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帽风前花满路》珩行天下

19、恨嫁

　　刘苏站在“谭鱼头”花里胡俏仿古建筑的大门口，顶着秋老虎天气下午六七点钟金灿灿的日头，眯着眼睛看着前面人来人往。
　　根据相对论，如果秋高气爽，景色宜人，那么时间可以过去的很快；反之，比如现在，全球转暖的天气，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歪瓜劣枣的陌生人，那一天可以是三秋，一分钟可以是三钟头。而她已经在这艳阳的白日光中等了足足七分十九秒，甚至没有戴墨镜。
　　她四下张望顺便活动颈项，右手边30度方向五米开外的大树荫下有个短袖轻衫高个男似乎皱着眉头也在往她这边看，一时间视线交接……这人似乎好像很可能有点面熟。刘苏还在零碎的回忆中踌躇徘徊整理间，那人已经走了过来，很犹豫地开了口：“刘苏？”
　　这熟悉的声音仿佛打火石火星一闪，一下子就把刘苏脑海中的深深往事和现实接上了头燃成一片，她有些失态的声音脆生生地蹦出口：“何东！”

　　人人都有一本血泪史，然后捧着历史的教训逐渐成长。

　　但小说里也讲，相逢一笑泯恩仇。所以现下，刘苏决定暂时抛开历史去善待未来，她状似不经意地理了理刚才可能被高音震散开的几丝额发，斯斯文文地开了口：“好久不见啊……你，到这儿吃饭？”
　　“是啊，好多年了，我刚差点认不出你了……”那人讪讪地接口，“是啊，吃饭，谈点事情，你呢？”
　　“朋友聚餐……不知道是不是搞错地方了还是记错时间了……”刘苏眼睛转了转，“你也等人？还没吃吧。”
　　何东爽朗地一笑，“相请不如偶遇，这顿我请了。”话音刚落，两人就极有默契大踏步往店里走，跨进大门，那空调冷气嗖嗖地吹，仿佛不是在人间。

　　刘苏并不是从小就喜欢吃辣，只是后来不知为何，觉得吃辣也是种炫耀的资本，从此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她最爱的就是，吃到额头微微细汗，大大方方地扯张餐巾纸抹一抹，依旧是玉面光洁，没有任何浓妆后的露馅儿，最好还能听别人羡慕地赞一句“刘小姐皮肤真好”。然后她一般谦虚地回答：“我主要是不怎么出汗。”言下之意，无非想含蓄地补充说明自己玉骨冰肌自清凉无汗这样一种独特肤质。

　　“谭鱼头”的服务是流水线的，锅底菜色刚刚点过就齐齐送了过来，煤气炉子大火烧着，不一会儿水开就可以下菜。
　　和所有N年前的熟人N年后半路相逢一样的客套路数，先交换了手机号码，两人开始谈天说地，谈一别经年，说各自境遇，可谓清酒微醺，聊得正欢。

　　正说到何东在国外留学趣事的当口，刘苏小坤包里飘出叮叮咚咚的音乐铃声。翻出手机刚接通，刘苏就不客气地一阵言语暴风骤雨般：“你找的什么人啊，大热天的把我晾这儿，是不是晾干了他好拿去卖啊！还是怕出不起饭钱不敢来了。三从四德不要他学，基本礼貌该懂吧，他幼儿园老师谁啊，五讲四美没学过啊？我管他是不是堵车，我已经吃上了，有本事赶着来买单吧。”并不简短的话象正月的一挂小爆竹噼里啪啦迅速放完，收好电话，刘苏客客气气地与正专心研究锅中沸腾程度的某人随意讲了讲：“一个朋友。”
　　何东点点头，自己夹了块毛肚，扬眉对身边人道：“吃菜，吃菜，这会儿刚刚好。”

　　几片脆脆毛肚蘸了香油香菜吃下去，刘苏只觉百体通泰、人生快哉。
　　缓慢悠扬的音乐铃声从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缭缭绕绕地飘出来，刘苏抬头刚要张望，何东不知打哪里摸出个手机，已经搁在耳边，声音不高，气势不弱：“什么怎么样？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样！知道我等了多久吗，知道今天地面温度多少吗？要不是门口还有棵树，你就直接去博物馆看木乃伊找我吧。女孩子怎么了，女孩子就该让男士等？女孩子就可以放人鸽子她不来了！什么下次，我告你，没下次了，这种事有一不可再，有本事让她找别的高枝去，我何家还不缺她这枝花衬花瓶。”挂了电话，方发觉身边人似乎住了筷在空气中，神色——也有丁点的，可疑？

　　何东头凑近了些，有礼有节地询问：“怎么了？菜有问题？”
　　那人又定定地看了他几秒，方慢慢张开了被辣椒滋润后微艳的小红唇，那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其实也还有点可人之姿。然而这边厢何东也似乎在一片混沌中慢慢理出了些微明的头绪。两人面面相觑，俱是底气不足地几乎同时开了口——

　　“你来……相亲的？”

　　形势就像遭灾的股市，在大盘开高的情况下，个股急剧下跌。局势是明朗的，心理是难以言喻的，结果是无法估量的。

　　刘苏到底不是普通女孩子，思维转换迅速超越旁人几步步、牙尖嘴利不饶人了一些些，就幸灾乐祸地先开了口，“哟，何小公子，你不是你们家九代单传独根独苗吗？不过眼高要手低，花瓶再好到底是用来插花的不是用来装空气的。这岁数是不饶人的，可这社会生育的重任还是要肩负的。过上几年，别想生了还要先去医院做化验。到时候直接找颗树吊了吧，还站在树下等什么等啊。”

　　何东抵着额头的双手从上往下一抹，就抹出一幅谦谦君子、社会达人的嘴脸：“刘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何某再不济也比某些人落后了三年，人做高龄产妇的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我一新鲜出炉的大龄青年，想这么多不是吃饱了撑的。哎——姐姐你放心，这顿饭说了我请就是我请，五讲四美好不好，这点钱我还出得起，蹭吃蹭喝不是我的风格。”
　　“呵，何小弟弟你这么客气，姐姐我却之可是不恭咯。”刘苏笑意盈盈地扬眉招手，“服务生，茅台一瓶！”

　　直喝到月上柳梢，直喝到灯火阑珊。
　　结账时，何某人一脸坦然眉头都没有皱一皱眼皮都没有抖一抖，刷卡，叫车，各回各家。

　　回到家中泡过美容澡，躺到了软绵绵的大床上，刘苏还在想，其实只要撇开婚姻的问题，她和何东当年曾经也还是有那么些难兄难弟的革命友谊，虽然友谊也可能经不起时间和距离的考验。

　　革命友谊不一定心连心，但他们曾经也算，两小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