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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Part 3 ...


  •   风从幽暗的海面吹来。
      白露过后,冷空气开始集结,沉积,在时海北端形成寒冷的气团。海水表层开始降温,温暖的中层水减少,整片大海慢慢变冷。海水在冷空气的作用下越发冰冷,这种缓慢的冷暖对流在深暗的海面泛起了月白色的条纹。空气的温度逐渐降低,很快变得比海水还要冰冷,既而形成刺骨的寒风。风吹动海面的碎冰,涌起一个接一个的白浪,在漫长的海上旅行中增强为逆转海流的暴风向大陆和海与大陆之间的岛屿吹袭。这就是不周风。
      从时海西北吹来的不周风刮向北方沿岸。冷风抵达祁国北部,一分为二,一部份吹往东北部的高山,遇到山脉的阻挡形成大量降雪,在给祁国带来冰寒后继续南下,越过东面海峡,捎带着回温的水汽,成为湿冷的风进入栾国西部。
      高耸的凌霄山屹立在栾国首都的北境,刀削过一般的魏巍峰林如捆成一束的毛笔,崎岖起伏的笔锋描绘着拥抱在怀的山麓的城市。山峰往高处逐渐收拢,最高的几座山峰洞穿云海,在云海上乍看像是冰山一角。湿冷的寒风从山峰间吹过,穿过断崖悬壁的缝隙时会发出呜呜的响声,无数响声交织回荡,为即将迎来冬季的圭濬配上海鸣乐曲。没有穿过山体隙缝的不周风攀升向上,沿着穿过云层的山峰一直到达苍穹深处,变成另一种形态的风——岐风。

      纵行风与水平吹袭磨蚀着山峰的岚风交错对流,在日光开始倾泻的山路上形成了一团旋风。风拽动着青年松垮的裤脚。
      “风真大。”
      少年把系在行李上的布带解开,俯身麻利束好裤脚。
      “得快些入城才行。”
      正喃喃自语着,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怎么了,岐风,傻傻发呆地停在这里?”
      岐风回过头,一个妇人驱着篷车从后赶上。
      “大婶也是今天下山吗?”岐风笑着问。
      “是啊,集市明天开始,得早早入城打点准备。囤积了数月的物事终于能清出去了。岐风呢,带的行李好像比上次还少?”妇人看着水牛背上的包裹,皱起了眉。
      “嗯,一直忙着研制新药水,腾不出时间做更多的成药。”
      “可是这只牛……听老人说你要卖了它,真的决定好了吗?”
      岐风轻抚水牛的脖子,“我会尽快将它赎回来的。”
      妇人深深看了他一眼,脸上的关切神色表露无遗,“你的脸色看上去咋这么差?是不是生病了?如果真有什么需要,你不必客气,我们会尽力帮忙的。”
      “我明白了,谢谢大婶。已经申时了,大婶你快下山吧。”岐风抬头望了望天上的太阳,朝妇人开口催促。
      妇人离开后,又再有六七户人家赶着马车、骡子风尘仆仆地超过岐风和他的水牛,下山前往圭濬市镇。
      “很多山民赶集呢。”岐风咕哝道。
      “今天下山的人这么多呀。”
      听到旁边的感叹声,岐风下意识地转过头。
      “颜可。”他轻轻唤了一声。
      少女一脸惊讶地看向他,哑然了片刻才笑着打起招呼:“岐风,没想到会碰到你。”
      见颜可手边牵着一头小驴,岐风微微奇怪,“怎么……你也下山?”
      颜可随意地点点头,“家里的针线用完了,米粮也不够了,娘让我到城南转一圈。顺便准我去集市赚点零钱。”
      颜可笑得眉目弯弯,清脆的笑声在山谷间传开。目送颜可顺着岔路远去的背影,岐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叹息随即被风吹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圭濬是位于凌霄山向南绵延的山麓城市。集市在离凌霄山六里远的圭濬西南面,平素用于城中百姓交易买卖,每逢春分、秋分举办一次大型集市,对圭濬邻近地区的人们开放买卖场所,尤其是聚居在凌霄山上的山民,为期半个月。
      循着下坡道一直走,越过起先大片的荒芜之地,直至来到一片麦田和鱼塘,西面的圭濬城墙在脚前投下了大块的阴影。
      通过卫兵把守的城门,沿着城墙走上连接南北城的石桥,两侧大至皇宫,小至一家商铺,近处的建筑物和景色在夜幕中一览无遗地收纳眼下。
      岐风牵着水牛,在络绎不绝穿行的人群中一步一步地走向北城。
      他在一条穷巷的尽头停了下来,朝着面前的低矮平房呼喊了一句,紧闭的木门立刻从内打开了其中一扇。
      “可总算把你盼来了。”旅馆老板笑吟吟,一边着旁边的少年把水牛拉到马厩安顿。
      “岐风又来叨扰孙先生了。”岐风作了一揖。
      老板忙不迭止住岐风,“说什么胡话,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
      “小小的举手之劳罢了。孙先生回报如此,岐风实不敢当。”
      孙岳拉着岐风在一张空桌前坐下,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若不是你的药,我儿子也许两年前就命丧病榻了。”
      岐风笑了笑,“那些药水做出来本就为了治病救人,我也只是尽自己本份。”
      “最难得是你没有收取我一文药费,不像其他趁人之危、见死不救的大夫啊,年轻人。”
      “如今您让我低价投宿您的旅馆,不都一样吗。”
      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明白我的意思的,孩子。”
      岐风呷了一口茶水,复看向老板,“您和令郎的近况如何。”
      “我还不是老样子,腿脚的病痛时不时发作,都是从前落下的毛病了。而我儿子他,虽然他平常从不在我面前谈店铺的事,但他想事情想得入神时,那凝重的表情是骗不了我的。”
      “出什么异状了吗?”
      “我找了一个伙计问,才知道原来店铺几个月来都处于亏蚀状态,前些时日已经辞退了一批员工,可纵使这样做了,还是没改善多少,反使得店里的人人心惶惶。”
      “原因是?”
      “还不是因为宫里传出禁止玉石商开采玉石的意旨。我打听得知,南城不止我们一家玉石商行陷于难以营生的困境。”
      岐风奇怪地皱起了眉,想要边喝茶边好好思考,却蓦然发现茶杯已空。
      “怎么会有这样的意旨呢……”
      “唉,还不是那个乾妃。”
      岐风苦笑,“还是那位被皇上专宠的妃子啊。”
      孙岳睇了他一眼,脸上五官皱到一起,“自从乾妃入宫,圭濬就不得一日安宁。四年过去,栾国一日比一日民不聊生,就快应付不了望国的难民了。”
      “不过皇上宠溺乾妃怎么会干涉到商人买卖?而且还是白桂玉石。”
      老板摇了摇头,“你今天进城没遇到一些怪事吗?”
      岐风回想了一下,点点头,“在过西城门时,领头的守卫问了我的身份和盘查过我的行李后,又问了我诸如会不会断症治病的问题。”
      “你明天到城南走一趟就会知道发生什么事的了。乾氏凝香,红颜祸水呐。”
      岐风欲想再问,但见孙岳苦叹连连不愿深谈的样子,只好默默记下这件事。

