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古代 千山飞渡》西北望

4、章四 绝世青锋鸣鞘出

　　东风送春，三月飞花。
　　苍翠华服的山峦上到处点缀着名花异卉，姹紫嫣红。
　　最惹人注目的却是那随意铺展肆意怒放的杜鹃花，漫不经心的火红一片，如红莲业火，摄人心魄。
　　却偏生有浅紫，或鹅黄的淡雅花朵在其旁舒然绽放，风姿绰约。
　　不同于杜鹃花浓艳得让人窒息，格桑花清雅得令人神怡。
　　它们辉映着交织成天地间一道绝美的风景。
　　如此世所罕见的景色，正在山上狂奔的人却端的是无心欣赏。
　　唐非已经连着三天没有合眼了，其实认真算来他已差不多两个月没能睡个安稳觉，吃个舒心饭了。“是非不问，江湖毒行”的唐非是个惯于享受且会享受的人，这样的情形是他行走江湖以来所没经历过的。
　　可是他却清楚地知道此刻断不能有丝毫松懈，因为当前一丝松懈说不定就会让他命丧当场，命都没了，还谈何享受。
　　他一向分得清轻重，他贪财但更惜命，所以才不会像自己的兄长唐是那般轻易送命。想起不久前送命的兄长，脑海中便不禁浮现了一双狠戾孤绝的眼，心里就一哆嗦，他也算江湖上数得着的狠辣人物。可是见了那个人才知道有人可以这么狠，这么绝，尤其是对自己。若是可以，他希望一辈子都不要再遇到那个人，简直是一场噩梦，要命的。
　　他被人一路从京师追逼到南疆，不是他不济，而是对手实在强大，若不是仗着满身的毒物，此刻恐怕他早已不知魂断何处。
　　可是这样一直拼命地跑下去同样也会没命的。
　　他本出身蜀中，自然对南疆极为熟悉，占着极大的地理优势，追捕的人应该不会太快赶上来，自己可以利用这个时机稍微喘息下。思及此，他停住脚步警惕地打量了四周，前面是一方断崖，然后是铺天盖地的花草和身后这片树丛，观察了会并无异动，方才依着棵树瘫在地上，这才感觉到腿肚子直打颤发软，浑身骨头像被碾过似的都要散了。
　　他拨拉着草丛寻摸着能充饥的野果，这里奇花异果，稀世药材多不胜数，凭他对药物的了解，倒不难分辨哪些能食用。刚往嘴里塞了几颗果实，忽听“嗖嗖嗖”的几声，惊得他猛一吸气，一颗果实顺势滑下梗在喉咙，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噎过去。慌忙紧攥着弯刀站了起来四处张望，却发现不过是只猿猴在林间攀越。
　　他憋气运功费了好大劲才把果实囫囵吞了下去，唾了一口恶狠狠道：“真他娘的晦气，把老子逼到这种境地，有朝一日这笔账必须得好好算下。”
　　话音刚落却听一声冷笑：“哼，那也要阁下有命算才行。”树枝微动，一条人影迅捷而来。
　　唐非虽吃惊来人速度之快，脚下却没含糊，一脚勾起脚边刚刚搜罗来的果实踢向来人，一脚使力点地跃起，对方却只是微一侧身闪在旁边，并未趁机出手。
　　唐非一个倒纵，持刀看向来人，不同于自己的狼狈，面前人虽白衣沾尘，却双目炯然有神，一派悠然自若的样子，正是追捕了他近两个月的六扇门神龙捕头戚少商。

