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脚天下》晓风残夜

11、第十一章 中秋佳节

　　次日午后，众人聚集在后山的破庙里。

　　竹妞捂着鼻子把桌上的灰吹一吹，抱怨道：“朱姣，干嘛让我们来这里啊，这种地方怎么能让苏公子来呢？”

　　“你说什么？”正在擦洗凳子的朱姣问道，“苏绣之来这里？”

　　竹妞抬起头转身：“是啊，我告诉他咱们来这里商量上县城开饭馆的事情。”提起苏绣之，竹妞满面柔情，语气都放低了。

　　“你！”朱姣一把扔掉手中的抹布跑出去，指着竹妞气得想破口大骂，话临到嘴边却咽下去，“竹妞，要我说你什么好呢。”“既然不知道说什么，那就别说呗。”竹妞跟着走出来，仔细地拍着身上的灰尘，之前没注意，她今日竟穿得是花布衣服，还在鬓边簪着一小簇桂花。“不就是请苏公子一起，至于大惊小怪么？”

　　“今儿我就告诉你，我选择来这儿，而不是竹林小屋，就是为了防着苏绣之。”朱姣气急，更为竹妞担心，苏绣之来历不明，穿着举止皆不凡，绝对不是能够看上竹妞这种大字不识几个的村姑的人，只怕是在利用她。“今天要商议的事也并非什么上县城开饭馆，而是如何防范苏绣之！”

　　“为什么？苏公子又不是什么坏人。”竹妞道，“朱姣，我不知道苏公子怎么得罪的你，但是你的反应有点过了。”

　　“我是怕你陷得太深，为情所困做出些不该做的事情。”朱姣说。

　　竹妞走到朱姣身前，盯着她的眼睛，很是受伤：“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爱慕虚荣不知轻重的人吗？真枉费了这么多年我都把你当做最好的姐妹，朱姣，你太让我失望了。”“苏公子说县上要举办一个厨神大赛，我才邀请他的。”竹妞转身朝庙外跑去，“不过，看来是不需要了。”

　　望着竹妞离去的身影，朱姣心里很不是滋味，难道是她看错了，真的如竹妞所说，她对苏绣之有成见？

　　朱姣回想着自苏绣之出现后的点点滴滴，心生疑惑，缓缓朝外走去，竟对身后呼唤她的其他同伴毫无感觉。

　　……

　　这是朱姣在异时空过的第一个中秋节，可算是第一个节日。昨日本想思量一下今日该做什么吃食过节，却因乱了心神，最后什么都没做成。眼见着夕阳西斜，映照的干净如洗的天空红彤彤一片，煞是好看，朱姣却没什么心思观赏。

　　“如此好的晚霞，姑娘却在走神，真是可惜了上天的一片心意！”朱家的院门前，苏绣之一袭白衫，站在晚霞中对朱姣微笑着，温和有礼，俊俏的容颜，更是如白玉雕琢似的。

　　朱姣瞧得一阵心慌，怔愣地保持着原来的动作，两手撑着面颊，青丝飘逸，眸光灵动，粉嘴微张，鼻翼翕动，似画里出来的一般。

　　朱姣率先醒悟过来，窘迫地偏着脸，该有的气势早就消失殆尽，倒有番欲说还休的滋味。她平息了会儿心情，尽量让语气自然一些：“苏公子怎么这个时候还在竹子村，不回家过节么？”

　　“回家？”苏绣之闻言神色一暗，“家不像家，不会也罢。”

　　“对不起。”瞧见苏绣之的神情，朱姣便知说错了话，脑子一热，话便不经思考地说了出来，“不知苏公子可愿纡尊降贵，留下来一起过节？”话方出口，朱姣就后悔了，但说都说出来了，也没法收回，顿时两眼星星地期盼着苏绣之拒绝。哪知苏绣之听到朱姣留他，首先是受宠若惊，接着见朱姣双眼汪汪期待地望着自己，更是心中高兴，不假思索就答应了下来。

　　朱姣顿时泄气。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原来不管哪个时空哪个朝代的月都一样。无趣地吃完了点馅饼、瓜果，朱秀才说有事要问苏绣之，便将其唤到房内。朱惠识趣地进厨房收拾，留下朱姣一人在院内。