      早早吹熄了灯火,岐风和着薄薄的单衣躺上了床榻,疲惫的身体仿佛一下子有了放松的理由。
      籍着窗外漏过厚厚云层的月光,岐风的内心方逐渐平静下来。
      昨晚体内的燥热惊得他出了一身汗。他有多久没病发过了?大概有将近五年了。他曾一度欣喜以为,自己能和那个怪病就此永别……不,是身体里面的怪物才对。可平静的时光却那般短暂,经昨夜感到的一阵躁动,岐风知道,担惊受怕的日子又要回来了。
      他不是大国手,也许连大夫也算不上,但能治好他人却无法医治自己,对于一个医者来说那是怎样一种讽刺,岐风还是可以理解的。
      打从一出生就无父无母,自知事起,他已被一对膝下有着一双女儿的邱姓夫妇收养。夫妇二人早年经营布匹买卖,后回到辔丰定居。他们告诉他,两人是在凌霄山的崖壁发现刚出生的他,彼时正逢初冬,他又被卡在枝丫之间,于是给他取名“岐风”,寓意风送之子。他们说他是瑞子,因为幼时的他背脊盘有龙形纹身,传说但凡身上带有瑞兽纹身的麟果都是吉祥太平之兆。但当时他们不曾提起,龙这种仅存于神话的生物,在这个国家并不受尊崇,更多的是遭到人们的畏惧和避讳。岐风知道自己其实是一对夫妇在禾木祈得,却不幸被寒风卷走的麟果,不由思念起不曾见过一面,此刻不知身在何处的父母。
      邱氏夫妇从户籍分获二十亩田地,雇佣佃农耕种所得扣除上交的粮税,剩余的粮食仍自给自足,一家四口加上他这个捡来的孩子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并在岐风七岁时让他和那对姐妹一同上庠序读书。然安稳的时日并不长久。收养他的家庭被盗贼团伙盯上,在一天夜里被抢劫一空。
      他站在那对夫妇的房门前,像个木偶一般盯着鲜血四溅一片狼藉的厢房,他看着贼人忽然从身后冒出,一个个面容凶残,他又恨又怒,只想把他们绑起来狠狠教训。望着他们一步步靠近,自己的身体却难以抑制地发颤着,后来的事他再没印象。记不起他是如何从盗贼的手上逃脱的,也记不起自己为什么跑到宅府附近的丛林里。醒来时,岐风发觉自己口舌干燥,全身赤裸,脸上布满血迹,四肢疼痛仿若被痛殴了一顿,他环顾四周,发现两旁的一片大树东歪西倒。
      正是从那一次开始,岐风的体内会偶尔生出一股莫名的躁动,特别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很容易失去意识。他是生了什么重病吗?岐风忧心地想。
      自那以后,岐风总是在别人的屋檐下过活,什么粗活都干,仅仅为了活下去。他从没想过活下来能做什么的问题,直至他遇到一个很古怪的大夫。
      那名大夫住在凌霄山上,平日总是下山为圭濬及周边城镇的居民断症治病,可是他鲜少向病患者收取银子,只用病患家中的衣物和药材代替诊金。随后打听得知,大夫家里有个双目几近失明的弟弟,他为了维持两人生活和医治弟弟的眼疾才出门,四处游走诊病。
      那时岐风在都府一个举人的家里当仆人打杂,恰逢举人的小孩高烧不退,请来这名王大夫给他治病,岐风见识到他高明的医术,遂立了跟随和求学之心。起初岐风趁着领大夫写药帖,在一旁求他收自己做徒弟,可饶是他三番四次苦苦哀求,王大夫就是不答应。无奈下岐风收拾了自己的包袱,跟举人一家辞别,独自一人跑上凌霄山,跪在了王大夫的家门前。
      一天一夜过去,王大夫没有开过一次门,岐风忍不住要绝望了。到了第二天的午时,天下起了瓢泼大雨,虚弱之下岐风隐隐感觉得到那股奇异的躁动又涌现了,可他不甘就这么放弃。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天色似乎又黑了,雨也不曾消停,突然,前方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岐风抬起头,眼里眼外满满都是雨水,那人的模样亦模糊不清,他却顿觉身心一松,晕倒在一潭积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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