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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似曾相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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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是万马堂的马车。
里面的人是到万马堂的人。
唱歌的是叶开。
听歌的傅红雪和云在天。
云在天便是传话的白衣人,三老板的左膀右臂。即使他一点儿也不想听叶开唱歌,但碍于礼也不能说什么。
江亭当然跟在傅红雪身边。
她悬在半空,支着下巴听叶开唱歌。
旅途短暂却无趣,需要有人来调剂。
叶开是个合适的人选。
乐乐山也是。
乐乐山是在半途加进来的一位江湖人士,也是请去万马堂做客的。
他和叶开一样,爱酒爱说话。
但他的酒量很差,喝了三杯,便脖子一歪倒在车厢里呼呼大睡。
叶开转头对傅红雪道:“你不喝酒,莫非酒量还不如他?”
傅红雪自然不会回答他的无聊问题。
但叶开刚问完这句乐乐山突然坐了起来,一脸严肃:“谁说我酒量差?我没醉!”
说自己没醉的人一般都醉了。
叶开好脾气的说:“既然乐先生你没有醉,可有什么方法证明?”
乐乐山从包袱里拿出纸铺开,又将毛笔在舌头润了润,道:“我可以画一幅美人图。”
叶开道:“就怕你眼里的美人是个酒壶。”
乐乐山道:“你可以口述一位,看我画的像不像。”
叶开道:“这倒不错。”
江亭突然心头一跳,她想也不想的去拽傅红雪袖子,脱口道:“我想要他画我!”
傅红雪抬头看了她一眼,显然不明白。
他不明白,自然不会帮她。
江亭急道:“只有你能看见我的摸样,我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拿着画像去问别人不是更快吗?到那时,说不定我就不会再缠着你。”
傅红雪是根木头,木头很难表态。
江亭看向乐乐山的笔,有些乞求,有些可怜,有些失望。
叶开打了个响指,对乐乐山道:“就她好了。我说,你画。”
乐乐山熏熏然道:“好。”
“黛眉微弯,杏眼黑眸……”
叶开转头。
“红色喜服,袖口衣襟绣龙凤呈祥,金线滚边……”
叶开不解。
江亭双眼一亮,看向傅红雪。
傅红雪也正看着她,一字字的描述。
“大功告成。”乐乐山画完了。
叶开接过纸,看了眼画中人,有些好笑道:“傅红雪啊傅红雪,我以为你就是个石头,没曾想石头也有开窍的那天。这画中佳人长得倒是楚楚动人,可是……”
他没评价完,画已经回到傅红雪手中。
叶开当然不是反应慢,他是因为反应太快。
若不放手,怕会撕坏这幅画。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可是外表纯善眼神却复杂深沉,面无表情冷冷清清,不好,不好。”
江亭浑身微微一颤,飞快的看了眼傅红雪。
傅红雪将画卷起,塞进袖中,什么表情也没有。
江亭松了口气。
她道:“怕是我变成鬼魂,连外貌都有变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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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乐山抓着叶开肩膀,双眼睁大如铜铃,大声问:“你看!我说我没醉!”
叶开很正经的颔首,然后伸出食指点了下他额头,道:“睡吧。”
乐乐山歪在地上,鼾声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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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在天道:“前面便是万马堂。”
叶开从马车上跳下来,拍拍车夫的肩膀:“劳烦大名鼎鼎的飞天蜘蛛,辛苦了。”
车夫问:“你怎么知道我是飞天蜘蛛?”
叶开道:“这般身手除了飞天蜘蛛,我想不出江湖中还有谁来。”
飞天蜘蛛大笑,随手甩脱了身上的白衣,露出了一身黑色的劲装,走过去向云在大长长一揖,道:“在下一时游戏,云场主千万恕罪。”
云在天微笑道:“阁下能来,已是赏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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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口站着一个虬髯大汉。
云在天说他是三老板的把兄弟。
三老板有很多左膀右臂,却只有一个把兄弟。
就叫公孙断。
云在天抢先走过去,赔笑道:“三老板呢?”