　　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朱姣抬头望着头上躲在云朵里面，只剩下晕乎乎朦胧的圆盘，神情黯淡：“爸爸妈妈，你们可还好？不知咱们见到的是不是同一个月亮，但愿不孝女儿的思念能够通过这轮圆月传达给你们。”

　　苏绣之进到朱秀才房里时，朱秀才正坐在桌旁抽着烟，见苏绣之进来，也没说让他坐，只顾板着脸抽烟，很用力狠狠地抽，仿佛那烟便是他的仇人。

　　苏绣之拱手作揖道：“老先生在上，小生这厢有礼了。不知老先生找绣之何事？”

　　朱秀才吐出一连串的烟圈，依旧板着脸，目不斜视瞧也不瞧苏绣之一眼：“乡野村间，粗茶淡饭，只怕招待不周，令少爷节日过得不顺心，老夫惶恐。”

　　苏绣之低眉敛目，忙行礼道：“不敢，老先生盛情招待，是绣之不懂礼数，叨扰之处，还望老先生见谅。”

　　“老夫很老吗？”朱秀才忽的将烟杆往桌上砸去，瞪眼睛吹胡子的，“少爷只怕是盼着老夫老得动弹不得，就可以任意欺凌我朱家两位无知女儿了。”

　　“小生不敢。”苏绣之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苏秀才，忙赔罪，“绣之向来敬仰老先生的才气、为人，对朱姣、朱惠姐妹更是以兄妹之情待之。”

　　“是吗？”朱秀才背着光，脸上忽明忽暗，瞧不清楚神情，“那就请少爷记住今天的话，对朱姣姐妹要以兄妹之情待之，他日可别越了雷池，坏了誓言。”

　　“这……”苏绣之不明白事情如何会这样，转而想大概做父亲的怕女儿受骗挨欺负，因此警告他，给个下马威罢了，忙辩驳道，“老先生，凡事顺其自然，若郎情妾意，流水落花皆有情，小生只怕也推脱不得。”

　　“哼！”朱秀才道，“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少爷，咱们穷苦人可高攀不起。”

　　“绣之万万不敢以门第论情谊。”苏绣之道，“何况，家中虽显赫，终不是我自己所有，怎能作数？”

　　朱秀才见苏绣之怎么都不肯松口半句，更是气愤：“你已伤人一次，何必再咄咄逼人？”

　　苏绣之则雷打不动地款款回答：“绣之不明白老先生所言，绣之与朱姣小姐素昧平生，萍水相逢，何曾伤过她？”

　　“你别不承认。”朱秀才道，“你姓甚名谁，字什么，号什么，如实报来。”

　　“小生姓苏名绣之，字清秋，号竹林公子。”苏绣之依言回答。

　　哼，随母姓的吧？朱秀才实在逼问不出什么，只得让苏绣之出去，心想他若非真的无辜，便是城府颇深，但不管如何，“唉，该是她的，终究躲也躲不掉。”

　　苏绣之从朱秀才房中出来，就瞧见朱姣独自赏月黯然神伤，心内一动，当下往前来到朱姣身旁：“如此美好景致，虽无皎月，亦是好时光，怎地这般伤感？”

　　朱姣赶忙收拾好心情，悄悄抹去颊边湿润：“思念一些远方的亲戚朋友罢了。”

　　苏绣之来到朱姣身旁，一同坐下：“至少姑娘尚有可思念之人。”

　　朱姣偏头看苏绣之，但见他正望着天空上那轮模糊的圆月，神情恍惚悲伤，有心想问他为何中秋佳节都不回家，却怕说到他的伤心处。霎时，两人都沉默着，默默地赏着这乡村之夜。

　　“不知姑娘可信任小生，随小生去一处地方。”苏绣之忽然说道，“小生绝无冒犯之意。”

　　“嗯。”朱姣从来都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人，苏绣之示之以弱，可怜巴巴地期待着朱姣的回复，一向蛮横霸道的朱姣反而不知如何应对，只得答应。“好吧。”

