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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Part 5 ...


  •   重檐飞峻,勾心斗角,琉璃绿瓦和火纹照壁相互映衬。以麒麟踏霞、玄武乘雾作图腾雕饰的浑圆廊柱比比皆是,亭台水榭、高阁大宅等或玲珑或富丽的建筑物满布宽阔的大路的两侧,车水马龙喧嚣着作为国家首府独有的繁华,街道旁修剪整齐的树木,使圭濬透出经雕琢过一般的灵气。
      仲嘉帝素爱排场铺张,举国上下无人不晓。自他即位,圭濬南城一改前朝建筑风格和布局,大兴土木,拆卸低矮平房,高楼拔地而起。地上烟楼,水中画舫,南方园林,北方作坊,来访都府的游人无一不说:圭濬就像各国建筑的大观园。
      在圭濬有句话,“一花一草一千金”,即是说哪怕只是圭濬的一朵鲜花,或者一根小草,也价值不菲。这个千金,不仅是指购买它们本身需要花费的金钱,还因为圭濬一年中有接近三分之一的时间天气湿冷,想要保持从其他国家购入的植物终年不败,就必须派人时常施肥和保暖。
      不过,自从仲嘉帝专宠乾妃,这种情景便一去不返了。

      岐风不急于实现他此行的目的,但他把装有药瓶的行李牢牢系在自己身上,放着银子的布袋则藏在了腰带底下。
      相比在深秋显得萧条寂静的北城,南城这边要热闹许多。况且从今天起,就是圭濬四月一次的大型集市,从周边的辔丰、长贤和凌霄山过来的民众将陆续增多,南城的旅馆、客栈在几天前已经住满客人,后来的只好退而求其次,往北城的民宅投宿,但这些矮房不日也将客满闭门。
      喧闹声此起彼伏,由门楼后面和二楼及更上一层的雕栏,四面八方地袭来,妩媚的女子倚在窗台边,朝大街上经过的公子才俊挥舞手中的丝帕。看着这番景象微蹙着眉走过的岐风低语道:“……好像昙花一现。”
      岐风打算中午前先到海澜宫走一趟。他并非城中居民,长年栖息在凌霄山,在山上采药、研制药水的他更偏于关心山中一草一木的生长。只是,昨天孙先生的话的确引起了他的好奇心。再者,皇帝盛宠乾妃早已非奇事,如今却似乎变得不再寻常,需要每隔一段时日来此卖药赚钱的岐风认为,还是有必要厘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海澜宫位于圭濬城东,如同所有其他国家的皇宫,海澜宫铺就堆砌的一砖一瓦、一门一窗,都折射出它的宏伟与大气。圭濬北临凌霄山,南望辔丰和长贤,东接白桂玉田。白桂玉田盛产红斑白玉,焚烧时散发白桂清香,玉石灰烬还有宁神安眠的作用,所以白桂玉深受人们喜爱,每年更藉由旅商传播至其他国家。为彰显白桂玉石在圭濬和栾国的崇高地位,海澜宫通向朱雀门的大道尽头,并行分立着一鸾一凤两根三人合抱的玉雕圆柱。据说这两根玉雕的历史和这个国家本身一样长,而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是栖息在这块土地上的子民,都不会亵渎甚至破坏它们。栾国百姓以青鸾与火凤为神圣的尊崇对象,他们对这两种神话中的生物顶礼膜拜。
      岐风绕着皇宫外墙走了一圈,终于在白虎门看到了他要找的东西。那张皇榜张贴为时已久,早没有城中居民像他一样特意靠近去看个仔细。除了一两名估摸是大夫的人凑过来,将读到一半的他挤开,来回确认了几遍后匆匆步向守门的士兵,最后被带进了皇宫。
      乾妃生了怪病,日不能食夜不能寐,半年来御医们束手无策,仲嘉帝于是向民间重金广寻良医妙方,只为他的爱妃求取安生之法。
      旁边还有一张告示,大致上叙述了因白桂玉田近年严重减产,而今皇宫需以白桂玉为急用,勒令圭濬所有玉石商减少或禁止开采白桂玉原石。
      岐风看完,略一思索,随即明白孙先生所说的玉石商经营困难和乾妃之间有什么关联了。“红颜祸水”一词,可以说是孙先生为儿子的事过于焦虑,而一时的言语迁怒,但亦并不为过。毕竟仲嘉帝新宠乾妃翌年,他把心思更多地花在爱妃身上,而轻视了国家的治理和百姓的诉求。四年来,栾国逐步颓废,粮食失收、冬天霜冻、春汛洪灾,就连曾盛极一时的都府圭濬也一点点呈现出败落的迹象。
      在集市踱步,岐风一边行走一边观察两旁的店铺、地摊和人群的流动。
      路过一家包子店,岐风感觉有点饿了,伸手掏腰间的钱袋,却发觉两侧走走停停的群众中有些异样,他转身正要察看,肩上的包袱被利器赫然割断,他立刻大喊“抓小偷”,并迅速提步去追,但是集市的人实在太多太拥挤。
      听到呼喊声的人有的停步张望,有的动身帮忙追捕,也有的主动让出道路。小偷身手灵活,岐风看着他水蛇般在人海里潜游前进,活像一名偷窃老手,到最后岐风只能远远看他消失在视线之中。

