳肴。”
      “这和公孙公子无关,毕竟治理国家是皇帝和他官吏们的事,我们……”
      他却不甚苟同他的无知般地定睛凝着他:“若他们无心或无力治好这个国家,任百姓陷于水火之中,我们也应该袖手旁观么。”
      岐风虽然识字,但到底读书甚少,此刻完全被公孙止质问住。
      他因自己突如其来的无力感和自卑生出了一丝烦躁,自嘲地笑了一声:“那按公子的说法,若有人效仿燕国武将弑君篡位,当是最好?”
      换来的却是公孙止的凝重神情。
      “得不到胥华认同的人所统治的朝代难以长久,且会因违背天意而致使国土崩颓,生灵涂炭。”
      华胥,是指世人思念汇集而成的梦中的理想国,胥华,则是从这华胥梦境走出来的人。但岐风在《九洲史》上读到过,历史上的华胥国已遭覆灭,和传说中的理想国应是独立分离的两者,前者不过是取用了后者的名字和寓意。
      “言则若有谁得到了胥华的认同,他便可以名正言顺取代当今皇上,而公孙公子不但举手赞成,还愿意投效辅佐?”
      像是意想不到岐风的话锋如此尖锐,公孙止不免一震,但很快就缓过了神。
      他眉梢轻挑地直视着岐风:“只要他是明君,有何不可。”
      这次震惊的人换成了岐风。他实未预料公孙止会答得这般没有一丝迟疑,哪怕那是有前提的。不单止眉目神情,连字里行间都散发着一种自信,恣意张扬,仿佛在说:何须隐瞒?不必隐瞒。

      饭后,二人分道扬镳。
      岐风深知,他和公孙止仅仅是萍水相逢,此次一别应是后会无期,特别在得悉公孙止有意回朔野一趟后。他并没有说这一去会留多久,但岐风有种感觉,公孙止是有大志且必有一番作为之人,初见时他的斯文温润此刻尽数被掩盖。反倒是公孙止,道别前脸上的期许透露了他笃定他们还会相见的想法。
      策马在街上驰骋,到了石桥下,他突然收紧缰绳掉转马头,侧身放眼乌云遮蔽下有如铺上了灰色纱巾般的连片房屋。正值晌午,南城街上人影绰绰,但半盏茶前与他同席畅言的男子以及他的书童已再寻不着影迹。
      就当是交了个朋友吧……假如日后真有会期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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