　　苏绣之打着灯笼，领着朱姣朝竹林走去，路过竹林小屋时，却没进去，而是直接走过。朱姣顿时心生警觉，她还记得苏绣之那晚说的“旅居竹林西边的观竹台”，此去不正是朝西走去，难不成他是想把她领会居处再……

　　“不必紧张，小生不是那种登徒子，绝不会冒犯姑娘。”苏绣之仿佛看透朱姣心中所想，在她耳边轻轻说道，热气息吹在耳边，惹得朱姣耳边痒痒，一阵羞怯。

　　没过多久，两人来至观竹台前，但见竹林隐秘处，流水潺潺，红瓦绿墙，花草掩映，好一处居住的所在。朱姣来不及仔细端详，却被苏绣之领着来到屋后一处茅庐前，朱姣瞧见阴暗处，一座墓冢在那儿，洒扫地甚是干净，毫无杂草，却只觉孤零零好不凄凉。

　　苏绣之来到墓前，早有叶青备了瓜果点心过来，苏绣之一一摆在墓前，跪拜磕头。

　　难怪他明明一个县城富公子，却总也往这偏僻小山村跑，原来如此。死者为大，何况人家本就是长辈，朱姣走到墓前，行个礼。抬眼间瞥见墓前烛火照见墓碑上刻着：母亲月氏之墓。旁边还刻着立墓人名字，掩映在花草中，隐隐约约，瞧不太清楚，但朱姣疑惑，数来数去那立墓人的名字是四个字。

　　朱姣有心要走过去仔细查看，又怕显得不敬，只好按捺住好奇心。

　　待得一切妥当，苏绣之坐在墓前，拿出竹笛吹奏一曲。只听闻笛声悠悠，如泣如诉，尽是思念孺慕之情。

　　等到这边吹奏完了，朱姣却被苏绣之和叶青的动作吓到，疑惑更甚。但见叶青把祭品各自拣出一些，放在几个盘子里，装在食盒中，两人再往里走一些，重又跪下。朱姣赶紧跟上去，原来里头还有一座墓，碑文上刻着：母亲苏氏之墓。这回立碑人倒是只有三个字，可照样掩映在花草中，瞧不真切。

　　朱姣左右端详，觉着立碑人这里的花草仿似是故意为之，特意让人瞧不清楚，或是惹人不注意似的。不过该墓藏得隐秘，估计也没几人来这里，更甚少人发现吧。

　　“让你见笑，陪我祭拜死人，真是抱歉！”苏绣之忽然说道。

　　你还记得旁边有个我啊？朱姣翻个白眼，被人彻底无视的滋味还真不好受，尤其是大晚上的在坟墓前被人无视。“无妨。是小女子冒犯两位尊者了。”

　　苏绣之指着面前苏氏之墓道：“我娘是丫鬟出身，虽有我这个儿子，却总受大夫人欺凌，可恨那时我年纪尚小，我娘备受侮辱，却无能为力，在我十岁那年，娘亲在病痛和遗憾中离去。”

　　朱姣站在一旁，看着面前的苏绣之哀伤的背影，不知该说些什么。苏绣之可能感觉到气氛有点压抑，或许觉得总在坟地待着不好，领着朱姣来到观竹台前的凉亭里坐下：“姑娘那日为虎头唱的歌颇为好听，不知可否小生可否有此殊荣，绣之愿以笛相和。”

　　“为虎头唱的歌？”朱姣尚未从方才的气氛中脱出，迟钝半晌，才想起指的是在竹林小屋中为虎头唱的生日歌，“那是生日时才能唱的祝福歌曲。”

　　“今日便是我生日。”苏绣之为朱姣倒一杯茶，悠悠道，眸中满是期待与恳求。“可否为我歌一曲？”

　　“祝你生日快乐。”朱姣道，“不过此曲简单，不必吹笛相和。”

　　“那就请姑娘勉为其难教绣之唱。”苏绣之道，用的竟然是陈述句，并非疑问。估计这苏绣之从小失去母亲，又被大娘欺负，性子便有些古怪也不一定。罢了，反正都这样了，就当可怜他吧。

　　朱姣让叶青拿来蜡烛和馅饼，将蜡烛插在面前的馅饼上开口唱道：

　　“祝你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