      “谢谢几位大哥出手相助。”
      在一处角落,岐风向刚才帮忙追赶小偷的男子拱手作揖。
      “唉,我们都没帮你追回包袱,这个礼我们受不起。”中间一身粗布麻衣的男人摆手道。
      “这位大哥请别这么说。”
      “包袱里面莫不是什么贵重财物?”粗犷的声音毫不掩饰他的关切。
      “并非金银珠宝。”听得男人吁了口气,岐风苦笑着补充:“是我本次赶集的物什,都是些药瓶药水。”
      男人“啊”了一声,焦躁地搔了搔头发,“这可头疼了!”
      “你是外地来的吧?”一旁斯文打扮的男子笑问。
      “在下住在凌霄山上。”
      “难怪。现今的圭濬是小偷小贼的天下,治安差得很,官府都让城中百姓看好自己的财物。”
      “公子所言甚是。只是在下委实不敢置信圭濬会变成这样一个模样。”
      似是轻易看穿了他的疑惑,斯文男子又是一笑:“国荒,自然饥贫多,饥贫多,自然社稷乱。君不御,国无道,忠言不听,进谏无用,遂国愈荒,社稷愈乱,栖木行将朽矣。”
      岐风虽没读过太多圣贤书,但仍是一听即明。“公子可是说的皇上专宠乾妃一事?”
      斯文男子仅一笑置之。
      “你们还是把嘴巴闭紧点,可别被有心人听了去。”右边不修边幅的少年嬉笑道。
      岐风迟疑了一下,然后点头示意。
      男人高高俯视着他:“年轻人你的包袱被偷了真的不要紧吗?”
      “我会想办法的,不劳这位大哥操心。”
      “往后注意提防便是。”
      少年睨了斯文男子一眼:“提防就一定有用吗?”
      斯文男子轻笑,“也是。那就只能当是自己时运不济了。”

