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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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自己在做梦的感觉很奇特，苏谨又回到了那段待在塔底的岁月。那是一段不怎么值得回味的时光，漫长岁月里不过是漫长且乏善可陈的无聊，对着寒森彻骨的塔顶混混沌沌地睡去再醒来，终年不知日梦里的感觉太真实，连那森寒刺骨的冷都透彻心扉得真切。抬头望去深幽的塔顶怎么也看不见顶，那些静得连风都没有了的时光。
就像再去过那些年一样，一切重头放映眼前，说是漫长却须臾间过去了。他开始有些急切，在等什么发生。
果不其然，就像重复了一样。某一年某一天，他感受到了塔的震动，紧闭的石门被震碎，出现了那个人有些狼狈的身影。此时此刻，苏谨竟然还有心思想那个人即使狼狈的时候也是一脸冷淡的模样。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隐隐约约传来不属于梦里的声音，模模糊糊有些听不清，苏谨睁了睁眼，只能看到几个晃动的身影。他想动动手指，却发现费劲得厉害。
所幸很快的，身边忙碌的人就发现了他清醒了过来，连忙放下手中的事情，拿温热的手背摸了摸他的脸颊和额头。
“你醒了。”
然后苏谨被人扶了起来，苏谨混混沌沌的脑子慢慢恢复过来。油灯亮着不甚明亮的灯火，偶被风吹得忽明忽灭，发出噗噗的声响。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苏谨定回神，发现屋子的布局像是村长家里，顿时慌乱了起来。他作势要下床的动作立马被身边的人制住，他一抬头这才注意到身边的陌生女子。女子大概是双十年华，身着一身蓝白衣裳，青丝只简单用簪子竖起。虽生得一副美人模样却没有丝毫妆容，衬着一淡然的眉眼，却觉得女子好不可亲近。
就像，不是个凡人。
“请问，有看到和我一起的孩子么，年龄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眼睛大大的。”
女子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你们当时正好被救了下来，他在隔壁休息。”
闻此，苏谨轻舒了口气。到如今，他也大抵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其实一直都有传言，这样一个名不经传的大山深处，有连接着妖魔鬼怪世界的入口，虽不晓真相，但历代那些入了大山深处的樵夫却是没有一个再出得来。日子久了，村里的老人都会和每一个年轻气盛的人这样告诫。
和他一起的是村长家的孩子，叫阿夏。和他同岁，是村里出了名的不经管，闹腾得很。前几日夫子告了休回家，一群孩童便不用上学，阿夏便窜托着苏谨一定要去山里面看个究竟。苏谨躲了他几日，哪里想阿夏这么执拗，又怕他一人去出了什么事，便只好无奈地应了他。
后来便是连苏谨也没有想到，传说竟是真得存在。山的那边真得就连着妖界。当时在看到远处不对劲的身影时，苏谨眯着眼透过灌木看到长得面目狰狞的妖物的时候连忙捂住了身旁阿夏的嘴。冒着异光的瞳孔四处扫着，苏谨两人离它们还有好一段距离，在没有月色的森林里倒不是那么容易被发现。但苏谨也知，妖物并不是只有一双眼可用，更多时候它们的鼻子也灵敏得很。
苏谨扯了扯吓傻了的阿夏，两个人趁着对方转身的时候悄悄沿原路回去。
这些，在塔里的那些年他也曾明白一些，今晚他们碰上的大概只是些没有意识只能算是妖物的东西。否则，也逃不出来了。
出现的妖物越来越多，两人不得不远远地避开，等远远看到村子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了。然后就像噩梦一样，看到另一边的突然凭空冒出那群怪物，冲进了尚在沉梦中的村民的屋里。
血腥，惨叫，横尸。
苏谨死死地拉住阿夏，就在两人拉扯之间，突然背后出现了一只怪物。它朝这边扑过来，苏谨还来不及推开阿夏两个人就被一爪子扫得飞开好几丈。
苏谨闭了闭眼，方才缓缓睁开。如若不是背后火辣辣的一片疼痛和嘴里残留的血腥味，仿佛此刻就和做梦一样。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到旁边女子突然恭敬地喊了一声师叔祖。
苏谨侧头看去。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刚好的事呢，刚才在梦里还遇见的人梦外就真的遇到了。可这里不是那个终年不见天日的塔底啊，距离那段岁月，明明已经过了百年了。
