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三城》遥兮

7、信赖的意愿

　　苍白的青年礼貌的微笑着，“请问我有什么能帮到您的么？”威廉这才猛然收回放在他身上的目光，“啊，是的，我想要……”他的视线上下游移，“……《威尔格林传》。”

　　桌面上摊开着一本《威尔格林传》，但威廉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书页上，他的一双眼睛都牢牢地盯着约书亚科林。

　　他身穿图书馆红黑色的制服，年轻的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真诚的面对每一个前来询问的客人，从外表上来看一切都很正常。

　　他伸出来的那双手干净而文雅，好像跟任何污浊的罪恶都无关一样。

　　他并不确定做出那种事的到底是不是这个文雅的年轻人，但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就近的观察约书亚。威廉并不是一个有着强大逻辑性的人，他不能像卢克一样简单的推理出谁才是犯人，可是他却可以用自己的双眼去确认、排除。

　　*
　　卢克站在雏菊街十六号门前，短促而有力的敲响了门。门的另一侧一片寂静，他耐着性子又敲了第二次，手里提的刚出炉的绿茶脆饼还冒着热气。

　　“先生，您是要找安妮小姐么？”汤姆摘下了头上破旧的帽子，脸上还带着因为奔跑而生出的红晕。

　　虽然生长在恶劣的环境里，但是生活却并没有磨去他明朗的笑容，世故和老练下依然保存着部分稚童的天真。卢克曾在某本读过的书上看过一个理论，说是逆境之美在于能证明人性，无论有怎样的污点被怎样的黑暗侵蚀，人性都能展现出位于某个层面上淳朴和光明。这本书写于四十年前，国家动荡，战争的烽火连绵不绝，饥饿和恐惧侵袭了整个国家，即使最后在玛丽女皇的整顿下推行了清明的政策，曾近的阴影却不容易消失，那段时期这样宣扬光明和美好的书籍非常流行。

　　适应市场而出现的种种【心灵鸡汤】里，不乏粗制滥造的产物，卢克向来对那个时候的文学作品和文学风潮嗤之以鼻，这段曾经被他读过就忘的话却在这时突兀的涌上心头。

　　他也因此难得的施舍了一分好心，把已经压在舌尖的【我以为这很明显】这样的讽刺咽了回去，对汤姆略略点了点头。

　　汤姆小心地观察了他的表情，虽然看不出什么但是能肯定没有什么恶意，他问道，“先生，您查到威胁安妮小姐的人了么……我昨天问过安妮小姐了，您其实是她请的侦探。”男孩子说到这里鼓起了一张脸，神情严肃极了。

　　“唔。”卢克毫不在意自己被人戳破谎言的事实，坦然的不像话。“我觉得邓肯小姐因该不会受到伤害，”他动作稍嫌粗鲁的拍了拍男孩的头，“因为就像你说的，她是个好人，不是么？”

　　汤姆愣了愣，身后却突然传来了安妮的声音，“布莱克先生？汤姆？”

　　捧着购物袋的安妮看起来很惊讶，在她发问之前，卢克突然道，“邓肯小姐，请你务必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他的神情太过严肃以致安妮以为他已经掌握了大部分线索已经要得出结论，不由得也认真起来，“好，请问。”

　　“你会因为尤索邦迪的钱而喜欢上他么？你会因为他送你昂贵的礼物而跟了他么？你会因为他能带你摆脱……”他饱含深意的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购物袋，里面只有几个最廉价的黑面包，“这样的生活而甘愿成为他的玩物么？”他的声音冷淡而严肃，就像在认真的怀疑着她一般。

　　安妮猛地沉下脸，嘴唇抿紧，深呼吸了一下才回答道，“您已经尽最大可能的侮辱了我，如果您只是想问这些问题的话，请您现在就离开。”

　　她苍白的脸上因为愤怒而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一双翡翠色的眼睛亮的像是点了一只蜡烛在里面，卢克看着她因为怒气而显得生气勃勃的脸，却突然笑了，不同于之前微微拉起嘴角的谁也无法察觉的笑容，而是真正的咧开了嘴，笑出了声。