      日暮西斜,岐风回到了城北的旅馆。
      甫一进门,就看见老板的笑脸热情迎来。
      “岐风今天回得这么晚,生意一定很不错。”
      他摇着头,“怕要令先生失望了。”
      “哦,是没赚到预期数量的银子是吧?”岐风的再一次摇头使孙岳直觉不妥,他脸色一变,“发生什么事了?”
      岐风径自到靠门的空桌前坐下,孙岳紧随而至。
      “孩子,你倒是说呀,到底怎么了?”
      孙岳坐在岐风一侧的凳子上,苍老的脸庞显露无遗。
      岐风双手交握,松了收紧,紧了又松,“我这次带来的药水被偷了。”
      孙岳震惊地倒吸了口气:“什么!那……那你报官府了没有?”
      “我报了。不过他们要我别抱太大期望,一来我被偷的不是贵重物品,二则近数月来城中尚未告破的偷窃案高达百起,而官府搜捕队人手有限。”
      他叹了叹气,“唉,我老糊涂了,以为嘱咐你收好钱财就可以避过那些小偷,谁知道他们连药瓶子也不放过。”
      “包袱看起来有点重,再者药瓶发出的声响,小偷难免认为里面放着贵重东西。但最出乎我意料的是这个小偷竟是个小男孩。”
      一时之间,两人无话。长久的静默中只剩炉火燃烧不时发出的劈啪声。
      “那你现在是准备卖掉那头水牛后就回山上去?”
      “惟有如此打算。”
      孙岳的双眼充满了忧伤,“你看起来并没有你说的轻松。你舍不得那头牛。”
      岐风只睇了他一眼,便移开视线:“我有需要照顾的人,他对我有救命之恩。”
      孙岳再次陷入静默。良久,他重新开口。
      “你如果觉得银子不够,或者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大可——”
      岐风忙摇头阻止他说下去,“孙先生,多谢您的好意,但您也有自己的困难,岐风不能给您增添麻烦。”
      他微怒般皱紧眉头:“你这话说得……你不也对孙某有恩吗?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这道理你我都懂,怎么只许你好生照看山上恩人,就不允我出绵薄之力?你这孩子是太讲原则,还是只是爱面子?”
      岐风哑口无言。他哂笑,要怎么解释明白他两者都不是。岐风心中矛盾,他既不想触怒孙老板,也不愿两人的情谊沾染上铜钱味。
      自从当年王大夫的弟弟救了他,不但让他住进了他们的房子,在听完岐风讲述他拜王大夫为师的目的后还答应了他的请求。王仁尽管视力极差,一到晚间便如同不折不扣的盲人,但其医术丝毫不逊于他的哥哥王德。作为传授医术的交换,岐风负责了王德两兄弟的所有日常起居,在王德心情好的时候还会被他带到深山帮忙采药、试药。
      他们也不像任何一个岐风之前遇过的人。但凡看见到他背部的纹身,他们皆会露出恐惧和不敢置信的表情,有的尖叫,有的夺门离开,有的用木棍打他,威胁他用粗布把腋下到腰部之间包得密不透风,再露出那纹身就罚他十天不许吃饭,直到他咬紧牙关答应了下来才放他回去。
      王氏兄弟不同于以往他遇到的每一个人,真的,很不相同。
      他们教会他很多,除了识别各种药草和药水的制法,就是为人处世的道理。他们说,即便不入世,不入朝为官,多学学如何待人接物,总是无坏的。他们还说,只要别放纵情绪大悲大怒,他便不会频繁发病,更不会因此失去意识。纵然这个方法亦有失效的时候。
      有一次他到瀑布边上的崖壁采药草,忽然一股急遽的热流冲刷他全身,由于感到了一阵说不出的悲伤,他克制不住闭上了眼,任由身子自行下坠。当他醒来,岐风不意外看到身上未着半缕,只不过这次的他从头到脚湿透,简直像才从水里捞上来的鱼似的。应该是晕过去时掉进瀑布然后被冲回岸上了吧,岐风好笑地想,与此同时体内的燥热消失无踪,或者说完好地隐匿了起来。
      后来,王德在一次采药期间碰上了大雨,当时岐风也在场,但他力量不够,无法把失足滑到悬崖外的王德拉上来,时间一点点过去,岐风最终失手,没能救回王德。他在雨中的崖边跪了一天一夜,一如他最初跪在他们屋外的情形。岐风俯看着悬崖下方,眼神空洞,满脑子全是王德掉下去时眼底嘴边的笑意。

      岐风把视线自苍白的窗纸移回,放开了心中的抵触。他朝老先生颔首,“先谢过孙先生,岐风记下了。”
      孙岳眉间舒开,宽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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