来人就和当年一样穿着一袭白衣，就连束头发的都是白玉雕成的簪，这次他没有一身狼狈。他走到离床边还有好几步的位置就停下了，苏谨凭着不甚明亮的烛光外加当年那些浅薄的记忆来描摹形容那个人的五官。百年过去，他依旧是当年模样，细长上挑的眉，岁月里打磨的高挺的鼻梁和抿着的唇，原本是一副极清朗俊美的模样，一身凌厉得好比他手里的剑那样的气势却不敢叫人的目光多停留几眼，但又生了一双漠然万物的眼，把锋利的剑势中和了去。
墨阙微点头，算是应了女子。一双眼在苏谨身上停留了片刻后移开了目光。
女子抬头看了眼墨阙，然后重新低下头。
“师叔祖，这次弟子们赶来得太迟，妖物伤了不少村民。师兄正在处理部分村民的尸体，余下村民也有师叔前去安抚。”
苏谨无心听女子的言语，他看着墨阙出神。他的目光太明显，就连语毕的女子都投来疑惑的目光，但那个男子依旧淡漠得仿佛毫无察觉。
突然闯进的阿夏打破了屋内静默的气氛。
“阿夏，你还好么”
阿夏喘了喘气，看着苏谨的目光有些闪烁。
“苏谨，你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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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太阳初升。那些村民的尸体以免万一，最终还是决定焚化了。幸免于难的村民帮忙将尸体抬到一起，难免发出唏嘘声。很多面孔不过是不久之前才一起话过家常，转眼过后却是生离死别。
苏谨替苏寡妇整了整衣裳。苏谨生下来起就不知他爹是谁，苏寡妇当年怀着苏谨一路颠沛到了这个村子，最后留在了这里。对村长的询问，苏寡妇只说家乡水灾，丈夫死了，她一路逃到这里。平日里，两人的生计也不过是靠苏寡妇做做针线活勉强糊口。原本清秀可人的小妇人在岁月里操劳出了细纹，甚至有了白发。
苏谨又擦掉了苏寡妇脸上的血渍，将有些凌乱的头发整好。一旁的阿夏看着苏谨一言不发地做完这些事，有些忐忑地开口。
“苏谨，你没事吧”
苏谨摇了摇头。
他比旁人多了那百些年，再热烈的感情都在那些塔底的岁月消磨完了。但他待苏寡妇却是真心的，他感激她给了他生命，给了他寻常人家的温情。只是好遗憾，没有办法再陪在她身边尽些孝道。那种淡淡的钝痛，不会教人痛得窒息，却好像硬生生扯走了什么，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甚至有些埋怨自己当时不在她的身边，即使不能做些什么，但也总好过让她一个人面对这么恐怖的事情啊。
“我想再陪陪娘亲。”
那个女人，给了作为儿子的他所能给的最好的一切。
如果她知道，他的儿子竟是个比别人多活了几百年的怪物，应该会很难过吧。他替代了那个本应该出世的孩子，却连护她一世平安都做不到。
同村的大叔拍了拍他的肩，最后把苏寡妇的尸体搬走。
苏谨看着远处漫天的火光，闭上眼，半晌，复又睁开。那把大火烧得彻彻底底，好像也把那些属于娘亲的温声细语和笑靥都带走了。
苏谨听说那些那日救了村民的是剑宗的人，那些遥远的修道之人是真的存在的，而那个男人看来也是剑宗的人。他们后来又停留了半日，不过这与苏谨都没有太大干系了。他找来了往日娘亲常用的衣物埋进了衣冠冢，墓在村外不远的地方，开满了不知名的山花，无人问津也独自散发着清香。
山青水秀，娘亲会喜欢么。
苏谨摸着墓碑怔怔地出神。
经历了这件事后，村民们恐慌地想起老辈流传下来的传说，一下子纷纷都要往外搬。唯一的亲人也去世了的苏谨举目无亲，阿夏家似乎去投奔远方的亲戚，阿夏曾有问苏谨愿不愿同他一起。苏谨看到了村长有些为难的神情，笑了笑婉拒了阿夏。
其实去哪里也好，留在这里也好，没有太大的区别。
苏谨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转过身时却看到了几丈之外的墨阙。如今在青天白日下端看他，确要比夜里来的清楚，他一双目神色淡漠地落在苏谨身上。
启唇。清冽的声音不大，却叫苏谨听得分明。
“拜我为师。”
突然一阵风，吹着他的衣袖嗤嗤的响。良久都没有听到苏谨的声音，墨阙蹙着眉，又重复了一遍。
“跟我走。”
苏谨复杂地看着那个人。
明明应该是在岁月里遗忘了的声音，再次听到的时候却又把一切都记起。但他们确确实实已有百年不曾再相见，更何况他不曾认出如今的他。说实话，他们也没有多深情谊。归根结底，不过是好久以前，那个人误闯塔里，关在塔底的他救了他一命。
在他离开后，他也因此而丧了命。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