　　戚少商闲闲打量着面前的逃犯，虽然形容狼狈，满脸划伤，狭小有神的眼睛却滴溜溜乱转，满是算计。比起其兄长唐是倒聪明许多，且惯于施毒，以至他不能轻易近身缉捕，兜兜转转一路从京师到南疆，耗费了许多时日，离京时京师形势已不容乐观，不能再拖了，迟则生变，今日势必将其拿下。
　　戚少商不言不动，唐非更不敢妄动，但是在戚少商看死人般的眼神下，他头皮有些发麻，眼睛四下瞄了下，没想到这种地方戚少商都能轻易赶上，莫非今天真要交代在这儿了吗？他一只手不知觉地探向怀里，身上所剩毒药已经不多了。
　　戚少商见他动作，已知他又要施毒，不以为然的一哂：“唐非，事到临头，你觉得还有得逃吗？”
　　唐非小眼一眨，放下手讪笑道：“嘿嘿，混江湖的谁不知戚大侠的剑是江湖四大快。唐某岂敢在戚大侠面前班门弄斧。”
　　戚少商和他周旋了近两月，对其习性已颇为熟悉，知他是在拖延时间，伺机待动，却仍是微微一笑道：“唐六爷又何必自谦，唐门暗器毒物已臻化境，戚某不敢小觑。只是，戚某始终认为，万物相生相克，最毒不过人心。天理昭昭，纵使你医毒双修，亦要为之付出代价。”
　　唐非被抓住了痛脚，变色道：“戚大侠一朝食朝廷俸禄便视江湖人为陌路了，刀口上混生活的，谁人手上没几条人命，戚大侠又何必为难于我。”
　　戚少商闻言倒真是笑了下，真不知这世道如何到了颠倒是非，混淆黑白的地步，继而敛色正容：“走江湖的求得是行侠仗义，快意恩仇，敢问唐氏昆仲可都做了些什么！哼，是非不问，江湖毒行，两位叛出唐门游荡江湖好事不做，却将坏事做绝，通常是先奸后杀，灭人满门，最近一桩便是毒杀了洛阳知府孟明堂的满门，还要我一一数来吗？”
　　唐非顿足道：“看来戚大侠今天非要置我于死地了，罢罢罢，与其落在官府手里遭罪，不如自我了断求个痛快。”说着横刀往脖子上划去，右手却是一按刀柄，一枚柳叶大小的薄刃已锵然而出，直奔对面的戚少商袭来。
　　戚少商在他作势要了断的时候已暗自凝神提防，这样贪生怕死的人会自杀，笑话。但他也不敢贸然伸手去接，唐门的物什，无不沾毒浸药，否则也不会僵持到今日。他提气跃起闪过，并不打算理会那枚飞镖。唐非也没指望那枚飞镖能将大名鼎鼎的九现神龙一击即中，他不过是想凭此争取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飞镖发出的同时唐非已然纵身而起。
　　戚少商人在空中还未落地，便听到了兜头罩下来的呼啸声。
　　但他的脸色丝毫未变，只是不经意地勾了勾唇角，这是个不属于戚少商的动作，但他做起来却意外地得心应手。手中逆水寒并未出鞘，只斜斜往上一迎，同时借着与对方兵刃相击之力一个“鹞子翻身”，身子蓦地生生又拔高几尺，一个临渊连环踢直奔唐非面门。戚少商的武功比较博杂，同时他又能融会贯通，博采众家之长，创出属于自己的招式，这招就是昔日观摩一场武艺切磋时悟出来的。
　　唐非变通之力不可不谓之强，见势双刀一错，右手刀劈向戚少商双腿，左手刀顺着逆水寒往里斜斜一划，猛然斩向持剑的手臂。这招同时用上了“劈”“斩”两字诀，快准狠，是唐非压箱底的绝招，出道以来从未失手。
　　可惜，他今天遇上的是戚少商。
　　身经百战，刀剑血雨里闯过来应变力极致强悍的戚少商。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戚少商曾经有一个兄弟也惯使双刀，他曾单人匹马力挑七大寨主，对他们武功招数如何应对自然心中有数。
　　他也曾见识过另一个人如何用其他招数巧妙化解，这些经验已足以使他在变幻莫测的刀法中以不变应万变。
　　戚少商手中逆水寒借着空中一带之力已锵然出鞘，猛然绽放的白光晃得唐非眼睛一眨，戚少商掌中逆水寒已顺着他刀势迎了上来，他们的目标都是对方持兵器的手臂，这时比得就是谁更快。
　　显然唐非要慢上一步，随着一捧血花溅落，戚少商已借着这一力空中再次翻身，倒踢唐非后背。
　　筋骨断裂的声音响起，两人在空中错身分开，唐非已然委顿于地。

