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推断》清寒若水

38、第三十七章（中）

　　水壶里的水不过刚插上电源，距离水开还有一大段时间富余。进藤光想了想，还是决定趁这段时间再去阁楼查一查当年的资料，或许可以发现点什么新的线索。他转过身，莫名地回过头看了眼在流理台上摆得很对称的一对玻璃杯，然后在心里恨恨骂了自己一句，果断地跑到了阁楼。

　　阁楼的地板虽然很久没有人打扫了，但却意外的并没有灰尘满地。显然进藤光还没有养成自己打扫卫生这么个习惯，而塔矢亮……进藤光对他的了解其实还仅限于其极端多变的性格和神出鬼没的行踪。至于，打扫卫生这回事，想到一楼和二楼似乎一直挺干净整洁，进藤光对于这件事就又不确定了。

　　阁楼在屋子的顶部，而且常年锁着窗，所以空气中总是弥漫着一股混合着尘埃和油墨的味道。拉开窗帘把窗锁打开让夜风吹进来，身熟门熟路地找到了秋本夫妇死亡那一年的资料，靠着窗沿吹了一会风，才把视线移到了手头的资料上。手上沉甸甸的分量和牛皮纸上仔细删选补充过的资料让进藤光眼神微微一暗，大概是从来没想到过像塔矢亮这样的人竟然是整理出这一阁楼资料的男人。想象着男人可能日以继夜地坐在地上或是在这屋子的某个角落耐心地整理着各种重要的资料，进藤光就忽然觉得心里某处微微有点发烫，有点像是自己当初在进藤美津子面前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一定要成为像佐为一样的人的时候的那种心情。

　　低头看了一遍那份资料，进藤光皱了皱眉。

　　那一年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重大的事情，不过，秋本涉一创立的教育中心却在那一年的报纸上备受好评，估计之后必然有很多家长带着孩子上赶着去报名参加补吧。想到童年甚少参加补习的进藤光不由地翻了个白眼，对现在这种在起跑线上就硝烟弥漫的现象感到无力抗争……好在美津子和进藤正夫没有这种夸张的竞争意识，进藤光有些欣慰地叹了口气，但想到父母日渐上去的年龄还是觉得心头发沉。

　　人大概总是习惯于跟大流，现在社会上所谓的民主也不过就是少数服从多数。可谁能保证，多数一定是正确的呢？进藤光说不准，所谓的专家用那些生僻高端的词汇说个半天，也不过是把自己和别人都绕进一团云雾。进藤光从小到现在一直觉得自己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成为一个优秀的警员然后维护自己心中的正义与公平。读书的时间似乎很漫长枯燥，但是进藤光现在想来却觉得那段日子其实幸福极了。毕业就入职，再到遇到塔矢亮，虽然只不过月把的时间，可是进藤光却忽然觉得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已经可以用一个自己以为的老年人的心态淡笑着回味儿时简单的幸福。

　　坚持啊……真的很难，尤其在这个人云亦云的社会里。进藤光揉了揉微酸的眼，又看了一眼曾经让自己感慨，如今仍旧让自己感慨的书架子，然后忽然拍了一记大腿，像是抽了风似得拽着资料就往一楼奔。

　　不过还没等到他奔到一楼，他就在楼梯的转角处看到正一脸淡然伸着手脚躺在沙发上的塔矢亮。别问进藤光奔这么快为什么还能看到在二楼中间沙发上呆着的塔矢亮，其实进藤光也不知道。只是下意识地就往沙发那边瞥了一眼，就看到了最近一段时间都没怎么见到过的侦探先生像自己的幻想里那么好好地坐在沙发里，他的手还带着某种特殊的熟悉节律，敲击着玻璃杯的杯沿。

　　杯里的茶叶大多已经沉到了杯底，但还有些随着塔矢亮手指的动作微微起伏，些微的热气，在那舞动的指间时隐时现。进藤光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缓下了脚步，等到他的意识完全占据了领导地位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塔矢亮的面前。

　　近距离看到塔矢亮，除他那淡然如一神色之外，进藤光还看到了他眉梢眼中掩饰不了的疲惫。

　　“你……还好吗？”

　　“很好。”

　　进藤光微微诧异的眼神对上塔矢亮似笑非笑还带着血丝的眼眸，塔矢亮偏过头看了一眼还有点热气的茶杯，又补了一句：“茶也很好。”

　　本来进藤光只是下意识对大侦探先生用了一句寻常人的关怀用语，根本没有期待他回答。可是，塔矢亮出人意料的配合和温和，真的让进藤光不由地觉得眼前看到的也许又是自己假想中的一场幻想。

　　“这不是你的幻想，而我也确确实实回来了。”扫过进藤光手里还拽着的资料，塔矢亮眼底微微一亮，几不可见地笑了笑，“也刚好，回来检查你的进度是否能够合格。”

　　完全没在塔矢亮又一次偷窥了他的大脑，进藤光笑着冲他挥了挥手中拿着的资料，偏过头的姿势微微带着点小孩子的俏皮。

　　“那么你觉得我合格了吗？”

　　“当然”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十指交叉，颔首给了个肯定的答复，“而且，进步是喜人的。”

　　进藤光有些得意地朝他偏了偏头，却又突然发现这得意的来源其实十分可疑。在自己的专座上舒服地坐下，把资料摊开在自己的膝盖上打开到自己刚才研究的那一页。进藤光看了看对面的男人，忽然笑了，“原来我们之间也有可以好好说话的一天，我之前真的完全没想到。”

　　塔矢亮只是轻轻哼了一声，并未对进藤光的话作出明确的回复。不过进藤光也慢慢习惯了大侦探这副样子，不再像最一开始那样一惊一乍，摧残自己的神经。只要不想到塔矢亮那句类似告白的话语，大脑就不会死机，心脏也不会乱跳……不过，即使如今再听到，进藤光也不会像当初那样如遭雷击。甚至，连进藤光也不想承认心底滋生的那点微妙的感情。

　　习惯这种东西，就好像呼吸，完全觉察不到其在生活中蔓延的脚步。除非改变，你甚至不能发现它的存在。

　　翻了翻手中的资料，进藤光也没再说话，只是静下心来埋头继续研究。塔矢亮看了眼对面的进藤光，眼神移到地上莫名的某一点，也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那一晚直到进藤光起身去洗漱睡觉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塔矢亮托着下巴思考的样子很专注，进藤光也不好意思打扰只是在站起身的那一刻动作微微停滞了一下。而这一瞬间他看到塔矢亮从自己的思绪里稍稍离开了一下，冲自己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那一刻进藤光就觉得有些东西已经被一种无声的语言补充完整了。交流或许并不是自己以前所认为的狐朋狗友聚在一起天南地北到处扯，而是有时候什么都不说，只是一个动作，就能了解对方的意思。

　　长久的静默，暖暖的灯光，进藤光莫名地心情大好，刷着牙还哼起了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