公孙断道:“在里面。”
无论谁第一次听他开口说话,都难免要被吓一跳,他第一个字说出来时,就宛如半天中打下的旱雷,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江亭比他们谁都快,率先进到大厅。
第一眼看到这大厅,是谁都难免要吃一惊。大厅虽然只不过有十来丈宽,简直长得令人无法想象。大厅左边的墙上,画着的是万马奔腾,有的引颈长嘶,有的飞鬃扬蹄,每匹马的神态都不同,每匹马都表现得栩栩如生,神骏无比。
另一边粉墙上,只写着三个比人还高的大字——万马堂。
来这里的人心情都会不由自主的觉得严肃沉重起来。
长桌的尽头处,一张宽大的交椅上,坐着一个白衣人。
江亭一眼就看见了这个白衣人。
便再也移不开眼。
她忽然觉得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画面重叠,但仔细一想,又毫无印象。
白衣人突然面带微笑,对她道:“你来了。”
“你看得见我?”
江亭惊骇的往后退了两步,却无声的穿过云在天的身体。
云在天弯下腰道:“客人们都到齐了。”
白衣人立刻长身而起,抱拳道:“各位请,请坐。”
江亭这才明白白衣人是在和云在天说话,不是她。
能看见她的,只有傅红雪。
可傅红雪人呢?
傅红雪进来了。
他不是走进来,是从门口栏杆下爬进来的。
他身后站着公孙断和客栈里遇见的紫衫少年。
江亭很讶异,她冲过去虚扶起他:“发生了什么?”
傅红雪没有回答。
紫衫少年们放声狂笑,他们的笑声,傅红雪好像根本没有听见。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往前撞。
他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被汗水湿透。
江亭看了眼脚下,不知说什么好。
地上留下一个很深的脚印,就像是刀刻出来一般的脚印。
他已用尽了全身每一分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心中的激动和愤怒。他显然不是个能忍受侮辱的人,但为了某种原因,却不得不忍受。他为的是什么?
江亭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仇恨。
只有仇恨能让人忍辱负重。
万马堂的堂主就看着傅红雪一步步逼近。
但横伸来的一只手,又将傅红雪拦住。
公孙断正虎视眈眈,盯着他手里的刀。
傅红雪也在看着自己手里的刀,除了这柄刀外,他仿佛从未向任何人、任何东西多看一眼。
“没有人能带兵器入万马堂!”
傅红雪沉默着。
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问:“从没有人?”
公孙断道:“没有。”
傅红雪慢慢地点了点头,目光已从他自己手里的刀,移向公孙断腰带上斜插着的那柄弯刀,淡淡道:“你呢?你不是人?”
江亭没忍住笑出声。
她看了眼傅红雪,说:“其实你讲笑话还是挺好笑的。”
叶开也仰面笑道:“问得好!”
公孙断脸色铁青,抚着刀锋,恶狠狠的盯着傅红雪,道:“你若有这样的刀,也可带进来。”
傅红雪道:“我没有。”
他已抬起头,看了一眼,只看了一眼,就转过身,左脚先迈一步,右脚跟着慢慢地拖过去。
公孙断突然大喝:“你要走?”
傅红雪头也不回,淡淡道:“是。”
公孙断厉声道:“你既然来了,就得留下你的刀;要走,也得留下刀来才能走!”
傅红雪一字字道:“有刀就有人,有人就有刀。”
公孙断道:“我若一定要留下你的刀又如何?”
傅红雪道:“刀在这里,人也在这里!”
公孙断喝道:“好,很好!”
喝声中,刀光又已如银虹般飞出,急削傅红雪握刀的手。
傅红雪的人未转身,刀未出鞘,手也没有动。
“住手!”
能喝止公孙断的只有万马堂主。
公孙断的刀风只扫着了傅红雪的衣袖。
一张纸从衣袖里掉出。
无声的掉在地上。
风正好吹过,吹到万马堂主的脚下。
画中人的眼睛正盯着他。
面无表情的,犹如毒蛇的。
正是乐乐山所画的江亭。
即使面不改色淡定万分的万马堂主,眼睛看到画中人,表情也不禁有了裂痕。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冒出来,再凝结一起,顺着脸颊流到脖子上。
万马堂主喃喃道:“……是她?”
这句话谁也听不到。
但江亭却听得清清楚楚。
因为在万马堂主表情微有变化的刹那间,她的耳朵就已经凑在万马堂主的嘴边。
公孙断很久没有看见马空群脸上出现过这样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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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是指很多年,很多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