　　戚少商持剑立在几步之遥，血迹顺着剑刃缓缓滑下，悄无声息地落入尘埃。
　　他心下忽地有些怅然，思及刚才几个回合似曾相识的招数，那种钝钝的痛又漫溢而上。他已很久不再想起那帮寨主兄弟们，可是并不表示就此忘记，因为他知道自己惟有活得更好，更有担当，才不枉他们一番舍生忘死之情，奋不顾身之义，而惟有放下，才有勇气前行。
　　只是，还是会痛啊，曾经的人和事，再也回不去了。
　　戚少商看着唐非身体动了动，并未上前，虽然刚才一踢之力强劲，但唐非错开了些身子，也只踢断了他几根肋骨，他只盯紧了唐非的动作，一向狡诈狠毒的人总会拼死反扑下，以静制动就好。
　　唐非先是止住断手的血，又抹了下嘴边溢出的血，恶狠狠地盯向对面的人，声音阴冷狠毒：“戚…少…商！没想到你出手也这么狠，枉称大侠。你会为今天付出代价的。”
　　戚少商听了他的威胁只是不以为然地轻笑了下：“若是你有这个本事，戚某随时恭候。况且，出道以来，戚某亲手解决的穷凶极恶之徒绝非少数。”
　　唐非身子一抖，尖声道：“你不能杀我。我是相爷门下，你六扇门不能任意处置，必须呈堂供审。”
　　戚少商只是瞟了眼手中的剑，有些冷然，有些蔑视：“哦，现在想起朝廷王法了。那些惨死在你兄弟二人手下的无辜亡灵又该何处申冤呢？”说着眸色一紧，声音冰冷：“你可以试试，我到底敢不敢今日杀你。”
　　唐非面上强作镇定，心下却是怯了，他岂能不知昔日连云寨大当家手下人命无数，看目前情形虽然入了公门，亦未将王法放到眼里。
　　他眼中露出了恐惧，当下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声急道：“戚大侠你别杀我，我可以告诉你丞相，也就是蔡京的秘密。他刚借着圣上生辰纲的名义搜罗了一批奇珍异宝，是我和大哥亲自监督的，真的，你信我。还有，还有，洛阳被杀的孟大人，我有蔡京当时给我们的密信…还有孟大人搜集的蔡京罪证…现在就可以给你…对了，要杀孟大人的不止我们，还另有其人。”
　　三月天里，唐非连急带怕硬是满头大汗，汗透浃背，他焦急地在脑海中搜索能保命的信息。
　　戚少商皱了皱眉头，他本是因着洛阳孟知府一家的灭门惨案才追捕的唐氏兄弟，当然知道这两人是蔡京手下，行事肯定是蔡京首肯，只是苦无证据，若是唐非能提供证据自然再好不过。而且，还另有其人吗？
　　“你刚才所言此事还另有其人有何说法？”
　　唐非见戚少商脸色，知已有希望，赶忙将自己所知一一道来。

　　原来那夜唐非兄弟二人灭了孟府后正欲趁夜色离去，却不料被飞身而来的两个蒙面人恰恰撞个正着。
　　其中一个扫了眼院中东倒西歪的孟府众人，目中烧起滔天恨意，挥剑就刺向唐非兄弟，却被身边同来之人架住劝道：“既然他们已先一步动手，何不顺水推舟以逸待劳，出了事，也是他们担着。”
　　那两人倏忽而来，倏忽而去，直弄得唐非兄弟二人莫名奇妙，不过好在也从他们谈话中获悉，大概是另一伙来杀孟家的人，大家并无利益冲突。
　　接着唐非兄弟便在销金窟里挥霍度日，不几日便把从孟府顺手带出来的财物败得所剩无几，两人便又开始打洛阳首富曲家的主意。
　　二人欲趁着夜色到曲家行窃，却不料有人身影一晃行至近前：“我劝你们在这洛阳府最好不要再动曲，易两家，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仍是黑衣蒙面，看身量听声音却是案发当夜将另一个要杀他们之人劝阻的人。
　　唐非兄弟二人便有些心下惴惴，毕竟刚犯了那么大案子，这曲易两家可是洛阳府响当当的名头，非常时期还是少惹为妙吧。
　　戚少商蹙眉：“你可看出那两人来头？”
　　唐非摇摇头：“他们都是黑衣蒙面，无法判断。不过，其中一个却是当地口音，还是能听得出来。还有，”说着一顿，脸色阴沉，似是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那夜和戚大侠一战后，我趁机离开时被人斜刺里截杀，虽不知那人是谁，可是那双眼睛，却是那个一直要杀我们的蒙面人，他说要让我‘杀人偿命’。那双眼睛…对了，那双眼睛现在想来和赌坊里见的曲公子很像！”
　　戚少商心下一凛，若是还牵涉到曲家，事情看来不会那么简单了。和曲流觞虽只数面之缘，但其人洒脱不羁，怎么也无法将其与那些穷凶极恶之徒联系起来。
　　不过也不能以貌取人，想当初…罢了，不管唐非所言是否属实，届时好好查探一番就是。
　　唐非见状再恳求道：“若是戚大侠不信，唐某现在就可以对刚才所言签字画押。”
　　戚少商点了点头：“倒是个好提议，不过唐六爷浑身是毒，还是先请摆出来大家都好安心。”
　　唐非脸色微变，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将怀里那些瓶瓶罐罐拿出来扔在了不远处的花草丛处，并将密信和一本册子放在了戚少商示意的位置。
　　眼看唐非已无反抗之能，却在此刻有变故陡生。