　　安妮和汤姆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神经病。

　　“我为我刚刚说过的话向你道歉，邓肯小姐。”他道歉的态度是这么诚恳，以至于安妮根本无法继续生气。她叹了口气，还是邀请卢克进去坐坐。

　　同汤姆小弟弟告别后，两个人来到了安妮那间廉价的出租屋。安妮给卢克端来了一杯水，她甚至窘迫地连一杯茶、一盘点心也拿不出。卢克看了她一眼，把手里已经散失了热气的绿茶脆饼递了过去。安妮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她嗫嚅着说不出话，卢克显然不是一个体贴的人，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么像是施舍，也完全没有意识到安妮有多么难堪。

　　自从认识以来，卢克的行事风格就一直直白而粗暴，安妮现在也差不多有点明白他的个性了，不太赞同的同时却又奇怪的觉得这种风格隐隐给了她一种熟悉感。

　　她其实一直不太喜欢性格比较强势的人，那样的人都太尖锐了，总是无法顾及别人的心情。可是她却又相信威廉，她看得出来威廉十分信任这个叫卢克的男人，威廉从小就跟其他的同龄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从来没有看过威廉有跟谁这么亲近过。所以她愿意去相信卢克是可以信赖的，他不恰当的言行是无意识的、毫不含有恶意的。因此她最终还是笑了笑，“谢谢，我很喜欢绿茶脆饼。”

　　她满含期待的看着卢克，“您……找到这么做的人是谁了么？”

　　卢克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最近你最好不要单独外出，图书馆的工作也最好先停止。”安妮犹豫了一下，迟疑道，“可是图书馆那里的工作……”

　　“那么，就由我负责接送你上下班。”卢克下了定论，安妮虽然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沉默了。

　　卢克连续接送了安妮三天，这三天里一切都风平浪静，再也没有收到过任何恐吓信，就好像之前的那些行为只不过是一场梦。

　　那天卢克来的时候安妮并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但她后来确实是慢慢回过味来，因为顾及威廉的原因，当初她自我介绍时分明说自己是最近才搬来这里的，根本从来不曾同卢克说过自己在图书馆工作，卢克是怎么知道的？她忐忑不安了好久，一直担心着卢克已经告诉了威廉她的谎言。

　　同时她心里隐隐有个猜测，知道她在图书馆工作的、能够知道她的值班时间的有着让人难以忍受的性格的熟客……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内心的情绪很复杂，她所认识的卢克风度翩翩，衣着整洁高雅，不折不扣是个难得的美男子，可是图书管里那位公认的怪人却是那么邋遢，这样的对比实在太强烈，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两个人是同一个人。

　　她这么想着，又忍不住看着已经站在门口的卢克微微出神。这时不过刚刚六点钟，整个帝都都还在沉睡中，天际刚刚泛起白色，卢克站在她门口的身影挺拔的像是一座塔，被晨光映照的侧脸纤毫毕现，沉思着的表情有种冷静的、几近残酷的英俊。就好像他身侧这贫民街的背景一瞬间淡去了一样，这个人认真的拾掇过自己后不管站在哪里好像都能自成一个世界一样，这种魅力非常的厉害，可是也同时侧面的暴露了他性格上致命的弱点——无论哪里他都无法融入。

　　几天以来一直堆在嘴边的话不知为什么自然的就脱口而出了，“您会向威廉揭穿我么？”

　　卢克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安妮垂下头，声音不自觉的有些低，“威廉的母亲是我的家庭教师，从小……我就给威廉添了许多麻烦，我希望不要再因为我的事而让他烦恼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对方冷淡的侧脸，微微笑了一下，“威廉其实是一个特别骄傲的人，所以我觉得，能让他相信着、亲近着的您，一定是非常厉害的人。”她脸上的笑容就像一朵花慢慢地展开花苞一样，静好得不可思议。“只要他相信着您，我也会如他一般坚定的相信着您。”

　　从雏菊街到国立图书馆的路程说短不短说长却也不长，两个人一路无话的走了二十分钟就已经到了大门口。清晨的图书馆还没有什么人，安妮换好了衣服同乔安一起把整个图书馆的窗户都打开通风，窗外的帝都空气里弥漫着一层薄雾，初秋的天气已微微有些寒意，卢克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而是坐在了他惯常使用的位子上望着窗外微微出神。

　　安妮觉得微微有些惆怅，虽然很感激三天来卢克的接送，可是她私心里还是希望……现在坐在那里的是威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